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一向習慣早起,哪怕最近睡眠較差,精神頗有些不佳,可還是天不亮就起了,練了幾趟拳腳之後,匆匆用了些稀粥,便即踱步向前殿的書房行了去,臉色雖平靜,可腳步卻明顯比往常沉重了幾分,顯然心事不少。[——]
高宗的身體是真的垮了,這一中風之下,已是徹底癱瘓在床,再無站將起來的可能性,病情比前世李顯所知道的要更重了幾分,可具體說到何時會大行,卻依舊難說得很,太醫院那頭也沒個準確的定論,或許半年,也或許三年,這就給李顯出了個天大的難題——時間若是在一年之內,李顯絲毫無懼,就算武後與越王徹底聯手,李顯也有著絕對的把握碾壓二者,可時間若是超過了兩年,事情可就要複雜了許多,畢竟如今高宗已是完全控制在了武後的手中,就武後那等陰狠的性子,又有甚事是她不敢為的,胡亂整些聖旨出來,都足夠李顯去忙乎了的,更別說還有個野心勃勃的越王在一旁虎視眈眈。
後發制人,這是已經擬定了的應對策略,倒不是李顯不想先發制人,實在是形勢所然——學太宗玩「玄武門事變」不是不行,李顯完全有著實現此舉的絕對實力,可問題是接下來的天下大亂局面卻不是李顯樂見之情景,不為別的,只因如今的形勢與開唐初年時情形已大不相同,當年太宗起事時,可沒那麼多的藩王擔當刺史,而今,天下三百六十一州里,由宗室擔當刺史的就有九十七州之多,還大多都集中在河南河北等膏肓之地,一旦李顯反了,這些人又豈會坐看,要知道野心勃勃的宗室子弟可不止越王一人。
大義名分這玩意兒雖說很虛,可對於統治者來說,卻又是萬萬少不得的,就太宗當年那等威望,玩了一把「玄武門事變」之後,都遇到了三十餘次打著「匡護正義」旗號的叛亂,更別說李顯如今的威望還遠達不到太宗當年的程度,再者,如今的各州刺史勢力漸大,手中都有兵有錢,一旦有人舉旗,效仿者必眾,就算李顯能輕易平叛,可生靈塗炭之局面卻是斷然無可避免了的,大唐的國力也勢必要因此被削弱了不少,萬一要是稍有閃失,再現隋末亂局也不是不可能之事,這個險,李顯不想也不願去冒。
正因為考慮到大義名分的問題,哪怕時局再艱難,李顯也只能咬牙強撐著,盡可能作出妥當的部署,以應對複雜之局勢,只是變數一多,要考慮的方方面面也就多了去了,縱使有著狄、張兩大智者的幫襯,接連數日的議事下來,還是有著不少的疏漏之處,李顯的心情自不免有些焦灼的煩躁。
「老臣參見殿下!」
在東宮諸多屬官中,張柬之永遠是到得最早的一個,今日自也不例外,李顯方才從屏風後頭轉將出來,正埋首公文間的張柬之已然站起了身來,恭謹地行了個大禮。
「先生請坐罷。」
李顯早就習慣了張柬之的拘禮,也沒多言,只是點了下頭,淡然地吩咐了一句之後,緩步走到上首的文案後頭端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本折子,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很顯然,李顯的心思並不在這折子上,而是別有等待。
等待復等待,等待的滋味自然不是那麼好受的,不過麼,無論是李顯還是張柬之,都是心性相當沉穩之輩,自不會因此而有甚急躁的表現,都各自安坐在几子後頭,默默無語地批閱著折子,唯一不協調的就是書房裡的氣氛顯然太過壓抑了些。
「咚、咚、咚……」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悶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中,一身甲冑的張明遠已急匆匆地從外頭行了進來,幾個大步搶到了李顯面前,微微氣喘地出言稟報道:「殿下,南較場出了岔子,末將無能,以致羽林軍欺辱上門……」
「嗯,本宮自會處理,爾且去統屬各部,無事不得擅自離宮。」
李顯靜靜地聽完了張明遠的稟報,但並未置評,只是語氣淡然地吩咐了一聲。
「諾,末將遵命!」
羽林軍乃是天子親軍,不管對錯,與其發生衝突,那都是件不小的大罪,哪怕張明遠貴為東宮虎賁率大將軍,一樣有些吃罪不起,擔心的不是李顯責罰於己,而是擔心李顯會因此事而受牽連,此無它,真要是李顯這個主心骨有了閃失,依附於李顯的諸多官員怕都沒個好下場,而今,事已出,張明遠又怎能不為之忐忑不安的,可一見李顯如此沉穩,卻又不敢多言,只能是緊趕著應了一聲,急匆匆地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佈防不提。
「樹欲靜而風不止,奈何,奈何!」
張明遠退下之後,李顯並沒有急著下令,而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感慨了一句道。
「殿下。」
一見到李顯感慨如此,張柬之自不免起了擔心,要知道為了說服李顯穩妥行事,這數日來,他與狄仁傑可是沒少費心思,真要是李顯一怒拔劍的話,局面怕就將徹底糜爛了去,只是此際又不好強行進言,張柬之也只能是強壓住心中憂慮,輕喚了一聲。
「沒事,本宮也就是感慨一句罷了,此事就按預定方略辦了去好了。」
儘管張柬之只是輕喚了一聲,可李顯卻知曉其未盡之言是甚,只是心情不好之下,也懶得多做解釋,只是語氣淡然地下了決斷。
「諾,微臣這就去辦。」
張柬之擔心的只是李顯情緒失控,卻並不擔心與羽林軍發生衝突的後果,此際見李顯並未有異常的反應,自也就安心了下來,恭謹地應答了一聲,自去按預先部署的計劃行事不提。
時已過了午,可一向有午睡習慣的越王李貞卻並未去休息,而是在書房裡來回踱著步,臉上的神色不時地變幻著,一派心思重重之狀,愣是令一眾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李沖等人都不敢稍動,盡皆面色肅然地坐直了身子,唯有陳無霜尚算是鎮定,手中的白羽扇不時地輕搖著。
「王爺。」
一片寂靜中,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眾人的視線掃將過去之際,就見一身大汗淋漓的裴守德腳步匆匆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幾個大步搶到了越王李貞的身旁,大禮參拜不迭。
「嗯,守德回來了,情形如何?」
一見來者是裴守德,李貞的眼神瞬間便是一亮,緊趕著便出言追問道。
「回王爺的話,那頭倒是同意了將唐州刺史之位授予三公子,只是要我等明日一早領頭出面彈劾太子殿下縱容率衛之罪,小婿與那廝交涉多時,其皆不肯鬆口,此事……」
李貞有問,裴守德自是不敢不答,只是一想到李顯的狠辣,心中難免有些忐忑不安,話說到半截子便即停了下來。
「嗯?哼!」
李貞乃老奸巨猾之輩,又怎會看不出武後那頭此舉的用心何在,左右不過是驅虎吞狼之策罷了,這是在拿他李貞當刀使,心中惱怒自也就難免了的,只是要他就此捨去唐州刺史之位,卻又十二萬分的捨不得,正是在這等複雜心情之下,李貞並未急著下個決斷,而是黑著臉冷哼了一聲,在房中急速地踱了幾個來回,這才走回上首的大位,一撩衣袍的下擺,虎著臉端坐了下來。
「父王,孩兒以為當以唐州刺史之位為重,我等與太子那廝本就是死敵,又何須顧慮太多,再者,此次羽林軍與東宮衛率之間的衝突,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出自那老妖婆的部署,太子要恨,也是衝著那老妖婆去的,我等趁此漁利又有何不可之說。」
李沖素來嫉恨李顯,加之此番又是為親近於其的李溫謀差使,他自是不願見自家老父臨陣退縮,這便第一個站了出來,高聲進諫道。
「父王,大哥所言甚是,有了唐州之地,我越王府一系便能連出一線,太子即便再強橫,也不敢對我等如何的。」
李溫並不是個循規蹈矩之輩,這些年在朝中可是憋壞了的,此番隨大軍出征又沒撈到仗打,也就是跟著中軍四下行軍罷了,雖說裴行儉看在越王的面子上,也給李溫加了些功勞,可這麼點的功勞並不足以讓其外放地方為都督,唯一能到地方上作威作福的,也就只剩下轉任刺史這麼條路可走,再一念及李倩與李純如今手中都各握有一州之地,心中對唐州刺史之位自也就更垂涎了幾分,此際一見李沖為自己出頭,哪有不趕緊跟上的理兒。
「嗯……」
哪怕李沖兄弟倆所言都頗為的有理,可李貞卻並不為所動,畢竟要與李顯直接硬碰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兒,他可不想餌沒吃到,卻被武後架到爐火上去烤著,實際上,此番為李溫求官本身不過是個試探罷了,李貞只是想以之來試探一下武後與李顯的反應而已,並沒真指望一定能得逞,可眼下之局面似乎有了實現這個意外之喜的可能性,李貞自是得好生盤點一下箇中的利害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