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極少,也就只有些早起的貨郎在遊逛著,疾馳著的馬車自是暢行無阻,速度快得驚人,當然了,因之而起了些顛簸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的,然則端坐在其中的李賢卻絲毫不曾抱怨,實際上,這會兒他也沒那個心思去抱怨,滿心眼裡只有兩個字在不停地晃悠著——東宮!只因太子之位就一張,夠資格坐上去的屁股卻有好幾個,自由不得李賢不為之焦慮萬分的。
親王與太子之間似乎就差了一點點,可這一點點就是天與地的差別,一個是君,儘管只是半君,可位份擺在那兒,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便是帝王了,至於親王麼,聽起來尊貴,卻依舊不過是臣下罷了,滿大唐裡,親王、嗣王、郡王海了去了,隨便算算都有百餘人之多,真不值啥錢的,若不能登基為帝,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成為一上州刺史罷了,又能頂啥用場,要知道大唐可是有著三百六十餘州的,多一個刺史,少一個刺史的,還不就是那麼回事兒。
太子大位啊,一想起來,李賢便心熱不已,說是垂涎三尺也絕不為過,這麼多年的努力說穿了不就是為了這個位置麼?而今機會已是來了,儘管來得很突然,可李賢卻並不感到有多意外,只因李顯早已對此多次預警了的,他自是不會因此而心焦,真正讓李賢心神不寧的只有一條,那便是李顯的真實態度,一想到自己那個妖孽一般的弟弟,李賢的心便不免暗自發虛,好幾番都想改道直奔皇城,以爭取先機,可到了底兒,卻還是沒敢下這麼個決心,說到底,李賢內心深處還真是怕了李顯的能力與智算。
「殿下,殿下,英王殿下已在府門外候著了。」
就在李賢浮想聯翩之際,馬車不知何時已停在了英王府的照壁前,張徹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見車廂裡有甚動靜,不得不趕忙湊到車簾旁,小聲地提醒了一句道。
「啊,哦?好,好。」
聽得響動,李賢總算是從迷糊狀態裡醒過了神來,胡亂地應答了幾聲,手一抬,輕掀動了一下車簾子,自有邊上候著的僕役們忙著將車簾子捲了起來,李賢一哈腰下了馬車,入眼便見一身白袍的李顯正站在王府門前的台階下,自不敢擺甚兄長的架子,忙疾步便行了過去。
「六哥。」
這一見李賢已到,李顯立馬迎上了前去,拱手行了個禮,招呼了一聲,只是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極之淡然,淡得讓人看不出絲毫的端倪,既無哀痛,也無喜悅,有的只是一味的冷靜。
「七弟,你……,啊,那事竟是真的了?」
一見李顯如此神情,李賢的心沒來由地便是一慌,手指著李顯衣袖上的黑紗,吶吶地出言問了一句道。
「嗯,走罷,進宮去!」
李顯並沒有多言,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旋即便一擺手,示意李賢上車再說。
「哦,好,好,可……唔,為兄尚未備好喪服,這……」
李賢怕的便是李顯要與自己爭鋒,此際見李顯表情冷漠,自是打心眼裡便慌了,結結巴巴地說了些甚玩意兒,只怕他自己都不曉得了。
「無妨,小弟已為六哥備好了,換上即可,走罷。」
李顯不想多廢話,一擊掌,自有一名僕役手捧著一套白色喪服從後頭行了上來,跟在李賢身後的張徹見狀,忙搶上前去,將喪服接了過去,但卻並沒有直接遞給李賢,而是趁著退後的機會,飛快地檢查了一番,這才抖開衣袍,慇勤地披在了李賢的身上。
「七弟,請。」
喪袍本就易穿得很,只需將衣襟合攏即刻,李賢這會兒心思正重,自是不在意當眾更衣有甚不妥的,任由張徹為其穿戴整齊了,這才一擺手,道了聲請。
「六哥,請!」
李顯沒再多客套,擺手示意了一下之後,便行向了李賢的馬車,李賢一見之下,先是一愣,而後便即加快了腳步,繞過馬車,從另一頭上了車轅,與李顯幾乎同時哈腰鑽進了馬車廂之中。
「啟行!」
一見李賢兄弟倆已上了車,張徹忙指揮著數名僕役放下了車簾子,旋即,扯著嗓子,呼喝了一聲,大隊人馬便轉出了照壁,向皇城方向疾馳而去。
「七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廝真的去了?再有,七弟不是在宮裡麼,怎地又出來了?」李賢到底性子急,實在是沉不住氣,這馬車方才啟動,便已忍不住一迭聲地追問了起來。
「六哥還記得元月十四夜間小弟曾言之語麼?」
李顯沒有急著回答李賢的問題,而是語氣平淡地反問了一句道。
「啊,這……,難不成那廝真是母后她……」
李賢微微一驚,眼立馬瞪得渾圓,結結巴巴地吭哧著。
「嗯,小弟雖不曾親眼目睹,但確信不會有假,若非小弟當機立斷,只怕下場也該是與太子哥哥一般無二了的。」
李顯並沒有欺瞞李賢的意思在內,言語極為肯定地回答道。
「竟有此事?這,這,這如何可能?為兄方寸已亂,七弟莫要賣關子了,且詳細說與為兄一聽罷。」
一聽李顯也險些身陷其中,李賢登時便大吃了一驚——沒錯,李賢確實是將李顯當成了太子之位的唯一潛在對手,然則心裡頭卻清楚他若是沒了李顯的幫襯,即便是入了東宮,也未必能有甚好下場可言的,換句話說,如今的李賢既希望李顯出點意外,以致無法入主東宮,卻又不希望李顯就此玩完,這等矛盾心理之下,李賢驚詫還是有點真心在內的。
「好叫六哥得知,事情是這樣的,小弟昨日大婚,酒喝得高了些,頭一疼,醒得便早……」
李顯何等智商之人,哪會猜不出李賢如今在想些甚子,可卻並不以為意,壓根兒就不屑與其一般見識,概因李顯心目中的大敵只有武後一人,至於李賢麼,不過是手中的一張牌而已,當然了,這張牌極為重要,李顯可是捨不得隨意捨去的,為了讓李賢對武後的陰狠有個清醒的認識,李顯自是不會有所隱瞞,這便將今日凌晨所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
「呼……,原來如此,母后實是太過了,唉,可憐太子哥哥就這麼去了,七弟,此事該當如何應對才?為兄心亂矣,你便拿個主意好了,為兄自當附於驥尾。」李賢默默地聽著李顯的陳述,臉色卻是變幻個不停,末了,長出了口大氣,搖頭歎息了起來。
「此事終究還是得看父皇的意思,依小弟看來,再追究也不過是節外生枝罷了,於事無補不說,反倒有中人暗算之可能,目下最要緊的便是六哥您能順利入主東宮,其餘諸事不妨押後在議也罷。」李顯自是知曉李賢心中所思所想,也懶得再多廢話,直截了當地道出了自己的決定。
「啊,我?這……,七弟,為兄……」
李賢盼著的便是李顯的這個承諾,可真等李顯說將出來,他卻有不自安了起來,結結巴巴地想要出言推辭,可謙虛的話卻又打心眼裡不願說出口,直尷尬得滿口支吾了起來。
「東宮之位非同小可,當今之世,除六哥外,再無一人配坐,誰若不服,小弟定不與其干休!」
李賢那麼點小心眼自是早在李顯的意料之中,此際見其在那兒支吾個不休,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臉上卻是一派堅毅之色地表態道。
「七弟此言叫為兄如此自處,論賢論能,為兄皆不如七弟遠甚,竊居此大位,安可服人心?非為兄不敢為,實不能為也,若是七弟有此意,為兄自當鼎力相助。」
一聽李顯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賢的心裡已是安穩了下來,話便說得流暢而又漂亮,宛若真有讓賢的意味一般,可謂是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不過麼,也就是假謙虛罷了,倘若真要他就此讓位,只怕李賢投繯的心都有了。
「六哥,話不是這麼說的,東宮大位乃社稷之根本,唯有德者方可居之,此事毋庸再議,小弟之意已決,唯六哥馬首是瞻,若違此誓,當天誅地滅!」李顯面色一肅,一手指天,一手比地,賭咒著表明了態度。
「七弟,這……,這叫為兄如何當得起,他日為兄若是得位,斷不會忘了六弟之功,若有違此誓,叫為兄不得好死!」
事已至此,李賢已是完全相信了李顯的誠意,激動得簡直難以自持,微顫顫地舉起了右手,跟著賭咒了一番。
「六哥之言小弟信得過,只是眼下之局勢,六哥要想順利上位,卻尚有不少礙難之處,若不謹慎,恐有太阿倒持之禍矣,還請六哥千萬小心則個。」
在李顯看來,誓言這玩意兒就是個屁,壓根兒就沒啥用處,真要是李賢登基之後,只怕第一個要開刀的人便是他李顯無疑,這一點李顯心裡跟明鏡似的清楚,不過麼,李顯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李賢壓根兒就走不到登基的那一天,左右不過也是個武後野心的犧牲品罷了,自是懶得去跟李賢多計較,當然了,該提醒的話,李顯也不會不言,這便出言點醒了一句道。
「啊,這,這是從何說起?」
既已搞定了李顯,在李賢看來,諸事已是板上釘釘了的,正做著入主東宮的美夢,被李顯這麼一說,登時便有如冷水澆了頭一般,心都涼了半截,滿臉子驚疑地望著李顯,愣是搞不懂李顯所言的礙難究竟是個啥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