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新修繕的黑石關極其雄峻,高八丈有餘,寬則七十餘丈,生生將黑石山口徹底攔斷,城上城下旌旗招展,一隊隊持戈武士往來巡視,戒備森嚴已極,處處透著股肅殺之氣,無論是陪同的寧古思都還是拓跋山野,一到得城下,方才下了馬,已是盡皆被震懾得有些子呼吸不暢,拓跋山野還好些,行動尚算自如,可寧古思都卻是腳步都有些個邁不太開了,渾然一派如履薄冰的小心謹慎,可就算是這樣,在城門處值守的一名唐軍隊正也沒對其有多少的客氣可言,一伸手便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啊,蕭隊正,您老親自值守,辛苦了,辛苦了,小的奉殿下之令,帶拓跋山野覲見,還請蕭隊正行個方便。」
面對著神情肅殺的蕭隊正,寧古思都哪還有半點先前在一眾部落頭人們面前那等趾高氣昂的神氣,一溜小跑地湊上了前去,點頭哈腰地陪著笑臉。
「等著!」
任憑寧古思都笑得有多獻媚,蕭隊正卻依舊沒給其甚好臉色看,只是冰冷無比地掃了眼拓跋山野,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而後,也沒管寧古思都尷尬與否,一轉身,大步便行進了城門洞,這一去便是良久方回。
「蕭隊正,殿下可有甚吩咐麼?」
一見到蕭隊正從城門洞裡大步行出,寧古思都趕忙小跑著迎了過去,卑躬屈膝地問候著。
「殿下有令:傳拓跋山野入城覲見!」
蕭隊正連正眼都不看一下寧古思都,平板著臉,高聲喝了一嗓子。
「有勞蕭隊正了。」
拓跋山野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了聲謝,抬腳便向前行了去。
「哎,蕭隊正,那某家……」
一見蕭隊正轉身領著拓跋山野便要走人,寧古思都不免有些子急了,忙跟上前幾步,訕笑著試探道。
「殿下沒有特別交待,爾依舊按預定計劃行事,不得有誤!」
蕭隊正不耐地瞥了寧古思都一眼,眉頭一皺,毫不客氣地訓斥了一句道。
「啊,是,是,是,小的遵命便是了,蕭隊正,您老請。」
一聽蕭隊正言語不善,寧古思都自是不敢再糾纏,忙不迭地退開小半步,媚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一迭聲地應諾著。
「嗯。」
蕭隊正從鼻孔裡哼出了一聲便算是回應了寧古思都的話,也沒再多言,領著拓跋山野便行進了城門洞,沿梯直上城牆。
「唉……」
熱面孔貼了個冷屁股,寧古思都心裡頭的怨氣就別提有多憋屈了,然則就算再給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有甚不滿的言語,只因不單其族中老少,便是他自己的小命如今也還是捏在唐軍的手中,除了依令行事之外,寧古思都還真不敢起啥旁的心思,一聲長歎裡,不知辛酸幾許,不過麼,一想到那些即將大難臨頭的諸多部族,寧古思都又不免慶幸了起來,這便獰笑了一下,一翻身上了馬背,領著幾名親衛調頭向不遠處的本陣奔了過去……
「請稍候!」
蕭隊正對寧古思都是不加掩飾的冷淡,可對拓跋山野卻是有所不同,儘管臉色依舊肅然,可話語裡卻是透著幾分的客氣,這一行到了城門樓處,蕭隊正便即頓住了腳,一擺手,沉聲吩咐了一句道。
「有勞了。」
拓跋山野乃靈醒之輩,自是聽得出蕭隊正言語裡的客氣,但卻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拱了拱手,恭謙地道了聲謝。
「殿下有請!」
蕭隊正沒再跟拓跋山野多言,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大步便行進了城門樓中,不數息便即轉了出來,一擺手,道了聲請。
「多謝蕭隊正了。」
一聽李顯有請,拓跋山野自是不敢多加耽擱,對著蕭隊正拱手謝了一聲,伸手整了整滿是風塵的衣裳,大步便行進了城門樓,入眼便見一身白袍的英挺青年正端坐在几子後頭,面上雖是笑意盈然,可一股子沛不可當的霸氣卻縈繞滿樓,生生令拓跋山野呼吸為之一窒,用不著介紹,拓跋山野已是明瞭了那人的身份,除了英王李顯之外,更有何人!
「草民拓跋山野叩見英王殿下!」
拓跋山野不愧是「河西之鷹」,反應極快,只略一愣神,便已恢復了正常,大步行到堂中,一絲不苟地單膝點地,行了個大禮。
「『河西之鷹』?不錯,的確有膽有識,嗯,孤便是李顯。」
李顯行事向來目的性極強,之所以會出現在此地,自是衝著拓跋山野而來的,這一見拓跋山野器宇不凡,心中立馬起了愛才之心,自不會為難於其,而是微微一笑,虛抬了下手,誇獎了拓跋山野一句。
「殿下過譽了,草民愧不敢當。」
面對著李顯這等強勢已極的人物,拓跋山野自不敢有絲毫的不敬之處,恭敬地全了禮,這才站起了身來,躬身遜謝道。
「孤向不輕言許人,爾既敢孤身來見,便足見膽略,既來了,就不必多客套,入座罷。」李顯笑了笑,指點著几子對面的一個蒲團,言語隨和地吩咐道。
「謝殿下賜座!」
拓跋山野素來不是個矯情之輩,雖搞不懂李顯弄出這般陣仗的目的何在,卻也沒急著發問,遜謝了一聲之後,大方地走到了几子前,盤腿端坐了下來,目光微微低垂,擺出了副聽憑李顯訓示的姿態。
「請用茶。」
李顯並沒有急著轉入正題,而是伸手從邊上的爐子上取下茶壺,為拓跋山野斟滿了一碗茶,微笑地抬手示意了一下道。
「殿下厚賜,草民惶恐。」
李顯越是客氣,拓跋山野便越是憂心,只是卻不敢有所流露,只能是強壓著內心裡的不安,客氣了一聲,端起茶碗,試圖藉著品茶的當口平靜了下心態,奈何心思煩雜之下,壓根兒就無法真正地靜下心來,額頭上不知不覺中便已是沁滿了汗珠子,再偷眼一看,見李顯始終笑瞇瞇地飲著茶,一派風輕雲淡之狀,心裡頭的煩躁便更盛了幾分。
「殿下,草民受諸部落所托前來,實有一不情之請,還請殿下垂詢一二。」明知道這等情形之下誰先開口便得落在下風,奈何拓跋山野卻是沒得選擇,只因此時的主動權掌握在李顯的手中,拓跋山野也只能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哦?有甚為難事便直說好了,孤聽著便是了。」
對於拓跋山野的沉不住氣,李顯一點都不感到奇怪,這等局面原本就是李顯刻意營造出來的,為的便是徹底降服拓跋山野,從而將河西北部諸部族控制在手,此時拓跋山野既然有話要說,李顯自是樂得聆聽。
「殿下明鑒,我等祖祖輩輩皆在河州放牧為生,牧場便是我等之命脈,而今殿下徵用河州,實是斷了我等的生路,今家畜之繁殖期已至,十數萬人被困關城之外,嗷嗷待哺,以殿下之仁慈,何忍見此?草民懇請殿下能與我等一條活路。」
儘管李顯一直表現得很是謙和,可拓跋山野卻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之心,更不敢有甚強硬的言語,只是一味地放低姿態,出言苦求道。
「十數萬人很多麼?孤倒不覺得,若是我大唐之民,雖一人生死便是大事,至於化外之人,生死又與孤何干?」
一談到正事,李顯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笑容一斂,肅殺之氣大起,冰冷無比地掃了拓跋山野一眼,漠然地反問道。
「殿下,我等一向奉公守法,歲歲納貢,並不曾短了捐稅,又如何不是大唐之民,化外之說,請恕草民不敢苟同。」
一聽李顯將河西各部族歸入化外蠻人之列,拓跋山野不由地便急了,這一急之下,話便說得有些子硬了起來。
「是麼?孤可不這麼看,爾等自稱是大唐之民,可行的卻不是唐人應有之事,去歲孤率軍與吐蕃賊寇血戰之際,爾等何在,嗯?哦,爾等是在,然,卻不是幫著孤抵禦賊寇,而是勾連吐蕃賊子,偵騎四處,哨探我大軍之行至,並與吐蕃狗賊約定平分我大唐之地,似這等惡行也敢稱是我大唐之民?爾真當孤一無所知不成?這會兒倒跟孤論起捐稅來了,嘿,所謂的捐稅不過是爾等有償使用我大唐之疆土所應盡之租金罷了,就有如過境商旅納稅一般無二,照爾這般說法,那些波斯商賈也可自稱是我大唐之民嘍,嗯?」
拓跋山野不說捐稅還好,一說起此事,李顯立馬變了臉,毫不客氣地將其厲言訓斥了一番,諸般事實一擺,登時便令拓跋山野尷尬得無地自容。
「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十數萬人之生死實非小事,我等縱使有錯,可老人孩童卻是無辜的,還請殿下開開恩,放我等一碼,若有甚所需,我等定當奉上便是了。」
李顯說的都是事實,拓跋山野自不敢胡亂強辯,沒奈何,只能是紅著臉,低聲下氣地哀求了起來。
「無辜?孤前些年橫掃吐谷渾,所過之處,血殺千里,殺的也不儘是有罪之輩,殺一是殺,殺萬也是殺,不聽我大唐號令者,即是仇讎,養虎為患之事,孤絕不肯為!」李顯冷笑了一聲,殺氣十足地反駁了一句道。
「殿下,您……」
拓跋山野顯然沒想到李顯會如此說法,登時便被震懾得話都不知該如何說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說得也是,孤卻也不是濫殺之輩,該給的生路,孤自也不吝為之,至於爾等走是不走,孤卻也絕不勉強。」不等拓跋山野找出解釋的措辭,李顯便已一揮手,語氣決然地說道。
「草民愚魯,還請殿下明言。」
拓跋山野原本已是幾乎絕望了,可一聽李顯話鋒突然轉了,登時便回過了神來,緊趕著拱手請示了一句,眼裡頭隱隱有精光在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