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3
大草原的春天很美,美得有如仙境一般,新生的草葉隨風輕搖,蒼翠欲滴,處處鮮花綻放,奼紫嫣紅,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牛羊漫步,羌笛聲響中,一群群孩童奔跑雀躍,嬉笑之聲輕脆如鈴,好一幅春之美景圖,令人流連而忘返,然則拓跋山野卻顯然心不在此,儘管一雙眼似乎也如族人般凝望著眼前的景致,可深邃的眼神裡卻滿是濃濃的憂慮之色,眉宇間的陰霾隱約可見。
「二弟,你這是怎地了?」
或許是想得太投入了些,拓跋山野無心去控馬,信馬由韁之下,一不小心便與正在前頭揮斥方遒的黑黨項頭人拓跋山雄的馬匹擠挨在了一起,雖無甚緊要,卻惹來了兄長拓跋山雄的驚詫。
「啊,沒啥,走了神了。」
聽得響動,拓跋山野從神遊中驚醒了過來,一望見自家兄長那張滿是關切的臉,拓跋山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口回應了一句道。
「二弟,有心事?呵呵,這大草原上還有甚事兒能難得倒我家雄鷹的麼?」
拓跋山雄一見到其弟臉上的羞澀笑容,心裡頭不禁便滾過了一陣溫暖,笑著打趣了其一句,話音裡滿是垂愛之意——拓跋一家兄弟三人自幼喪父,全靠著不滿十六歲的拓跋山雄竭力維持,方才保住了部族的生存,其後十年,拓跋山野崛起,以軍略之能聞名草原,歷二十年之經營,吞併大小黨項部落十數,而今已是河西數一數二的大部落,坐擁部族三萬餘眾,大半皆有賴拓跋山野之能,然,拓跋山野卻從不居功自傲,侍兄如父,兄愛弟敬,三人齊心之下,黑黨項已隱隱然成為河西各部族的風向標,這其中最為能幹的拓跋山野贏得了個美譽,號稱「河西之鷹」。
「大哥見笑了,小弟只是有些憂慮罷了,但願此行能順利進至湟水河畔便好。」
面對著兄長的調侃,拓跋山野很明顯地遲疑了一下,可還是將心中的隱憂晦澀地點了出來。
「嗯,二弟此言何意,為兄怎地聽得有些糊塗了。」
拓跋山雄雖是部落頭人,可在軍政兩道上卻遠不及拓跋山野來得強,哪怕拓跋山野已點出了此行可能有變故,可拓跋山雄卻愣是想不明白問題會出在何處,沒奈何,也只好緊著出言追問道。
「無甚,或許是小弟多慮了罷,唔,兄長可還記得前些日子流言裡提到的『河州馬場』麼?」拓跋山野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將心中的隱憂明白地道將出來。
「『河州馬場』?那不過是漢人搞出的玩意兒,與我等何干?未見得便是衝著我等來的罷,二弟有甚話便直說好了,為兄實在是看不出這裡頭有甚不對處。」
拓跋山雄疑惑地抓了抓後腦勺,想了片刻之後,還是搞不懂這「河州馬場」的蹊蹺之所在,只能是將問題又推回給了其弟。
「大哥,您看英王其人如何?」
拓跋山野沒急著回答其兄的疑問,而是轉開了話題道。
「這……,唔,此人雄霸之主,其能恐不在當年天可汗之下,二弟問此,莫非是擔心英王為難我等?」
拓跋山雄到底是當了多年頭人的人物,才略雖不及其弟,可畢竟不是愚笨之輩,到了此際,總算是有些明白其弟的擔心之所在了。
「大哥所言甚是,英王雄才,於大唐固然是幸事,可於我河西各族怕就未必了,去歲那戰……」
拓跋山野長歎了口氣,滿是憂慮地說了半截子的話。
「二弟多慮了罷,去歲那戰我等並不曾出兵,縱使英王要問罪,也不見得能奈何得了我等罷。」
一想起去年那場大戰,拓跋山雄心裡頭便不免湧起一陣懊悔之意——當初吐蕃大相噶爾?欽陵統數十萬大軍而來,河西各部族皆以為唐軍必無可抵禦,河西淪陷在即,自是全都緊趕著與吐蕃暗通款曲,打算從此戰中撈取些好處,卻萬萬沒想到李顯一至,竟能以微弱之軍擋住了吐蕃大軍的強襲,河西各部族甚至連作出反應都來不及,吐蕃軍便已敗走了,儘管河西各部族大多不曾發兵叛亂,可與大唐離心離德的情形卻已是表露無疑,自是不得不防英王秋後算賬,是時,拓跋山野曾極力反對與吐蕃合謀,奈何拓跋山雄卻是不聽,固執地以為大唐必敗,雖不曾真兒個地發兵攻打唐軍,可卻沒少干監視唐軍動向的勾當,這等事情做得雖尚算隱蔽,卻未見得能瞞得過唐軍的耳目,拓跋山雄自不能不擔心來自大唐的報復。
「但願罷,唉,我黑黨項一族若是小部落,或許能沒事,可……」
拓跋山野所思所想顯然比其兄要深遠得多,然則說到應對之策,他也同樣是茫然得很,只因出招的主動權在英王的手上,要想做到見招拆招絕非輕而易舉之事,面對著李顯這等雄霸之主,拓跋山野實在是沒有太大的信心與把握。
「大哥,二哥,不好了,前頭出亂子了!」
拓跋山野的話尚未說完,便見十數騎如旋風般從隊伍前列沖了回來,當先一名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青人正是拓跋家的老三拓跋山重,但見其縱馬如飛地衝到了近前,高聲嚷嚷了起來。
「慌個甚?有事快說!」
這一見拓跋山重如此慌亂,拓跋山雄的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再一見身邊的部族皆受驚不小,臉色立馬便耷拉了下來,板著臉訓斥了一句道。
「啊,是,大哥,寧古思都那個狗賊自稱奉了河西大都督府之命,將河州牧場給霸了,還領著部族兵在黑山口外攔住了各部族的去路,慕容部、乞顏部、步刺部都已被攔,小弟所率的前部也被擋住,說甚子大都督府已將整個河州徵用,不許各部族再進牧場半步,如今前頭已是吵翻了天了,大哥,二哥,你們看咋辦才好。」一見長兄發怒,拓跋山重自是不敢怠慢,忙大喘了幾口粗氣,緊趕著將所得之消息稟報了出來。
「什麼,寧古思都這條老狗,當真混帳,走,看看去!」
拓跋山雄與寧古思都可是老對頭了,彼此間的關係向來不睦,往年便沒少因牧場之事起衝突,回回都是黑黨項大勝而歸,此時一聽寧古思都居然敢作出獨霸牧場之事,拓跋山雄登時便火了,黑著臉斷喝了一聲,撥馬便要率部衝向前去。
「大哥且慢!」
一見自家兄長要負氣行事,拓跋山野登時便急了,忙不迭地一伸手,拉住了拓跋山雄的馬韁,緊趕著出言阻攔道。
「二弟放手,沒了牧場,我部族何存?為兄倒要看看寧古思都這個老混帳有何能耐,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拓跋山雄的火氣顯然是大到了極點,一抖馬韁繩,便要擺脫拓跋山野的阻攔,口中氣咻咻地便罵開了。
「大哥,小心有詐,切不可意氣用事啊。」
拓跋山野原本就對河西馬場一事有所疑心,再一結合寧古思都的跋扈行事,更是斷定此事的背後沒那麼簡單,奈何牧場事關部族生死,在此事上絕無退讓的可能性,儘管如此,他還是謹慎地勸諫了兄長一句道。
「知道了,走!」
拓跋山雄正在氣頭上,哪有心思去想此事背後的蹊蹺,一揮手,彈開其弟拉著馬韁繩的手,斷喝了一嗓子,領著一眾部族親衛便縱馬向前方沖了去,拓跋山野見狀,也只能是苦笑地搖了搖頭,一個打馬加速,緊追了上去……
黑山口乃是河西走廊進入青海的要道之一,然,因位於大唐境內,原本只有一個不算太大的關城再配上一千士卒為守衛,可自去歲河州會戰之後,這座不大的關城便已開始著手擴建,經一秋一冬的整肅,如今已是雄關一座,徹底掐死了河西北邊數州各部族進入河州春夏季牧場的道路,而今,寧古思都所率的六千餘部族雜兵便安營列陣在關前一里的平原上,強行擋住了大小部族的遷徙,雙方對峙已有數日,陸續趕來的大小部族已多達二十個,其中河西北部最大的三個部族中慕容部、乞顏部都已抵達關前,各部族之民加起來已有近十萬之眾,偌大的關前平原上佈滿了各色營地,時值家畜的發/情期,牛羊馬匹的喧囂之聲噪雜無比,再加上各部族與寧古思都所部的罵戰之聲日夜不絕,整個關前平原喧囂得沸反盈天。
「老慕容,乞顏老兒,爾等都在此哄鬧個甚?」
作為河西最大的部族,黑黨項的威風可不是說著好玩的,其大隊部族兵方一趕到,原本正與寧古思都所部罵戰的諸多部族立馬全都安靜了下來,各部族頭人更是緊趕著調頭去迎接拓跋三兄弟,然則拓跋山雄卻是無心跟這些大小頭人們寒暄瞎扯,胯下的戰馬尚未完全停穩,拓跋山雄已是黑著臉呼喝了一聲,絲毫沒給慕容部的頭人慕容文博以及回鶻乞顏部落頭人乞顏直彥留半點臉面。
「哈哈,方才說到拓跋老哥呢,您可就到了,這回好了,您老來了,這事兒怕也就能解決了。」
慕容文博是個笑面虎般的人物,絲毫不因拓跋山雄的態度生硬而動怒,只是笑呵呵地打了個哈哈,似乎對拓跋三兄弟的到來極之欣慰狀。
「喲,我說是誰到了,如此大的威風,敢情是拓跋老大來了,嘿嘿,這回我等能不能進河州,可就得看您的了。」
乞顏直彥自忖背後有突厥靠山,一向不怎麼將黑黨項看在眼裡,加之彼此間為了牧場的事兒,也沒少惡鬥過,這一見拓跋山雄一至便擺出老大的架子,自是滿心的惱火,這便陰測測地吐出了句酸話來。
「哼,乞顏老兒……」
拓跋山雄幾次打敗過乞顏部落,心裡頭本就瞧其不起,這一聽乞顏直彥話說得如此難聽,原本就大的火氣登時便更旺了幾分,張口便欲罵娘。
「大哥,還是先看看寧古思都在搞甚名堂好了。」
眼瞅著自家兄長要發飆,拓跋山野可就有些子急了,唯恐大事未定之前自家陣營先出了亂子,忙從旁插了一句道。
「哼!」
拓跋山雄也不是不知好歹之輩,這一聽其弟開了口,自是不好再發作,這便怒視了乞顏直彥一眼,冷哼了一聲,一抖馬韁繩,策馬率眾向陣前緩緩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