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2-12
夜已經很深了,一彎新月西斜,月色愈發朦朧了起來,涼意漸起,正是一日裡最好睡的時辰,然則張柬之卻是半點睡意全無,端坐在几子後頭的身形倒也說得上穩重,只是一雙眼裡不時閃過的異芒卻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了其內心裡的起伏之波瀾,概因今夜一戰對東宮來說,實在是太緊要了些,一旦稍有閃失的話,其後果著實不堪設想,身為東宮一系的大腦,張柬之又怎能真安得下心來,這不,一本奏折都已端在手中個把時辰了,卻連一頁都不曾翻動過。
「先生。」
就在張柬之精神恍惚之際,但見人影一閃,李顯那高大的身形已是出現在了書房之中。
「殿下回來了,糧倉那兒不曾有意外罷?」
一見到李顯已然歸來,張柬之精神登時為之一震,忙不迭地站起了身來,只一看李顯的臉色似乎不甚對勁,心頭不免為之一沉,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出言探問了一句道。
「糧倉沒事,只是情形怕是有些不對,唔,事情是這樣的……」
對於張柬之這等心腹重臣,李顯自是不會有甚保留,面色凝重地走到上首落了座,將自個兒的遭遇以及葉勝的稟報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
「原來如此,此乃一石二鳥之策也,江陵郡王怕是難過此關了!」
張柬之不愧是當世智者,只一聽便已明瞭了內裡的蹊蹺之所在,搖了下頭,感慨萬千地點評了一句道。
「六哥無辜遭劫,本宮何以心安,先生可有何策教我?」
李顯本就極擅陰謀之道,張柬之能看得出的事,他自也同樣心中有數,只是對於該如何應對此事卻並無十足的把握,此際見張柬之一口便道破了個中真諦,自是將希望都寄托在了張柬之的身上。
「殿下海涵,老臣別無辦法可想。」
張柬之一聽便明瞭了李顯想要救李賢一命的意思,然則他卻絕不打算這麼去做,只因在其看來,廢太子就是個麻煩,對於任何想要繼承大位者來說,都是必須除掉的一個障礙,不獨對武後來說如此,對李顯也不例外,這等情形之下,張柬之自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獻計去救李賢一命,這便毫不猶豫地回絕了李顯的要求。
「先生之意本宮已知,唔,非是本宮矯情,實是本宮兄弟已少,再去一人,心何忍哉。」
李顯固然是殺伐果決之輩,可也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一想到自家兄弟已是凋零得不成樣子,自難免於心不忍,這便苦笑了一聲,無盡感傷地解說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殿下須知政爭之道容不得僥倖,江陵郡王雖已是無用之人,可倘若有心人應景兒推將出來,卻也不是耍的,今既有人願為殿下持刀,殿下又何須自擾,該如何便如何好了,婦人之仁者,老臣誠為殿下不取!」
張柬之生性執拗,絲毫不因李顯的感傷而動搖,不單不肯為救李賢出謀劃策,反倒是一板一眼地教訓了李顯一番。
「嗯。」
帝王之路無父子的道理李顯比誰都清楚,原也無須張柬之來提醒,只是心中的感傷卻不會因此而稍減,眼瞅著張柬之如此堅決,李顯卻也不好再就此事多說些甚子,只是悶悶地輕吭了一聲,起身踱到了窗前,凝望著西沉的新月,陷入了沉思之中……
「啟奏陛下,洛陽府少尹范履冰來了,說是有要事要面見陛下。」
七月的天實在是太熱了些,縱使寢宮裡擱置了兩個大冰盆子,可氣溫卻依舊難耐得緊,素性怕熱的高宗只是在天快亮的涼爽當口上小瞇了一陣,太陽方才升起,便已是被悶得躺不住了,怏怏地半坐在榻上,剛打算喚人來梳洗一番,卻見司禮宦官程登高已是急匆匆地行到了榻前,小意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怎麼回事?」
高宗已是久不理政了,這乍一聽洛陽府少尹如此急地求見自己,還真是嚇了一跳,以為又是災民鬧出了甚事端,一個激靈之下,僅存的睡意也就此消散得無影無蹤了的。
「陛下明鑒,據范少尹所言,似乎是『鄧記商號』的糧倉出了大變故,具體如何奴婢也不甚清楚。」
一見高宗神情緊張,程登高立馬將原本就躬著的身子更彎低了幾分,謹慎萬分地應答道。
「什麼?怎會如此,媚娘何在?」
高宗早已將應對災情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鄧記商號」身上,這一聽其糧倉出了大事,心登時便慌了起來,再一聯想起昨日災民鬧事時的浩大聲勢,哪還能穩得住神,霍然跳將起來,赤著腳在地上團團轉了幾圈,急吼吼地便喝問了一嗓子。
「回陛下的話,天後娘娘心掛災情,天尚未大亮便已趕到戶部去驗存糧了,並不在宮中。」
高宗這麼一發急,程登高自是更加謹慎了幾分,低著頭,不敢去看高宗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該死,愣著作甚,還不快去宣!」
一聽武後不在宮中,高宗登時便是一陣氣虛,氣惱地一跺腳,恨恨地罵了一嗓子。
「諾!」
這一見高宗氣性大壞,程登高哪還敢多耽擱,緊趕著應了一聲,一轉身,便要向外頭跑去。
「慢著,去,趕緊先叫媚娘回宮,快去,快去!」
高宗畢竟久不理政了,對於應付突發事件,心裡頭實在是有些不托底,不等程登高完全轉過身去,緊趕著又喝了一嗓子。
「諾,奴婢遵旨!」
程登高正轉著身,這冷不丁又被叫了回來,腰板險些就此扭岔了氣,可也不敢有甚怨言,忙不迭地應了聲諾,急匆匆地便跑出了寢宮,自去忙乎各項事宜不提。
「微臣洛陽府少尹范履冰叩見陛下。」
范履冰來得很快,程登高去後不久,其便已由一名小宦官引領著行進了乾元殿的寢宮之中,這一見到陰沉著臉坐於榻上的高宗,范履冰趕忙緊走數步,搶到近前,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免了,說,糧倉究竟出了甚事,快說!」
高宗已是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去玩那些虛禮,不耐煩地揮了下手,急吼吼地便直奔了主題。
「啟稟陛下,微臣凌晨時分收到急報,言及『鄧記商號』遇大股匪徒襲擊,臣心憂之,不及請示陛下,匆忙率東都守備營趕到了現場,只是賊徒已然退盡,未能拿獲群盜,據聞,乃是太子殿下預先加派了東宮衛率,方才保得糧倉無礙。」
范履冰顯然清楚高宗最關心的是甚子,於應答間自是不敢過於囉嗦,這便簡單地將事情經過述說了一番。
「呼……,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高宗最關心的便是糧倉的安全與否,這一聽糧倉無礙,心情立馬便放鬆了下來,長出了口大氣,欣慰地念叨了幾聲之後,突然又察覺出了不對味,眉頭旋即便是一皺,滿是疑惑之色地望著范履冰道:「何處來的盜匪,安敢如此猖獗,嗯?」
「回陛下的話,據查匪首有二,一者名為陳嘯天,山東萊州人氏,另一者名為朱凱之,河北幽州人氏,二者原本就是江湖悍匪,後為廢太子賢所籠絡,專一行苟且之勾當,前番宮變之際,此二賊便是先鋒,只是後頭見勢不妙,臨陣舉義,算是薄有微功,蒙陛下隆恩,准其將功折罪,卻不料此二者賊心不死,竟率大股盜匪夜襲糧倉,欲斷災民生路,亂我朝綱,幸得太子殿下料敵機先,早做預伏,痛殲此二賊於當場,並斃其盜匪大部,餘者皆潰散,微臣已令府中差捕衙役全城大搜,緝拿餘孽,如上以聞。」
范履冰雖不以辯才見長,可畢竟是進士出身,口才自是極好,一番長篇大論說將下來,倒也順溜得很,言語間雖不曾明說陳、朱二人此舉乃是受李賢之命而為的,可話裡話外就是那麼個意思在。
「這兩該死的蟊賊,竟敢大逆不道至此,百死難消其惡,朕要夷滅其九族!傳朕旨意,全城大搜,不得放走一名盜匪!」
高宗人雖懦弱了些,可本性卻並不笨,自是聽出了范履冰的言外之意,心中惱怒之餘,卻也頗有幾分的存疑與不忍,只因他實在是不想再失去一個兒子,這便假作盛怒狀地發洩了一番,恨聲下了道旨意,便打算避重就輕地就此將這樁疑案揭了過去。
「諾,微臣遵旨。」
一見高宗在那兒揣著明白裝著糊塗,范履冰的頭立馬便大了幾分,只是事情微妙,他一個下臣,又實不好指出此案背後的「真兇」,無奈之餘,也只能是硬著頭皮領了旨意。
「那便好,去罷,朕乏了。」
高宗一門心思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是不願再與范履冰多磨嘰,這一見其已領了旨意,連句客套話都懶得多說,便已頗顯不耐地揮了下手,下了逐客之令。
「這……」
范履冰此番前來可是身負著特殊使命的,自是不願就這麼沒個結果便被打發了去,只是面對著充愣裝傻的高宗,他一時半會還真不知該如何進諫才是了,張口結舌之下,直急得面紅耳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