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脾氣的老好人一旦發起火來,絕對是件可怕的事情,倘若這人還是帝王的話,那就不是可怕,而是恐怖了,「天子一怒,伏屍千里」這麼句古訓可不是說著好玩的,無數的歷史已給出了明證,誰要是敢擋在盛怒的天子面前,那只有一個結果——死!這滿大殿都是精英之輩,自然不會不懂這麼個道理。再說了,就高和勝那等令人生厭的閹人角色,別說沒法子,就算是能出手相救,大傢伙也不會去伸那個手的,於是乎,任憑高和勝哀嚎的求救聲有多淒厲,一眾人等全都當做耳邊風處理,誰也不肯站出來說上一句,即便是武後也同樣保持著沉默,不為別的,只為一條——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且慢!」
就在殿外的持戈武士一擁而上,架起高和勝便要向外行去之際,李顯卻突然站了出來,一擺手,攔住了持戈武士們的去路。
「嗯?」
高宗正在火頭上,雖說那火大多是衝著高和勝去的,可也有小部分是對著李顯的,此際一見李顯又冒了出來,臉色登時便有些個猙獰了起來,只是並非當場發作李顯,而是黑沉著臉,從鼻孔裡重重地哼出了一聲,內裡滿是極度的不悅之意。
「啟稟父皇,兒臣以為高和勝其人罪該萬死,當誅無疑,然,此賊竊據高位多時,又身負內庫管理之重責,此番御賜酒肉消失之謎必與其脫不開關係,若不詳查,何以對天下人做個交代,故此,兒臣以為此賊暫時殺不得,須得徹查明真相之後,再依律法嚴刑正典,以儆傚尤,此兒臣之愚見也,還請父皇明鑒。」
死人不會說話的道理李顯比誰都清楚,他諸般部署,千般算計可不是為了讓武後輕鬆過關的,此番行事,李顯已是徹底撕破了臉面與武後硬幹上了,若是沒個結果的話,那豈不是讓人笑掉了大牙,毫無疑問,李顯自不可能坐視高和勝就這麼輕巧地死了,再怎麼著,也得以之來好生反擊一下武後,縱使不能將其一把扳倒,那也得換取些實惠方才說得過去,有鑒於此,哪怕高宗的怒火再旺盛上幾分,這個風頭李顯還是得咬著牙上的!
「哼!」
高宗雖在盛怒之中,可一聽李顯如此說法,卻也不好再行發飆,面色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只是黑著臉,冷哼了一聲,卻並沒有開口表明態度。
「父皇,兒臣以為七弟所言甚是,高賊乃『恭陵』一案之關鍵,須得嚴審了方可,兒臣不才,願為父皇分憂!」
李賢的政治手腕雖差,可畢竟還不是差到無可救藥之地步,眼瞅著事態至此,哪肯放過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機會,這便昂然站了起來,高聲請命道。
「唔……」
高宗對李賢雖不怎麼感冒,可既然已立了其為太子,該給的體面還是不能少的,這一聽李賢站出來自告奮勇,倒是有些意動,只是對李賢的能力卻又多少有些不太放心,自不免稍有些子猶豫,沉吟著不肯立馬表態。
「陛下,妾身以為賢兒有這等心怕不是好的,只是此案重大,終歸是須得老成持重之輩方可駕馭,八叔向來行事穩當,閱歷又豐,以之為主審,似相適宜焉。」
李賢兄弟倆一唱一和的用心著實太過明顯了些,自是瞞不過武後這等精明之輩,真要是高和勝落入了這小哥倆個之手,就憑李顯那等狠戾的手段,別說高和勝手中真掌握著大秘密,即便沒有,只怕也能被李顯整出無窮的是非來,而這顯然不是武後願見的結果,在這等幾乎可以說是生死關頭上,武後自不可能有絲毫的退讓,這便從旁插了一句道。
「父皇,兒臣以為母后之言雖是有理,然,八叔畢竟是長輩,兒臣等實不敢勞動過甚,此等事情兒臣等自為之便可。」
李賢的能力雖遠不及李顯,也不如李顯看得深遠,可要看出此案的意義何在卻還是能辦得到的,又怎會不知道抓住了此案的審理權之重要性,自不肯將審案權拱手相讓,這便緊趕著出言反駁道。
「這個……」
眼瞅著李賢兄弟倆與武後當著自己的面便硬撞了起來,高宗登時便頭大無比,看了看李賢,又看了看始終默默不語地站在一旁的越王李貞,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下這個決斷的。
「陛下,妾身以為此案雖是要務,自該得慎重些方好,然,朝務繁瑣,卻也不可輕忽了去,今賢兒已正位中宮,終須得早些熟稔政務方好,若不然,恐於社稷大不利也。」
於「恭陵」一案上,武後是半步都退不得的,若不然,立馬便是傾覆之禍,這一點武後自是心中有數,眼瞅著李賢兄弟倆步步緊逼不已,武後不得不在其他方面做出退讓之姿態,以政權換審案權,力求先渡過眼下的難關再計議其餘。
「嗯,媚娘此言甚是,此案便由八哥辦了也好,至於賢兒麼,從即日起監國好了,諸位愛卿對此可有甚看法麼?」
高宗的心火稍退之後,對武後的畏懼心理自是又起了不老少,加之他是真心不希望家務事再鬧騰個沒完的,此際見武後作出了讓步,高宗也不敢再死揪著不放,沉吟了片刻之後,終於給出了個看似平衡的決斷。
「父皇聖明,兒臣別無異議!」
這一聽高宗如此和稀泥的作法,李顯便知曉想要借助此事扳倒武後的希望已是極為渺茫,心中雖不免有些子失落,可也不是太在意,本來麼,李顯如此大動作的攪事之目的,也就是為了幫著李賢多攬些權力,也好讓其能在朝中多支撐一段時日,至於徹底解決武後麼,李顯還真不敢將希望寄托在弱懦的高宗身上,此際見高宗主意已定,李顯也樂得見好就收,這便搶在眾人出言之前,率先表明了態度。
「父皇聖明!」
沒能就此扳倒武後,李賢心中的不甘比起李顯來,自是要多出了不老少,可一見李顯已表了態,卻也不敢再多堅持,只能是跟著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聖明,臣等別無異議!」
李賢兄弟倆都已先後表了態,諸般臣工自是不會再站出來唱反調,只是顯然都不怎麼情願接受這等未盡全功的結果,表態的聲浪不齊整不說,還顯得有些子綿軟無力。
「嗯,那就這麼定了,八哥,此案便交由您來審了,事態緊急,須拖延不得,還望八哥能多多費心才是。」
高宗好久沒這等當家作主的快感了,此番精神振奮之下,確是自得意滿得緊,也不去計較朝臣們的態度,一揚眉,將目光投到了李貞的身上,微笑著叮嚀道。
「陛下放心,臣自當竭力而為之,斷不敢有負陛下重托。」
這樁案子在旁人看來是個燙手的山芋,可於李貞來說,卻是個左右逢源的大好機會,他完全可以憑著此案的審理在朝中站穩腳跟,自是不會推辭這等送上門來的大好事,這便乾脆利落地領了旨。
「嗯,八哥辦事,朕放心得很。」高宗顯然是極為地信賴李貞,這一見李貞表了態,臉上立馬便顯出了釋然的神色,微笑地鼓勵了李貞一句之後,這才掉頭看向了垂手而立的李賢兄弟倆,捋了捋胸前的長鬚,沉吟著開口道:「賢兒自幼聰慧,於政務上確是頗有悟性,只是初掌朝務,生疏難免,須得好生下些功夫才是,若有疑難處,大可來問朕,唔,或是與顯兒多多協商,切莫不懂強裝,爾可都記得了麼?」
「是,孩兒遵旨。」
高宗這話擺明了就是對李賢能力的不放心,自不是甚好話來著,尤其對於李賢這等心高氣傲之輩而言,著實是刺耳了些,可在這等場合下,又哪有李賢發表不滿的地兒,除了老老實實應諾之外,李賢也就只能是在心裡頭暗自氣惱不已的份兒。
蠢材終歸是蠢材,爛泥永遠也扶不上牆!李顯只一看李賢的神色,便已知曉其心裡頭在想些甚玩意兒,不由地便暗罵了一聲,著實是看李賢不起——李顯早就跟李賢交待得很清楚了,此番的動作雖大,可真實的目的卻不是憑此一舉擊潰武後,而是要爭奪朝務的領導權,但消能在其上有所斬獲,那便算是大功告成了,有了政權在手,只消慢慢行了去,於朝局中站穩腳跟自是不難,至於其餘諸事,水到渠成之下,又有何事不可為?而今最主要的目的已是達成,卻還妄想著不可能之事,不是蠢材又是啥的?真要是武後那麼容易打垮,哪還輪得到他李賢去當這個太子,李顯自個兒早衝著搶了。
「諸位愛卿既已無異議,今日便到此罷,朕乏了,爾等都告退也罷。」
高宗發了幾場脾氣,折騰了如此之久,總算是將事情辦了下來,骨子裡的疲乏立馬便浮現了出來,精氣神一去,人便睏倦得厲害,實無心再多議事,這便丟下句場面話,也不待群臣們請辭,自顧自地便站了起來,拖著腳,向後殿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