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的夜已經有些深了,風不大,可吹在身上卻是有些涼意,尤其是在酒後,被這風一吹,李弘情不自禁地便打了個哆嗦,鼻子一癢,一個噴嚏憋不住便爆發了出來,動靜之大,登時便令隨侍的一眾人等好一陣子的慌亂。
「殿下,夜寒了,您請加件衣裳。」
王德全剛服侍著李弘下了軟輦,這一見李弘著了涼,立馬便急了,緊趕著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袍,便要給李弘加上。
「不必了,孤沒事。」
李弘雖欣賞王德全的忠心,但卻並沒有接受其之好意,笑著伸手一擋,隨口說了一句,人卻腳步不停地上了台階,往殿中行了去,腳步輕鬆至極,顯然心情極好,當然了,這等好心情並非是因著李顯的婚禮之故,而是因時局盡在掌握中的快意——自打月前高宗放權以來,李弘已是正式攝政,大小事務唯其自斷,再無須經過武後的審核,一眾宰輔盡皆歸心,諸弟臣服,萬事順遂無比,再無一絲一毫的掣肘之感,李弘自有著振奮的充足之理由。
「殿下,仔細台階。」
王德全一見李弘腳步稍有些漂浮之感,自不敢怠慢,顧不得將已脫下來的袍子重新穿好,緊趕著追上了李弘,伸手一攙,小意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孤今日高興,怕是睡不下了,這便去書房改些折子,爾等不必侍候了,都去歇息好了。」
李弘任由王德全獻著慇勤,緩步走上了台階,突地想起李顯此際怕是正在「享福」之中,登時便是心頭一熱,有心去喚林逸前來相會,卻又擔心人多眼雜,這便站住了腳,對著身邊諸人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是,奴婢們謹遵殿下之命。」
一眾隨侍雖都跟著李弘去赴李顯的婚宴,可都只是旁觀的份兒,酒宴自然是輪不到眾人享受的,幾個時辰站立下來,早就睏倦得不行了,這一聽李弘如此吩咐,自無不遵之理,各自躬身應了諾之後,紛紛散了開去。
「孤自坐著便好,爾且去請林先生來此。」
剛一進書房,李弘不等落座,便有些急不可耐地吩咐王德全去請林逸前來相會。
「是,奴婢這就去。」
王德全乃李弘身前最心腹之輩,自是清楚林逸與太子之間的曖昧關係,儘管不甚贊同,但卻不敢有所表示,只能是緊趕著應答了一聲,自去傳喚林逸不提。
「陳公公,爾來此作甚?孤並不曾傳喚於爾!」
王德全去後不久,書房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頗為紛雜的腳步聲,李弘只一聽便知來的不是林逸,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抬眼望將過去,卻見是東宮主事宦官陳大用領著幾名小宦官從屏風處轉了出來,心一沉,臉瞬間便耷拉了下來,毫不客氣地出言呵斥了一句道。
「殿下等的人怕是來不了了,長夜寂寞,老奴唯恐殿下酒後傷了身,特備了些醒酒湯請殿下賞個臉罷。」
陳大用乃是武後派到東宮來的心腹,其使命便是監視太子,與太子之間的關係自然是差到了極點,往年李弘心有顧忌之下,還不敢拿陳大用如何,可自打李弘攝政之後,陳大用的日子就難過了,雖尚掛著東宮主事的官銜,卻被李弘打發去了淨衣房,專一管理倒馬桶的活計,可謂是對其極盡羞辱之能事,這會兒仇人相見之下,陳大用自是沒啥好氣色,陰測測地吭了一聲道。
「放肆,大膽奴才,竟敢如此與本宮說話,來人!」
一聽陳大用此言不善,李弘的心瞬間便已沉到了谷底,然則卻不肯就此屈服,一拍桌子,大吼了一聲,試圖傳喚外頭的輪值侍衛。
「殿下是在叫人麼,不必勞神了。」
陳大用絲毫都不在意李弘的憤怒,用憐憫的目光瞟了李弘一眼,不屑地說了一聲,隨即,一拍手,自有兩名小宦官拖拽著已是生死不知的王德全從外頭行了進來,用力一丟,已將王德全拋到了李弘的身前。
「爾等,爾等……好狗賊,安敢如此待孤,混帳東西,爾等這是要謀逆麼?」
一見到王德全倒在自己的面前,李弘登時便急了,忙不迭地俯身一搭王德全的鼻息,這才發現王德全竟早已是死透了,心一驚,猛地便跳了起來,叉指著陳大用,哆哆嗦嗦地怒斥道。
「殿下酒喝高了,還不快侍候殿下醒酒!」
陳大用壓根兒就不理會李弘的發飆,一擺手,輕描淡寫地下了令。
「諾!」
陳大用話音一落,數名小宦官便一擁而上,不管不顧地將李弘摁倒在几子上,拽手拽腳地壓得李弘無法動彈上一下,自有一名手持酒壺的小宦官衝上前去,將壺嘴硬頂開李弘的牙關,壺柄一斜,內裡的鴆酒便瀝瀝地灌入了李弘的口中。
「爾等,爾等,唔,孤做鬼也饒,唔唔,饒不,唔,過……」
李弘身子骨一向便弱,被四名小宦官如此壓迫之下,竟連一點掙扎之力都沒有,硬生生地被灌了一肚子的鴆酒,直疼得青筋暴起不已,口中含含糊糊地咒罵著,可惜他也沒能罵上多久,一口氣便已是再也喘不上來了,一股子黑血順著嘴角猙獰地耷拉了下來,手腳抽搐了幾下,便已就此死於非命了的。
「殿下已是薨了。」
待得李弘不再掙扎之後,一名小宦官伸手試探了一下李弘的鼻息,見已無絲毫的進出氣息,忙站了起來,對著陳大用一躬身,緊趕著稟報道。
「嗯,速將此地收拾乾淨!」
陳大用並未全信那名小宦官的稟報,而是親自俯身在李弘的手腕上搭了一把,見李弘已是脈搏全無,這才滿意地站起了身來,陰冷地一笑,丟下句吩咐,一轉身,已急匆匆地出了書房,向通訓門方向趕了去……
亥時將盡,夜已是極深了,萬籟寂靜,偌大的皇城除了武運殿之外,已是一片的死沉,乾元殿的主寢宮中,因多喝了幾杯而睏倦不已的高宗早已是熟睡得直打呼嚕,自是不知道原本陪寢的武後早已悄然離去,當然了,武後其實並沒有走遠,人還在殿中,只不過是在前殿罷了。
乾元殿作為後宮的主殿,其前殿自是相當之開闊,若是白日看起來,自有一番雄偉之氣派,可若是死沉的黑夜麼,人呆在其中,就不免有些令人驚懼的空,然則武後卻是絲毫也不在意,或者說是沒心情去理會這麼點讓人心悸的黑,獨自一人默默地端坐在龍床上,靜靜地等待著,不言不動,就宛若泥雕木塑一般。
「噗、噗噗……」
一陣略有些凌亂的腳步聲突然在黑暗的殿門處響了起來,原本面無表情的武後瞬間眉頭一豎,雙眼銳利如刀一般地便向殿門處掃了過去,眉宇間隱隱帶著絲緊張與期盼。
「稟娘娘,一切皆已辦妥。」
從殿外行進來的人正是東宮主事宦官陳大用,這一見武後那凌厲的眼神看將過來,陳大用不由地便是一慌,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來,可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加快腳步搶到了前墀下,一躬身,低著頭,小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開始罷。」
陳大用雖沒明說是甚事已辦妥,可武後顯然是聽得懂內裡的意思,臉色瞬間便是微微一白,旋即便恢復了正常,但並未立刻下令,而是默默地端坐了片刻,這才輕呼了口氣,不帶一絲感**彩地吩咐了一聲。
「是,老奴遵旨。」
陳大用很明顯地感受到了武後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身子的哆嗦自是怎麼也止不住,只是口中的應答卻是絲毫不慢,一旋踵,人已是逃一般地便向外奔行了去。
「啪,啪。」
陳大用方才剛一離開,原本端坐著不動的武後猛然站了起來,雙手一擊掌,發出兩聲脆響,旋即便見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地出現在了無人的殿堂上,借助著前墀唯一燃著的燈枝之亮光,可隱約瞧出這人赫然是內侍少監孫全福。
「去罷!」
武後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垂手而立的孫全福,從牙關裡擠出了兩個字來。
「諾。」
孫全福一抱拳,乾脆利落地應了一聲,身子僅一晃,人已融進了黑暗之中。
「弘兒,你莫怪娘心狠,這一切可都是你自找的,娘也是沒法子啊。」
孫全福去後,武後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默默地屹立在前墀上,雙眼凝視著東宮的方向,口中喃喃地念叨著,鳳目中隱隱有淚光在閃動,但終究是不曾落淚,待得目光轉向西側武運殿的方向時,已是一片肅然的殺機……
寅時正牌,夜幕深沉,正是一天中最好睡的時辰,整個皇城都已沉浸在了夢鄉之中,即便是武運殿裡折騰了一夜的李顯也已是疲得入了夢,沒法子,縱使李顯是鐵打的人物,在二女溫柔侍候下,那也得化成了汁,「一夜七次郎」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尤其是在酒喝高了的情況下,體力不支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罷,然則,李顯卻並沒有完全睡死,寢室門上的一陣敲擊聲剛一響起,李顯的眼便已豁然睜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