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很生氣,後果好像很嚴重,滿殿人等全都噤若寒蟬,便是連大氣都不敢隨便喘上一口,唯恐一不小心惹來天子之遷怒,尤其是剛出了個醜的李賢,更是面色慘淡如紙,然則李顯卻是一臉的淡定從容,就宛若不曾瞅見老爺子那張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黑臉一般,那等風輕雲淡的架勢一出,直瞧得站在其身邊的李賢心驚膽戰不已,就怕老爺子拿李顯發作之餘,波及到自個兒,往日裡堪稱俊秀的臉龐扭曲得頗顯猙獰,額頭上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流淌個不停,他實在是搞不懂李顯哪來的這般沉穩之勇氣。
害怕麼?多少有那麼一點罷,可絕對不多,只因李顯已是看出了高宗震怒背後的無奈,實際上,事情到了如今這般田地,可以說是完全按著李顯事先預定好的路線在走,一切都順遂得很,李顯自是無甚可擔心之處,當然了,老爺子這麼一發怒,議事之後,李顯保不定要吃些排頭,不過麼,對此,李顯早已是有了心理準備,也有了應對之策,倒也不怕會挨上多重的板子,自是逍遙得很,左右等著便是了。
「臣等叩見陛下,叩見皇后娘娘。」
議定東宮太子乃是國之大事,裴行儉等人雖沒參與李顯搞出的那場群臣聚義的把戲,可卻都始終在關注著事情的進展,待得接到高宗的口諭之後,自是無人敢稍有怠慢,前後不過一刻來鐘的時間,裴行儉等重臣便齊刷刷地到了乾元殿,由裴行儉打頭,一眾人等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迭。
「都免了罷。」
高宗本就不是個性十足的人物,時間稍一拖延,心中的怒氣早已消停了大半,雖尚未完全平復下來,可到底是不再緊繃著臉了,這一見裴行儉等人給自己見禮,自不好拿眾人撒氣,微歎了口氣,有些子怏怏然地叫了起。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裴行儉等人可都是人精之輩,此際見高宗臉色不太好看,各自心裡頭都不免犯起了叨咕,不過麼,三呼萬歲的聲音卻是半點都不含糊,當真是響亮得緊。
「諸位愛卿,弘兒……」
待得裴行儉等人站好了位置,高宗環視了一下眾人,咬了下唇,便打算將議太子之事提將出來,可剛一說到李弘的死,高宗的眼眶立馬便紅了起來,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很顯然,都已過了個把月的時間了,高宗兀自放不下李弘的離奇死亡。
「諸公,東宮久曠非社稷之福,當早做定奪為宜,諸愛卿對此有甚看法不妨都提出來議議好了。」高宗這麼一泣不成聲,大殿裡的氣氛登時便詭異了起來,武後見狀,不得不假咳了一聲,從旁插了一句道。
議?這事情是那麼好議的麼?這可是議儲君來著,一個不小心站錯了隊,那後果怕不是罷官免職那麼簡單,保不定還得被抄家滅族,更別說如今兩位最有希望入主東宮的親王可都站這大殿上看著呢,誰又敢輕易表態的——別看李顯前頭領著眾臣們鬧騰著要擁立李賢,可在重臣們看來,難保李顯這不是在演以退為進的把戲,尤其是聖意不明的情況下,更是沒誰敢大放厥詞的,於是乎,任憑武後說得多溫柔,一眾大臣們全都當成了耳邊風,人人閉緊了嘴,個個裝起了木頭人,滿大殿裡立時便是一派的死寂。
眼瞅著大傢伙都三緘其口,李賢可就急了,恨不得跳上前去,來上個毛遂自薦的,奈何卻又沒那個膽,再說了,這等場合下,就算他敢出頭自薦,也不見得能成事兒,鬧不好反倒讓大傢伙小瞧了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顯,就指望著李顯能幫著自個兒講上些好話。
這廝還真是沉不住氣,罷了,再不動,只怕這廝要做蠢事了!李顯實在是瞧不上李賢那等猴急的樣子,可也拿其沒辦法,這一見李賢急得額頭上的青筋都已暴起,李顯心中暗自苦笑不已,正準備出列挑個頭之際,卻見樂彥瑋已是搶先站了出來,不得不就此停住了腳。
「陛下,老臣以為潞王殿下既賢且能,按序齒,又是嫡長,自是東宮之不二人選,臣懇請陛下聖裁!」
樂彥瑋始終在悄悄地觀察著李賢兄弟倆,這一見李顯迫於李賢的哀求之目光,似乎準備強行出頭,自不免擔心李顯此舉會進一步觸怒高宗,當機立斷之下,搶先便站了出來,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嗯,諸公對此可有旁的計較麼?」
高宗對李賢並不是太感冒,可當著眾臣的面,也不好說些甚子,只能是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對樂彥瑋的建議不宜置評,一派王顧左右而言他之架勢。
滿殿重臣都是心思敏銳之輩,哪怕高宗沒明說,大傢伙也都能聽得動這話背後的未盡之言,然則知曉歸知曉,諸臣工還是沒打算胡亂表態,畢竟武後那頭的意思尚不明確,此時發言若是有所差池,只怕兩頭不討好,保持沉默便成了一眾人等不約而同的選擇。
「顯兒,爾對樂相之言可有甚不同意見麼?」
高宗的意思著實太過明顯了些,武後自然不可能真讓李顯進了東宮,這一見群臣都保持沉默,武後並不以為事情便保險無疑了的,這便眼珠子一轉,毫不客氣地直接點了李顯的名,要的便是李顯自我表態上一把,以此來堵住高宗乃至群臣們的嘴。
呵,這老賊婆子啥時候都不忘坑老子一把,著實陰險得可以!李顯的政治手腕高明得很,自是一眼便看透了武後此舉的用心所在,不過麼,卻也不放在心上,概因李顯本來就沒打算在此時入主東宮的,自是樂得順水推舟上一把,這便昂然出了列,對著高宗、武後一躬身,朗聲道:「回母后的話,兒臣以為樂相所言甚是,六哥文武兼備,德才兼具,自是當得東宮之位,兒臣願輔佐六哥,以成我大唐千秋之基業,兒臣懇請父皇、母后早作定奪,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嗯,顯兒此言大佳,古人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爾兄弟二人若能攜手為國,娘與你父皇當可無憂也,陛下,您看如何?」武後百般不願見到李顯得勢,這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立馬順勢便接口大肆肯定了一番,而後方才裝模作樣地問了高宗一句。
「嗯,諸公可有甚疑議麼?」
眼瞅著事情基本已是無可挽回了,高宗心裡頭自是失落得不行,可又不敢當眾反駁武後的意見,沒奈何只好含糊地吭了一聲,旋即便將目光投向了漠然立於一旁的一眾兄弟們身上,就指望著李貞等人能出面說叨一番,看局勢能不能有所變易。
「陛下,臣以為潞王殿下確當得東宮之位,只是論及才具與功勞,英王殿下似乎更佳,當然,此不過是臣之愚見也,還請陛下明斷。」
感受到了高宗掃將過來的眼神,諸王立馬全都望向了李貞,一派唯李貞馬首是瞻之狀,而李貞也沒推辭,大步走到了殿中,一副出自公心狀地進諫道。
「八哥此言頗有道理,立儲乃社稷之根本,朕不敢不慎重,諸位愛卿以為此議如何?」
這一見越王果然不負自己所望,高宗的心登時便再次活絡了起來,不等武後有所表示,立馬便出言讚許了一句。
高宗此言一出,群臣們可是全都看清楚了,敢情高宗與武後在立儲一事上分歧極大,顯見是要當庭對抗上了,這等情形之下,原本就不敢多言的群臣們立馬更謹慎了幾分,誰也不想捲入到帝后之間的爭執中去,畢竟身家性命要緊,「上官儀第二」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老爺子啊老爺子,咱可是要被你給害慘了!李顯沒想到高宗到了此時還不肯放棄,心中不免暗自發苦不已,他可不以為越王是真的在幫自己說話,那不過是在埋釘子罷了——按李貞的意思,李顯比李賢更能,若是立了李賢的話,李顯這個更能的皇子該怎麼安排?為了社稷之安穩,就算不砍了,怕也得遠遠地趕到外地去才是罷,這又豈會是啥好話來著,偏生高宗就是聽不出來,真令李顯頭都大了不老少。
「父皇明鑒,兒臣以為八叔此言差矣,並非兒臣自謙,若論掃平諸邊,六哥不如兒臣,可論及政務之老道,兒臣雖也有些底氣,卻不及六哥遠甚,兒臣願為父皇、六哥征戰四方,蕩平天下,若違此願,天地不容!」李顯已是被逼到了牆角上,不得已,只好拿出了賭咒的法子,當庭發起了誓言來。
「陛下,顯兒一片孝心,實屬可嘉,能有子若此,實陛下與妾身之福也,能見賢兒與顯兒相互扶持,妾身欣喜若狂,此事當可定矣!」武後顯然是不願見事情沒完沒了地拖將下去,也不待高宗發話,一擊掌,笑呵呵地嘉獎了李顯一番,而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決斷,甚至沒有一絲徵求高宗的意味在內。
「唔,那好,此事便這麼定了也罷。」
高宗雖不滿,卻又沒當場跟武後翻臉的膽量,臉色陰晴不定地沉吟了片刻之後,還是只得舉了白旗。
「陛下聖明!」
高宗既已開了金口,朝臣們可就全都鬆了口氣,紛紛稱頌不已,然則,各人心裡頭究竟是何想法,那可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