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立本可不是普通大臣,不說其太子黨領袖的身份,光是其右相兼侍中的官銜,在滿朝文武中,除了左相、中書令裴行儉能略壓其一頭之外,再無一人能與其比肩,即便是其餘四宰相,無論是聲望還是權柄都差了閻立本老大的一截,他這麼一被拿下,群臣們自是全都被震懾得人人自危不已,可又不情願就這麼屈服於武後的淫威之下,於是乎,沉默以示抗議便成了諸臣工們一致的選擇,一時間滿大殿裡儘是一派令人窒息的死寂。
「諸位愛卿,弘兒一向心善,孝順可嘉,今不幸早故,本宮實痛徹心扉,陛下又臥病在床,本宮已渾然無主矣,奈何善後諸事繁雜,且拖延不得,還請諸公助本宮一臂之力,莫要屈了弘兒,本宮在此拜謝諸公了。」
武後不愧是變色龍一般的政治動物,先前處置閻立本時還是暴風驟雨般凌厲,一轉眼,又已是淚水漣漣的可憐之態,淒婉無比地懇求著,還真似有著無窮委屈之母親一般。
「娘娘放心,臣等當效死命,斷不敢讓太子殿下在天之靈有半分的屈處。」
「娘娘但有所命,臣等無有不從。」
……
諸重臣都不是傻子,自是不會輕易就這麼被武後糊弄了去,可劉禕之、明崇儼等武後一黨的傢伙卻是上竄下跳地為武後搖旗吶喊個不休,只可惜人數著實是太少了些,縱使鬧騰得再起勁,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兒,相比於群臣們的沉默似海,就連朵浪花都算不上。
「裴愛卿,弘兒在日,每每言及愛卿乃是朝堂之中流砥柱,陛下也常贊愛卿之能,今弘兒溘然長逝,不獨陛下哀痛欲絕,本宮亦是心亂如麻,愛卿身為首輔之臣,還請代本宮支持朝議,料理諸般事宜可好?」
武後演技之高著實天下難有匹敵者,淒婉的把戲過後,立馬便是誠懇無雙,當真是演啥便像啥,在李顯看來,那等能耐放諸後世,拿十個八個「小金人」簡直就跟玩兒似地輕鬆。
「老臣謹遵娘娘懿旨,還請娘娘先交代下個章程,老臣也好照著辦理。」
早在高宗剛繼位之際,裴行儉便已是吏部尚書之高官,後頭之所以被發配到西域,全都是因著武後的緣故,其心裡頭從來就沒看武後順眼過,這一會兒一聽武後要將這麼個燙手的山芋往自個兒的懷裡塞,裴行儉心中可謂是不滿已極,奈何其身為群臣之首,安排太子身後事宜本就是其該當的責任,卻也實是無處可推脫了去,沒法子,也只能是站將出來,恭敬地請示了一句道。
「本宮心已亂,就請裴愛卿看著辦好了,本宮相信裴愛卿是斷不會屈了弘兒的。」
武後一派孤苦伶仃狀地抹了把眼淚,似乎毫無主見一般地將責權一股腦地全都推給了裴行儉。
「是,老臣遵命。」
一聽武後如此說法,裴行儉不禁便是一陣頭大——以裴行儉之智,斷不會看不出太子的死有蹊蹺,然則武後既然敢將太子的後事交將出去,那一準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縱使去查,也不見得能查出個根底來,再說了,除非有高宗同意,否則的話,誰人都沒資格去查此案,而如今高宗又病倒在床,這聖旨顯然是得不到的,如此一來,主持太子後事之人就只剩下幫武後收拾殘局的份兒,這等事情裴行儉自是百般不願為之,可惜事到如今,他還真沒法拒絕,也就只能是捏著鼻子應承了下來。
「諸公,治喪之要在謚號,今諸公皆在,對此有何定擬且都說說罷。」
不管情願不情願,該做的事裴行儉卻是一點都不敢含糊的,領了懿旨之後,裴行儉立馬便進入了狀態,站立於殿中,面向著一眾朝臣們,語調凝重地開口道。
「裴相所言甚是,太子殿下在日,待下寬厚,對陛下則至孝,可謂是至情至性之人,當以『純『字謚之。」
武後的面子可以不給,裴行儉的面子還是不能拂了去的,一眾朝臣們不管願意不願意,裴行儉既已開了口,議論之聲立馬便大作了起來,只是茲體事大,朝臣們也不敢輕率表態,大體上是私下議論為主,半晌都無人真兒個地站出來進言,到了末了,樂彥瑋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第一個站了出來,亢聲建議道。
「不錯,太子仁孝無雙,其實當得這個『純『字。」
「有道理,殿下者,純人也,謚之『純』,當無差矣!」
「樂相所言甚是,下官等附議!」
……
太子雖是半君,可到了底兒沒能登基為帝,只能以比親王高半格的禮數葬之,說起來,還是臣,而「純」之一字乃是為臣者最高之讚譽,一眾太子黨自然是不會反對,緊跟著都站出來附和道。
「樂相所言雖是有理,然下官以為『純『字雖好,卻是臣之謚,不足以顯太子殿下之尊,下官以為『仁孝』二字或為更佳。」
一派讚許聲中,明崇儼突然從旁站了出來,提出了個反對的意見,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對太子推崇備至,其實不然,謚號向以一字為貴,二字則差了一籌,別看「仁孝」二字不錯,可比起「純」字來,卻是差了不老少,再者,這個「仁孝」左右不過是在掩飾太子與武後之間的尖銳矛盾,是在為武後塗脂抹粉罷了,
「明大夫此言大謬,『仁孝』不過為人之本分耳,豈能與太子殿下之仁德並論,請恕本官不敢苟同!」
這一見是明崇儼這個後黨中堅跳將出來,樂彥瑋的臉皮子立馬便耷拉了下來,拿出當朝宰相的架子,毫不客氣地訓斥了明崇儼一番。
「不然,樂相誤矣,唯本分者,難得也,竊以為『仁孝』二字大佳,有何不可之說。」樂彥瑋話音一落,劉禕之便即站出來反駁了一把,半點都不肯退讓。
「荒謬,荒謬絕倫,爾等……」
樂彥瑋久居中樞,無論是資歷還是官階都遠在劉、明二人之上,此際正因太子的死而滿腹悲憤,這一聽二人居然敢當庭跟自個兒對上了,登時便是一陣大怒,眼珠子一瞪,便要出言訓斥將起來。
「陛下駕到!」
沒等樂彥瑋將話說完,一聲尖銳的嗓音突然在後殿裡響了起來,諸臣工們自是顧不得再爭議,忙不迭地各自整容而立,恭候著高宗的到來。
「陛下,您龍體要緊,萬不可有失了才是,妾身無能,竟讓陛下抱病議事,臣妾……」
高宗到是到了,不過卻不是自己走進來的,而是乘著四人抬的軟輦從後殿裡轉出來的,面色蒼白如紙不說,還時不時地顫抖著,顯然病情不輕,一眾朝臣們見了,都暗自傷感不已,自不敢多看,各自大禮參拜不迭,而正端坐在龍床上的武後則秀眉不經意地一皺,旋即便掩飾了過去,急匆匆地起了身,迎下了前墀,搶到了高宗身旁,款款地便是一福,口中絮絮地說著,末了,眼圈一紅,竟自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朕沒事,朕還死不了!」
高宗的氣色不好,脾氣顯然也大了不老少,也沒管武後是如何哭泣的,不耐地揮了下手,吭哧了一句之後,由著數名小宦官攙扶著下了軟輦,晃晃悠悠地行上了前墀,重重地落了座,微喘著抬起了手,對著一眾大臣虛虛一抬,語氣急促而又嘶啞地開口道:「諸愛卿都平身罷,接著議,朕聽著便是了。」
「臣等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眾朝臣們雖不敢肯定高宗的心意何在,可卻都看出了高宗對武後顯然有著不滿之意,謝恩的聲音自是就此高昂了不老少。
「陛下,老臣以為太子殿下乃至情至性、至純至孝之人,其之逝實我大唐社稷之哀也,當以『純』字為謚,方能彰顯太子之仁德,懇請陛下明斷。」
眼瞅著高宗自打進殿之後,便連正眼都不看武後一眼,顯然對武後已是不滿得緊了些,樂彥瑋大受鼓舞之下,立馬第一個站將出來,高聲稟報道。
「陛下,臣等亦是如此認為,還請陛下明斷!」
樂彥瑋的話代表了諸多朝臣的心,自是紛紛站將出來,齊聲應和著,朝堂上的局勢呈現出一邊倒之狀。
「朕對弘兒向來期許有加,也虧得弘兒賢能,朕方能得些逍遙日子,而今弘兒既去,朕豈能屈了其,區區『純』字如何能配得朕的弘兒,朕本意便是要傳位於弘兒,奈何天不假年,弘兒竟就此去了,朕心疼啊,朕若是能早傳位於弘兒,或許弘兒也不致走得如此之早,朕有愧啊,朕有愧啊,嗚嗚……」
高宗越說越是激動,到了末了,已是老淚縱橫地哭泣了起來,慌得一眾朝臣們全都手足無措地不知該說啥才好了。
「朕知曉,這些年來都是弘兒在操持著國事,比起朕來,更像個帝王,朕不能屈了弘兒,朕意已決,弘兒的謚號便定為『孝敬皇帝』!」高宗大哭了好一陣子之後,突地一拍龍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決斷,此等古來未有的荒唐之謚號一出,滿朝文武盡皆就此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