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如其來的暴吼聲不僅是音量奇大,更主要的是其之所言乃是標準的突厥語,這便令一眾同羅族士兵有些個懵了神——同羅族乃鐵勒九姓之一,自南北朝時起便隸屬於突厥,久經同化之後,本族語已漸失傳,所使用的語言正是突厥語——/
「大膽,爾竟敢亂我軍機,作死麼?」
茹寧正因祖父和好友的受傷而盛怒著,這一聽有人跟其搶著下令,自是更為火大,尋聲望去,這才發現那下令之人赫然竟是先前與三位刺客拚殺不休的黑衣人中的一個,心中雖略有疑慮,可在怒極之下,卻也沒去細想,而是氣惱萬分地揮舞了下手中的橫刀,毫不客氣地喝斥了一句道。
「茹寧,閉嘴,還不退下!」
茹寧敢衝著那三名絕頂高手狂吼,那是年少無知的做派,然則明祈卻是不敢任由其胡亂行事了去,這一見情形不對,顧不得自個兒全身上下兀自在淌著血,緊趕著從身後士兵的環抱中掙脫了出來,毫不容情地將茹寧趕到了一旁。
「爺爺,您……」
茹寧還待要分說,可一見其祖氣得長鬚都飄了起來,自不敢再多囉嗦,只能是訕訕地退了開去。
「三位朋友請了,老朽能得以苟延殘喘,皆有賴三位援手之大恩,若不嫌棄,還請入帳一敘可好?」
明祈乃草原智者,早已從先前李顯與清虛道長的對話中猜出了李耀東等人的來歷,但卻並未說破,而是客氣地招呼了一聲道。
「不必了。」
李耀東心中記掛著李顯的安危,哪有甚心情與明祈多套近乎,這便語氣淡然而又堅決地拒絕了明祈的邀請,而後,也沒管明祈是怎個想法,大步走到了兀自躺在地上的陳賀武身前,蹲下了身去,伸手將陳賀武血淋淋的身子抱了起來。
「大人,屬、屬下盡、盡力了,屬下……」
陳賀武本已傷重昏迷,被李耀東這麼一抱,傷口牽扯之下的劇痛頓時便令其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入眼便見李耀東正滿臉疼惜之色地望著自己,陳賀武心情不由地便激盪了起來,強撐著要出言解說一番,奈何傷得實在是太重了些,話尚未說完,一口氣沒接上,眼前一黑,人已是徹底失去了知覺。**
「賀武,賀武!啊……」
一見陳賀武整個身子軟塌了下來,李耀東的心立馬便抽緊了,飛快地伸手一探其之脈搏,這才發現陳賀武竟已是去了,心疼之餘,不由地便仰天長嘯了起來,聲如雷震,穿雲裂石,其中滿是悲憤之意,直震得圍在不遠處的一眾同羅士兵盡皆慌亂地倒退不已,而首當其衝的明祈更是被震得身子哆嗦著便往地上倒去,幸虧侍候在一旁的茹寧眼疾手快,伸手攙扶了一把,這才沒出甚亂子。
「這位朋友,賀武這孩子是為救老朽而死,於我同羅一族有大恩,老朽自當厚葬於其,還請朋友給老朽一個彌補的機會。」
明祈不顧身上的傷疼得厲害,一把推開茹寧攙扶的手,很是恭謹地對著李耀東行了個大禮,言語誠懇地開口道。
「不必了,老族長只須記得我家殿下的話,便算是賀武這孩子沒白死,告辭!」
李耀東收住了長嘯,面色悲痛地閉上了眼,語氣深沉地丟下句交待,縱起身形,幾個起落間便已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啊,這……」
明祈顯然沒想到李耀東說走便走,一時間不由地傻愣在了當場。
「唉,老族長,賀武那孩子乃是李兄的外甥,還是唯一的外甥,其父母死得早,都是李兄一手將其拉扯大的,而今就這麼沒了,李兄不免傷心過度,若有失禮處,還請老族長多多體諒則個,告辭了!」
王寬與李耀東搭檔最久,只是清楚陳賀武與李耀東的關係,這一見其傷感如此,自也不免心生淒然,再一看明祈兀自茫然無狀地呆立著,這便行上前去,解釋了一番,旋即腳下一用力,人已飛身而起,與葉勝一前一後地馳離了同羅族營地。
「唉……」
明祈默默無言地眺望著李耀東等人離去的方向,半晌之後,發出了聲悠長的歎息。
「爺爺,您的傷還在流著血呢,快,快來人,給爺爺包紮!」
茹寧正哀痛好友的隕落,突地被明祈的歎息聲所驚醒,再一看明祈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登時便慌了神,緊趕著便高呼了起來。
「今夜之事不得外傳,有敢違此令者,殺無赦!」
茹寧既下了令,自有數名同羅族士兵擁上前來,七手八腳地便要去攙扶明祈,這一回明祈倒是沒有拒絕眾人的好意,只是在臨去前下了道封口之令,一眾人等雖不明所以,卻也無人敢提出異議,只能是各自轟然應諾不迭……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就在李耀東等人與明祈交談之際,清虛老道與李顯已是一前一後地向著西面的祁連山奔行了去,雙方速度都快到了極點,在月色下有若兩道光在空中穿行一般,彼此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十丈左右,任憑兩人如何使力,這距離依舊如是,直到二人先後飛縱上了祁連山腳下的一座小山頂上,彼此間的距離還是十丈不變。
「不錯,當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貧道當年也曾與李淳風比過數場,只得個平手之局,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故人雖去,其弟子竟也成長到了這般田地,於授徒上,貧道雖不願,卻也不得不歎服矣。」
清虛老道當先在山頂上站住了腳,默立了良久之後,這才轉回了身來,瞥了李顯一眼,微微地搖了搖頭,好生感慨了一番。
「清虛道長此言差矣,孤倒是想拜在李太史門下,可惜卻未能如願,然,李太史於孤確有傳藝之恩,說是孤之恩師卻也不差,至於道長麼,不止在授徒上不及李太史,於大節處更是有著雲泥之別,一者是天空皎月,一者不過是苟延之徒罷了,妄談並肩,豈不可笑!」
彼此間既然已是無轉圜之地,李顯自是不會跟清虛老道有甚客氣話可說的,這一聽清虛老道大刺刺地以長輩自居,李顯立馬毫不客氣地出言譏諷了其一番。
「小輩,安敢辱我,好膽!」
清虛老道武功卓絕,天下少有其敵,一向自視甚高,哪容得李顯在其面前放肆如此,登時便氣得胸前的長鬚都飄了起來,怒氣一發,龐大的氣勢便起了,如山一般地向李顯便壓了過去。
「道長何須如此作態,孤向不虛言,想那李太史一生精忠報國,心繫社稷,功在千秋,而道長自恃清高,不思為國效力,躲於深山中苟活,於國何益?於民何利?縱使教出些劣徒,不是橫行江湖之惡賊,便是朝堂之蛀蟲,若僅是如此,孤雖不喜,卻也懶得與爾一般見識,而今河西將定,閣下倒是跳出來與草原亂賊沆瀣一氣,擾亂河西之綏靖,是謂天下之公賊,還敢奢談大義,豈不可笑麼?」
武功到了李顯與清虛道長這等絕巔之境,所爭的不光是本身的武功,也不光是氣勢,更多的則牽扯到了氣與運之說,所謂的氣自然是心氣,誰的心氣更穩,誰的勝算便更大上一線,至於運,則略有些飄渺,籠統地來說,不光是運氣本身,還牽扯到順天還是逆天的問題,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清,這一點,不達到大宗師之境,是無法領略其中的奧妙的,這箇中的緣由李顯自是懂得,故此,他是絕不會放過在戰前打擊清虛老道氣運的機會,這便一邊放出自身的氣勢,以強對強地擋住清虛老道的氣勢壓迫,一邊辭嚴義正地將清虛老道好一通子地斥罵著,生生將其罵得個狗血淋頭。
「好小子,好凌厲的口舌,希望爾之手底下也能似口舌般犀利,貧道懶得與爾多費唇舌,你我還是劍上論輸贏好了。」
清虛老道畢竟是老江湖了,雖被李顯所言刺激得險些失態,可很快便平靜了下來,這一見氣勢上無法壓倒李顯,口舌之爭又處於絕對的下風,也就不想再多費那個功夫,這便陰冷地一笑,發出了決戰的邀約。
「誠如閣下所願,今日一戰,孤定要砍下爾之狗頭,不僅如此,孤還將行文天下,召令天下豪傑共舉義旗,滅了藏污納垢的棲霞觀,還天下蒼生一個公道!」
李顯性子裡便有著十足的冒險因子,素來不懼戰,哪怕面對著的是天下有數大宗師之一的清虛老道,李顯也無一絲的畏懼之心,手一抄,懸掛在腰間的橫刀便已連鞘摘在了手中,同樣冷笑一聲,擲地有聲地發出了滅絕棲霞觀一脈的豪言。
「很好,只要殿下能勝得了貧道,一切都好說。」
李顯的話不可謂不誅心,也不可謂不刺耳,然則清虛老道這一回卻是沒有動怒,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只是極之冷靜地抬起了右手,並指如劍地立在了胸前,一股子銳利無匹的氣勢陡然間便噴薄而出,霎那間風雲變色,天地間唯剩一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