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漸已到了正午,火辣辣的秋日曬得大地生煙,然則正在苦戰中的兩軍卻沒有絲毫罷手的意思,激戰依舊在持續著,城上城下伏屍滿地,血流成河,戰至此時,千餘唐軍已是折損了近半,可卻依舊牢牢地控制著城頭,無論打紅了眼的吐蕃與撒拉部族聯軍如何衝擊,城防雖搖搖欲墜,可就是不倒,接連發動了三次強攻之後,力竭的撒拉部族不得不暫時停下了徒勞的嘗試,亂哄哄地敗退回了本陣,如同一堆死狗般躺滿了一地,任憑督戰的吐蕃官兵如何喝斥打罵,也不肯再站將起來,戰事至此,似乎已是陷入了僵局。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寧古思都,爾不是說有內應麼?還藏著作甚?等死麼?嗯?」
撒拉部族兵一退,率軍掩護的赫茨贊也不得不就此撤了回來,這一見到撒拉部族軍全都躺在了地上,心中的邪火「噌」地便湧了起來,毫不客氣地瞪了正大喘著粗氣的寧古思都一眼,無所顧忌地便當場罵開了。
「將軍放心,某家這就發信號,點火!」
被赫茨讚這麼一罵,寧古思都的臉登時便有些子掛不住了,面紅耳赤地一跺腳,氣憤憤地吼了一嗓子,心裡頭著實鬱悶得不行——原本按預定計劃,大軍一攻城,城內的伏兵便已該趁亂起事,裡應外合一舉拿下枹罕城,可這城都已攻了三回了,城中居然毫無動靜,寧古思都也不清楚城中的伏兵到底在玩些甚把戲,眼瞅著形勢有些子不對味,寧古思都不得不拿出了最後的聯絡手段,一聲令下之後,一堆混合了狼糞的乾草堆便已被手下兵丁點燃了起來,濃黑的狼煙翻捲著直上九霄雲外。
「大人,快看,城外賊子點狼煙了!」
拚死打退了吐撒聯軍的三次強攻之後,張明武已是疲倦到了極點,可卻顧不上休息一下,在城頭上來回地巡視著,呼喝著手下士兵抓緊時間搶運檑木滾石,正忙得不可開交之際,卻聽身邊一名親衛突然高呼了起來,心一動,忙不迭地朝城外望了去,一見狼煙滾滾而起,眼中的狐疑之色不由地便濃了起來,正自猜疑不定間,城門樓邊的梯道下一陣吵鬧聲驟然響了起來。
「怎麼回事?」
張明武正自心煩,這一聽下頭吵得喧鬧,心中的火氣立馬便起了,幾個大步行到了樓梯口,寒著聲喝斥了一嗓子。
「大人,下頭這人自稱『鄧記商號』商隊掌櫃,言稱有要事要面見大人,卻又不肯明說,弟兄們告知其戰事正酣,不得上城,其不服,便與弟兄們吵了起來。」
張明武在軍中威信素高,他這麼一發怒,下頭的紛亂立馬便安靜了下來,一名伍長疾步竄上了樓道,對著張明武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明了事由。
「帶上來!」
張明武見那名被士卒們圍著的大漢身形魁梧,滿臉子的精悍之氣,不像是尋常之輩,心中的好奇心便起了,略一沉吟之後,一揮手,沉聲下了令。
「小的李耀東,乃是『鄧記商號』商隊掌櫃,奉有英王殿下之命,有要事與張大人詳談。」
張明武既已下了令,一眾士兵自是不敢怠慢,押解著那名大漢便到了城上,但見此人行色從容,絲毫不因城上血流漂杵的慘狀所動,對著張明武躬身行了個禮,不慌不忙地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李掌櫃請!」
「鄧記商號」的大名張明武自是聽說過的,只是他並不清楚「鄧記商號」與英王府的關係,此時見李耀東一開口便將英王抬了出來,自不敢稍有怠慢,這便一擺手,將李耀東讓到了一旁。
「張大人,英王殿下手諭在此,請大人過目!」
李耀東沒急著出言解釋些甚子,而是極其乾脆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封錦帛,遞到了張明武的面前。
「李老哥來此有甚吩咐,張某聽著便是了。」
張明武雖沒跟李顯打過交道,可卻沒少聽說過李顯的威名,這一見錦帛上頭赫然蓋著英王李顯的大印,自不敢怠慢了去,忙回了個禮,雙手捧著錦帛,遞回給了李耀東,很是客氣地出言問道。
「張大人客氣了,李某奉命率商隊到此已有十數日,本想著與姚刺史商議守禦事宜,奈何始終不得其門而入,不得不遷延城中,所幸竟因此得知了撒拉族內應之事,托張大人的福,李某所部已設計全殲了撒拉族混入城中的奸細二百餘人,如今城內已無憂患,張大人自可安心守城,但消守得三日,殿下必會派大軍前來解圍,另,李某還運來了些守城之利器,當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李耀東雙手接過了張明武遞回來的錦帛,仔細萬分地疊將起來,慎重其事地收回到了胸衣內,而後面色一肅,將事由簡略地描述了一番。
「哦?竟有此事?」
張明武先前正猜測著城外敵軍點火的用意何在,這一聽李耀東言及已剿滅了敵軍內應,不禁為之一愣,驚喜交加地出言追問道。
「確實如此,事態緊急,詳情容李某後報,且請張大人准李某即刻將守禦利器運上城來,以禦敵軍!」
李耀東此番之所以能殲滅城中之敵軍內應,說起來頗為曲折,大體上是運氣的成分居多——就在昨日,一名商隊的成員偶然間在小酒館裡遇上了幾名喝醉了酒的撒拉部族兵,聽到了些醉話,順籐摸瓜之下,搞清了撒拉部族幾個藏兵點,李耀東自不敢怠慢了去,一邊飛鴿傳書向李顯報警,一邊安排了人手,在撒拉部族的飲食中下了瀉藥,放翻了這撥伏兵,這正是寧古思都等不到內應的根由所在,然則事情到底還是出了些岔子——陰差陽錯之下,正在連夜趕路的李顯並沒能及時接到李耀東急送去的這份重要情報,自然也就沒法下達相關命令,那所謂的援兵一說,實際上是李耀東自己估摸出來的想頭,這會兒自是不好跟張明武說明了去,這便緊趕著轉開了話題。
「好,能得李掌櫃鼎力相助,張某便是拚死也要守上三日,事不宜遲,李掌櫃,請!」
張明武倒是沒那麼多彎彎繞,壓根兒就沒去想李耀東之言是否屬實,他所關心的是李耀東所言的守城利器為何物,自不會有甚阻擾之說,這便一拱手,興奮地道了聲請。
「李某遵命!」
這一見張明武沒再往下追問,李耀東暗自鬆了口大氣,也不再多廢話,高聲應了諾之後,便即匆匆忙忙地衝下了樓梯,急速向城中跑了去,不數息便已消失在了街道的轉角處。
「兒郎們,殺進城去,任搶三天,酒管夠,要女人,自己去搶啊,沖,衝進城去!」
就在李耀東與張明武交涉之際,寧古思都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踢又是打地總算是將一幫子賴在地上的部眾全都趕了起來,扯著大嗓門,許下了重諾,一眾本已膽喪的撒拉部族兵一聽可以大搶三天,本已低落到了極點的士氣陡然間再次狂漲了起來,渾然忘了前幾回被唐軍殺得屁滾尿流的慘狀,嗷嗷直叫地再次向城牆狂撲了過去。
「全軍聽令:騎兵壓上掩護,步兵隨後督陣,再有敢後退一步者,殺無赦!」
這一見到撒拉部族兵再次發動了狂野的衝鋒,赫茨贊臉皮子抽了抽,露出了一絲獰笑,咬著牙下達了決死攻城之令。
「弟兄們,英王殿下有令,守城三日,援軍必到,衛我大唐,殺賊,殺賊,殺賊!」
張明武剛送走了李耀東,一回過頭來,便見吐撒聯軍此番全軍出動,自是清楚決戰的時候已是到了,只消能打退得了敵軍此番強攻,敵軍士氣必將重挫,再無甚能為可言了的,有鑒於此,張明武索性高呼著將援軍的消息公佈了出來,此言一出,原本已是困頓不已的唐軍官兵們登時便鼓起了決死的勇氣,一個個狂呼著戰號,怒吼聲直上九霄雲外!
或許是吐蕃督戰隊前壓所帶來的死亡之威脅的緣故,也或許是被寧古思都的重賞所打動,撒拉部族兵此番沖城狂野無比,壓根兒就不理會城上不斷落下的檑木滾石,也不管城上射下的死亡箭雨,一個個紅著眼,嗷嗷亂叫不已,哪怕身前的戰友慘嚎著被砸下雲梯,也不管不顧,順著簡陋至極的雲梯拚死向上攀爬,只片刻功夫,城防已是處處告急,城上混戰一團,不時有人慘嚎著滾下城頭,戰事只一瞬間便已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殺,兄弟們殺啊,莫要辜負了英王殿下的厚望,殺賊!殺!殺!殺!」
張明武見勢不妙,率領著親衛隊四下補防,直殺得渾身浴血,整個人如同血海裡撈出來的一般,奈何此番吐撒聯軍是鐵了心要一舉破城,任憑張明武率部如何衝殺,始終無法將撒拉部族兵的攻勢壓將下去,隨著時間的推移,張明武身邊的親衛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到了末了,就只剩下三人還能勉強地跟在其身邊,戰事已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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