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經歷過生死別離的苦,就不會知道相聚之恩愛的不易,不管旁人的看法如何,李顯於訂婚之事上是絲毫也不肯有所鬆懈的,一拿到了聖旨,先去拜謝了高宗、武後,而後一刻都不肯稍停地便立馬飛奔到了禮部,幾乎是逼迫著禮部一幫子大小官吏們全都連軸轉了起來,那等急不可耐的樣子還真是令滿朝文武瞠目結舌不已,然則李顯卻是渾然不在乎,每日裡除了應有的公務之外,幾乎所有時間都泡在了禮部,好在主持訂婚大典的人是林明度這麼個盡心盡力的心腹手下,若不然,只怕真要被李顯給生生煩死不可。
儘管只是個訂婚,可事情卻是多得不得了,一趟手尾走將下來,饒是李顯身強體壯,卻也難逃累得臭死之下場,沒見尋常百姓定個婚都手續繁瑣得緊,啥子送彩禮、拜泰山嶽母之類的勾當可算不得輕鬆活計,更別說李顯這等皇子的身份擺在那兒,禮數自是多得嚇死人,再有了,旁人定親也就一門而已,可李顯這回是兩門親事一起上,跑完趙家還得跑禮蕃館,幾番折騰下來,可憐的李顯也就只剩下喘大氣的份了,姑且算是痛並快樂著罷了。
訂婚的事兒雖繁瑣,可好歹算是應付了過去,一切尚算是順遂無比,倒也算稱了李顯的心意,唯一的遺憾便是婚期卻得排到次年二月初九,不是李顯不想早點完婚,也不是禮部那頭有意為難,實在是今年裡已沒了適合皇子娶親的好日子,任憑欽天監一幫人等將黃歷翻遍了,也沒得奈何,李顯盡自有些不爽,可也只能是隨行就市了的。
婚既然一時半會結不成,李顯無奈之餘,也只好將心思轉回到了公務上,緊趕著籌辦起了武舉之事,一會兒忙著串聯各部有司衙門,一會兒又是下文各地官府,忙倒是忙得很,可好在李顯早幾年便已往各部塞了不少的人手,事情辦起來倒也順手得很,幾乎沒遇到啥過不去的坎,李顯這才有些閒暇觀望一下朝堂上的暗流——八月底的那場朝堂風波之後,高宗並沒有太過為難太子,僅僅將替罪羊侍御史蕭明貶去了蔡州任縣尉,卻並未調整太子一系的其餘官員,旋即又下詔將劉仁軌這個已告老還鄉的老臣重新召回了朝堂,讓其出任太子中庶子,以為太子之師;十月初,高宗移駕洛陽郊外的九成宮,並下詔政事堂隨駕,獨留太子於洛陽宮中;十月底,高宗下了道旨意,言及政事堂所附註之奏本屢有疏漏,且多有延誤,決議親自閱而批之。當然了,所謂的政事堂多有疏漏其實不過是托辭罷了,實際上,這一向以來真正批改折子的人是太子,高宗這麼道旨意一下,便將批折權收回了手中,至此,太子手下官吏雖尤眾,然手中的權柄已是大為縮水了。
高宗這麼一套組合拳打將下來,著實順溜得很,即便是李顯這等老於此道的高手有見於此,都只能豎起大拇指,叫聲精彩,不過麼,叫好歸叫好,李顯卻沒打算在這場變動中插上一手的,不單他自己冷眼旁觀著,同時也將躍躍欲試的李賢生生摁了下去,理由麼,很簡單,高宗這一連串的收權舉措耍得固然漂亮,可其身體卻未必吃得消日日批折子的煩勞,大變或許就在眼前,李顯須得穩住陣腳以為應變之需。
時光荏苒,一轉眼間已是鹹亨三年正月初九,又到了早朝的時日,群臣們早早便聚集在了則天門外的小廣場上,等候著早朝的開始,時值大雪初停,風很大,天冷得緊,滿廣場上都是群臣們跺腳取暖的聲響,噪雜得分外的刺耳,可不知何故,早朝的時辰都已過了,卻始終不曾聽聞宮門裡早該響起的喊朝之聲,小廣場上驚疑的議論聲由是漸漸地響了起來。
「七弟,天時都已過了,這朝到底還上是不上,父皇怎地連個口諭都不下,就讓大傢伙這麼乾等著,算個甚事來著。」
等待復等待,一轉眼都已是辰時四刻,早過了早朝的時間,性子素來便急的李賢實在是等得不耐煩了,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不動如山的李顯,忍不住出言抱怨了一句道。
「六哥,等著罷,父皇或許是有事耽擱了。」
李顯心中的疑惑比起李賢來,要更濃烈了幾分,心底裡隱隱有不安的情緒在湧動著,不過麼,在這等大庭廣眾之下,李顯卻是分外地沉得住氣,面對著李賢的抱怨,李顯只是淡然地回了一句,一派不焦不躁的從容之氣度。
「有甚可耽擱的,不就是一道口諭的事麼?平白……」李賢可沒李顯那等好氣性,不情不願地撇了下嘴,滿臉子不悅之色地叨咕著,話尚未說完,卻見則天門突然從內裡被推了開來,李賢不由地便停住了嘴,滿臉疑惑地便望了過去。
「陛下口諭,宣諫議大夫明崇儼即刻覲見!」
則天門剛開了一線,高和勝便已有些急不可耐地從門裡閃了出來,幾個大步走到疑惑萬千的朝臣們之前,高聲宣道。
「微臣遵旨。」
高和勝話音一落,滿廣場的朝臣們全都有些傻了眼,一時間滿場寂靜無聲,唯有明崇儼卻是緊趕著竄了出來,高聲應諾道。
「明大夫,請隨某家來,陛下正等著呢。」
高和勝沒有理會一眾朝臣們的詫異目光,對著明崇儼一招手,轉身便要向宮內行了去。
「高公公且慢。」
沒等高和勝完成轉身的動作,閻立本已站了出來,高聲喝止道。
「閻相可有何見教麼?陛下還等著某家回話呢。」
高和勝雖不敢在閻立本面前拿架子,可卻顯然不想跟閻立本多囉皂,毫不客氣地便將高宗抬了出來。
「高公公,天時都已過了,陛下為何尚不見召,這早朝究竟還上是不上?」
閻立本壓根兒就不吃高和勝那一套,臉一板,拿出當朝宰相的氣勢,語氣凜然地喝問道。
「閻相見諒,某家不清楚,還請閻相及諸公再稍等片刻,陛下會有旨意的。」
高和勝雖不敢回答閻立本的問話,但顯然不想說明實情,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一句,而後,也不再給閻立本開口的機會,一轉身便疾步竄回了宮門之內,明崇儼見狀,自不敢怠慢,緊趕著便跟著進了宮去。
「怎麼會這樣,陛下此舉何意?」
「是啊,這早朝還上是不上了?」
「怪事,召明崇儼那個假牛鼻子作甚?」
……
群臣們都沒料到高和勝居然就這麼急匆匆地跑了,一時間全都為之愕然,旋即,議論之聲便大作了起來,疑問之聲漫天飛揚。
「七弟,你看會不會是父皇的身體……」
明崇儼為高宗治病的事情乃是宮中機密,一眾大臣們自是難得清楚,可李賢卻是曉得的,此際見高宗獨宣明崇儼進宮,立馬反應了過來,嘴一張,話便脫口而出了。
「不好說,等著罷。」
李賢能猜到的事情李顯自然是更早一步便已想到了,只是不想說出口罷了,這一見李賢話不經腦子便要當眾洩露帝王之密,登時便嚇了一跳,趕忙截口打斷了李賢的話頭。
「哦,也罷,那就再等等好了。」
李賢的話頭被李顯生生掐斷,自是稍有些不痛快,可瞬息間便醒悟了過來,臉皮子尷尬地抽了抽,訕訕地吭了一聲,便不再開口了。
老爺子的身體應該是出狀況了,否則斷不會不上朝反倒將明崇儼如此急地招了去,只是不曉得這病況究竟如何,若是……,唔,不太可能,按理來說,老爺子還有十來年好活的,應該不會就這麼玩完了,積勞成疾的可能性最大,若如此,這朝局將會走向何方?老賊婆那頭又會玩出甚伎倆來?李顯雖喝止了李賢的胡言,可他自個兒卻是腦筋急速轉動了起來,將可能的情形一一假設著推斷了一番,心裡頭的不安之感一陣強似一陣,總覺得或許將有大事要發生。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辰時已盡,巳時也已過半,已在刺骨的寒風中站立了近兩個時辰的朝臣們都已是體力漸有不支,一個個全都面皮發青、嘴唇發紫,再多挺上些時間,回頭非大病上一場不可,然則宮內依舊是死氣沉沉地安靜著,到了此際,不說朝臣們不耐之心大起,便是素來沉穩的李顯也有些子沉不住氣了,望著微閉的宮門,李顯很有種衝進宮中探個究竟的衝動,然則想歸想,做顯然是不能這麼做的,此時此刻,李顯也只能暗自祈禱最壞的局面莫要發生了的。
「看,高公公又出來了!」
就在朝臣們等得心焦無比之際,卻見高和勝領著數名小宦官又從半合半閉的則天門裡行了出來,眼尖的朝臣登時便呼喝了起來,這一下便有如捅了馬蜂窩一般,一大幫朝臣們呼啦啦地便湧了過去,將高和勝一行團團圍在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