太子可不是輕易可以彈劾的,要知道太子乃是半君,一旦彈劾不成功,那就是欺君之大罪,滿門抄斬都算是輕的了,通常都是夷滅九族之下場,這等後果之嚴重,可不是好消受的,縱使是膽子再大的直臣,即便手中握有確鑿無疑的證據,也只敢私下裡上密折稟事,又何曾敢在早朝這等場合裡如此狂悖地公然彈劾太子,而今,越王李貞竟敢冒如此之大不韙行事,實在是太出乎眾朝臣們的意料之外,驚懼與駭然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啟奏娘娘,微臣亦要彈劾太子,東宮衛率不過太子親軍耳,竟敢毆打天子近衛,其跋扈之行為若無太子為後援,豈敢如此哉!」
「啟奏娘娘,微臣有本上參,太子縱容東宮衛率胡為,乃失德也,非社稷之福,微臣懇請娘娘下詔徹查!」
「啟奏娘娘,微臣以為越王殿下所言甚是,夫儲君者,社稷之根本也,當以德為先,若非如此,則是社稷之大禍也,不可不察!」
……
這一頭朝臣們的驚懼都尚未緩過氣來,卻見人影閃動個不停中,呼啦啦站出了三十餘名文武大臣,異口同聲地對太子展開了猛攻,其中不單有李沖、裴守德等早已廣為人知的越王一系官員,更有著刑部侍郎吳恩銘、兵部郎中令陸疏等一向在朝爭中秉持中立的朝臣們,人言鼎沸間,氣勢可謂是逼人已極。
驚,大驚,大多數朝臣們都沒想到一向低調行事的越王一系人馬竟然會如此旗幟鮮明地站出來與太子作對,更沒想到越王一系的人馬竟在不知不覺中已發展到了如此壯大的規模,而這,或許還只是冰山的一角,誰也不敢肯定越王私底下還有著多少的潛藏實力,一時間都被越王一系的悍然實力震懾得不輕。
「啟奏娘娘,微臣有有本要參,太子恣意妄為,已失人君之望,非社稷之福,當嚴治!」
沒等朝臣們有所反應,就見禮部尚書武承嗣已大步從文官隊列中搶了出來,同樣是彈劾李顯,調子卻陡然拔高了不少,竟是欲一舉將李顯當場拿下了。
「啟奏娘娘,微臣以為武尚書所言甚是,微臣附議!」
「微臣亦附議!」
「娘娘明鑒,儲君者,國之根本也,非有德者不可居之,今太子失德若此,已不堪為儲,當廢!」
……
武承嗣的上本就是個信號,旋即便見武三思、賈朝隱等諸多後黨中堅紛紛出列,人人喊打喊殺,言語間氣勢咄咄逼人至極。
這是要作甚?是要畢其功於一役地拿下太子麼?眼瞅著越王一系與後黨聯手之下,已有八十餘朝臣站出來彈劾太子,朝臣們已不是吃驚,而是駭然了,一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場景,嘴張得下巴都快脫了臼,不止是中立的朝臣們如此震驚,東宮一系的官員們也全都被這等大場面震懾得不輕,滿大殿裡還能保持平靜的就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麼,自然是智珠在握的武後,而另一個卻是此番被彈劾的主角——太子李顯!
吃驚麼?有那麼一點罷,但卻絕對不多,不為別的,只因李顯早就知曉會有這等情形出現,也早就有了應對之策,自是不會因奸黨們的犬吠而驚心,當然了,對於越王敢於孤注一擲般地在此時暴露出絕大多數潛藏實力之舉,李顯還是有些訝異的,心念電閃間,已猜到了越王的勇氣憑借之所在,此無它,不過是認定了高宗時日無多,這是要宣示實力,以為下一步拉攏意志不堅定者作準備罷了,卻也無甚可稀奇之處。
望著站在殿中的一眾朝臣們,武後心中的興奮之意幾難抑制,不說此番彈劾案能否順利通過,光是展示出來的這等力量,武後便有信心再多拉些人手,徹底壓制住太子勢力的膨脹趨勢,即便不能,有了這近乎三分之一朝臣的支持,武後一方便已可立於不敗之地了,更別說如今高宗已是徹底無法理事了,內外禁也完全被武後所隔絕,有著臨朝處置大權在手,武後就不信壓服不了野性難馴的李顯。
「太子有何話要說麼,嗯?」
武後的心機深似海,哪怕此際心中的興奮之意一浪高過了一浪,可從外表上,卻看不出一絲的跡象,平板著的臉上,淡然如常,發問的語氣更是不含一星半點的感情在內。
說?此際李顯真要是開了口,那可就要掉入武後預設的陷阱裡去了,不管李顯怎麼爭辯,眾口鑠金之下,那就是黃泥巴掉到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再者,就算辨贏了又能如何?以堂堂太子之尊,跟一群臣下當庭激辯不休,沒地跌了身份不說,連天家應有的體面也丟了個精光,再想召令群臣,怕就難了,這無關實力,而是大義名分的問題,毫無疑問,武後這一問裡所埋下的機關可謂是惡毒無比。
「呵。」
李顯可不是政治菜鳥,用不著想便能看得破武後言語裡的埋伏,自是不會上這麼個惡當,也不因越王等人的目視而動怒,只是風輕雲淡地笑了笑,壓根兒就不回答武後的問題。
「嗯?」
一見李顯不答反笑,武後的臉色立馬便陰沉了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但並未繼續逼問,只因武後也明白自己的算計已是被李顯瞧破了,此際她若是再次出言逼問,事情就會演化成她與李顯之間的激辯,如此一來,不管輸贏,她身為臨朝執政的形象也得就此幻滅了大半,而這,顯然不是武後樂意接受的後果,故此,儘管心中怒氣勃發不已,武後卻也不好再次出言逼問個不休。
「娘娘,太子殿下縱容衛率為惡在先,藐視朝綱在後,此誠非儲君所應有之行為,臣要彈劾太子殿下之無狀,懇請娘娘聖裁!」
武後雖是不好發話,可自有大把捧臭腳的人在,這不,武後的哼聲剛停,賈朝隱已是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接連兩個惡毒無比的大帽子便毫不客氣地向李顯扣了過去。
「娘娘,賈相所言甚是,臣附議!」
「臣亦附議!」
「此等惡行須得嚴究!」
……
賈朝隱這麼一帶頭,無論是後黨還是越王一系的官員們自是都不甘落後,紛紛出言指責李顯的不是,群情洶洶之下,當真有著一舉拿下李顯之氣概。
面對著洶洶的群臣,李顯還是保持著冷靜無比的沉默,凝視著眾人的眼神裡也不見一絲的波瀾,就宛若這群人指控的是不相干的旁人一般,這等情形一出,頓時令一直正鬧得歡快無比的後黨們全都不禁狐疑了起來,在弄不清李顯的底牌之前,竟是不敢再胡亂發言了,一時間大殿裡便就此靜了下來。
「啟稟娘娘,微臣有話要說。」
後黨們方才安靜下來,文官隊列裡又一名身穿紫袍的大臣不緊不慢地踱了出來,朝著武後一躬身,言語平淡地稟報了一聲。
「嗡……」
這一見站出來的大臣是司農寺卿狄仁傑,剛安靜下來的旁觀朝臣們頓時又紛亂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狄仁傑乃是李顯的心腹重臣,他這麼一站出來,顯然就是太子發動反攻之跡象,眼瞅著朝爭已是愈演愈烈,朝臣們的心也就愈發地忐忑了起來。
「講!」
一看出列的人是狄仁傑,武後的臉色雖然平靜如故,可眼神卻是陰冷了起來,只因她很清楚狄仁傑的能耐,真要是讓狄仁傑有發揮的餘地,她苦心經營起來的局面極有可能就此化為了泡影,奈何狄仁傑乃是九卿之一,屬宰輔之下的高級官員,縱使武後再霸道,也不能不讓狄仁傑發言,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寒著聲吐出了個冰冷的字眼。
「謝娘娘隆恩。」
儘管武後的准許極為的勉強,聲音裡更是透著刺骨的寒意,然則狄仁傑卻絲毫不以為意,恭謹而又從容地謝了恩之後,這才站直了身子,側身望向了躲在人群中的越王李貞,拱了拱手道:「越王殿下請了,下官有數不解之處,還請越王爺不吝賜教則個。」
「不敢,狄大人有甚不明之處,只管說好了,本王自當盡力。」
這一見狄仁傑一上來便將火力對準了自己,李貞心頭不禁一陣發苦,只因他同樣很清楚狄仁傑有多難纏,問題是事到如今,他已是沒了轉圜退縮的餘地,縱使心中有著再多的忐忑,也只能是硬著頭皮頂上再說了。
「王爺客氣了,下官想知曉您所言之兩軍衝突一事可是您親眼目睹的麼?」
狄仁傑沒再多客套,微微一笑,問出了個看似很簡單的問題。
「這……」
李貞能在朝中混得如此風生水起,靠的可不僅僅只是頭上那頂親王的帽子,他本身就是個智謀過人之輩,自然不會以為狄仁傑這個表面上看起來簡單的問題會真的如此簡單,只是一時半會又無法瞧破背後的蹊蹺之所在,自不免因此猶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