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其人,李顯從來就不曾輕視過,在他看來,李弘素來多智,待下寬宏,於政務上也極為老道,除了性
取向上有些不妥以及身體稍羸弱了些之外,可以說是具備了明君的基本素質,倘若沒有武後這麼個心狠手辣的母親的話,李弘成為一代賢明君主實屬理所當然之事,至少比懦弱的高宗要強上百倍,哪怕李顯有著三世的記憶在身,卻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勝得過李弘,似這等兄長,李顯實不願與其生分了去,奈何李顯卻知曉李弘絕對不是武後的對手,只因其心不夠狠,至少是沒有武後那等殺伐果斷的狠辣,這就注定了其很難跟武後長期抗爭下去的命運,這也正是李顯不願輔佐李弘的根由之所在,不過麼,借助李弘的手,去狠狠地打擊一下武後卻是李顯喜聞樂見之事,但這並不意味著李顯就樂意去充當李弘的馬前卒,面對著這等錯綜複雜的局面,李顯自是不敢隨便表態,保持沉默便成了其不二之選擇。[|com|]
「七弟可是奇怪這折子的來路麼?」
李顯的沉默與顧慮顯然早就在李弘的預計之中,這會兒見其半晌無語,李弘微微一笑,一派風輕雲淡狀地問了一句道。
「讓太子哥哥見笑了,臣弟確實有些疑惑,閻朝隱其人臣弟不曾深交,卻知其素得母后寵信,更與賀蘭敏之相善,這奏本……」李顯並沒打算將心中所思所想全都和盤托出,這便一揚眉,作出一副疑惑狀地說了半截子話。
「七弟所言確是實情,然則此奏本確也不假,雖非正本,可與正本卻無二致,後日早朝時,那閻給事中必將上此本章無疑!」李弘沒有詳細解釋這奏本的來路,而是語氣極為肯定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
李顯很清楚太子在下頭也有些人馬,要想從閻朝隱家中抄到奏章副本實也不算太離奇之事,既然太子不願詳細解說,李顯自也懶得去刨根問底,畢竟奏本如何來的並不是事情的關鍵之所在,真正的核心問題是武後為何要來上這麼一手——李顯記得很清楚,前世那會兒賀蘭敏之也差不多是這時候倒的台,不過出手彈劾其的並非閻朝隱,而是太子手下的監察御史蕭明,至於罪名麼,倒是與閻朝隱所羅列的相差無幾,只不過那會兒太子只是為了報私仇而為之,趕巧武後也正有意誅殺不聽話的賀蘭敏之,順水推舟之下,也將賀蘭敏之下了大獄,草草審了一回,便將其貶去了雷州,而後又派了殺手將賀蘭敏之擊殺於半路,可此番的形勢顯然不同於前世,賀蘭敏之其人對武後一黨的殺傷力明顯要大了許多,這等時分武後不單不設法保護賀蘭敏之,反倒主動出手,這裡頭說沒有蹊蹺,李顯又如何肯信,然則在摸不清太子脈搏的情況下,李顯自是不能將所有的疑慮道將出來,輕咦了一聲,便不再開口,只是一臉疑惑狀地看著李弘。
「七弟對此事可有甚看法麼?」
李弘緊巴巴地將李顯叫了來,自有其用意所在,這一見李顯沉默不語,李弘立馬便笑了起來,頗有深意地追問道。
「賀蘭敏之其人品性拙劣,惡行纍纍,按律當誅,閻給事中所奏倒也不差,父皇聖明,自當會有決斷。」明知道李弘在問些甚子,可李顯卻不打算按其套路來說,而是故意就事論事地回答了一番。
「嗯,理倒是這個理,此賊是該死,不過怎個死法卻甚有講究,若是死於詔獄又當如何?」眼瞅著李顯始終不肯吐句實話,李弘心中不免有些氣惱,可也拿李顯沒辦法,略一沉吟之後,索性將話挑明了來說。
嗯?死於詔獄?呵,這廝倒是好心計來著!李顯一聽之下,瞬間便已猜到了李弘的大體計劃,左右不過是打算藉著賀蘭敏之的死來做文章,不但想著將與賀蘭敏之相熟的後黨一舉拿下,更打算將新任大理寺卿侯善業一併掃將進去——鹹亨元年十月,劉仁軌從新羅歸國之後,便以年老為由請求告老歸鄉,以求躲開大理寺這個爛泥塘,武後順水推舟地准了其奏,轉過頭來,慫恿高宗將侯善業提拔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並以整頓為名,對大理寺進行了一番清洗,諸王安插其中的人馬大多被逐出,李顯的手下除了狄仁傑因辦案能力超強得以倖免之外,其餘諸如宋獻等明面上的人馬皆被陸續貶到了地方上,整個大理寺幾乎又被武後一黨徹底壟斷了,這等局面顯然不是太子所能忍受的,動手自也便是不免之事了的。
算計倒是好算計,只是這成功的機會能有多少可就不好說了,再者,武後在此時搞出這麼一手,怕沒那麼簡單罷,若說武後這等心機深沉之輩會沒算計到其中的風險,李顯又如何能信,若是武後來個將計就計的話,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有問題,絕對有問題,只是這裡頭的埋伏究竟何在?李顯對武後的狠辣與狡詐極之忌憚,對事態的判斷,自不似李弘那般樂觀,只一瞬間便已想了許多,可卻尚未能找到事情的關鍵點之所在,心中不禁有些焦灼的煩躁在湧動。
「太子哥哥請恕臣弟直言,此事恐另有蹊蹺,不得不防啊,若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後果恐有不堪!」李弘眼下乃是牽制武後的主力,李顯自是不能坐看其急速崩盤,沉吟了良久之後,還是決定謹慎地提醒其了一句道。
「七弟言之有理,為兄自是知曉其中有詐,只是話又說回來了,此事卻也是個機會,不瞞七弟,即便是閻朝隱不上本,這本章為兄也是要上的,七弟可願助為兄一臂之力否?」李弘顯然對李顯出言提醒的舉動極為滿意,但卻並不打算放棄此等一舉破敵的良機,這便一派坦誠狀地說道。
好小子,還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一聽李弘如此說法,李顯便知曉李弘的心意已決,怕是難有更改了的,也就不想再多勸,這便皺著眉頭想了想,而後,面色凝重地出言道:「太子哥哥有何事要用著臣弟的,還請明言好了。」
「好,七弟果然爽快,為兄只有兩個要求,其一,賀蘭敏之的命;其二麼,待得賀蘭敏之一死,朝堂紛爭必起,為兄想請七弟助為兄全力壓制不軌小人的反彈,若能如此,大局當可定矣!」李弘哈哈一笑,一擊掌,很是興奮地述說著。
得,敢情是要咱當苦力來著,還真是敢想!一聽李弘此言,李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嘿嘿一笑,卻是不肯多言,既不應承,也不推辭,只是一味微笑地看著李弘。
「七弟放心,為兄不會讓七弟白忙的,若有所需,但講無妨!」李弘乃是聰明人,自是知曉天下沒有白得的午餐,這一見李顯的樣子,立馬笑著給出了承諾,一派予捨予求的豪邁狀。
這廝倒是應承得乾脆,嘿,此事能不能行姑且不論,即便是行得通,也未見得便能一舉擊垮那老賊婆,真不曉得這廝哪來的如此自信!任憑李弘如何表態,李顯心中疑慮卻依舊未消,再說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李顯又怎可能隨隨便便地便應承下來,就算不為防著武後那頭可能的埋伏,怎麼著也得防著李弘過河拆橋不是?萬一要是被李弘擺上一道,那後果之嚴重怕不是啥好玩的事兒。
「太子哥哥海涵,茲體事大,臣弟實難遂決,且容臣弟斟酌一二可好?」李顯是不想坐看李弘迅速垮台,可更不想被其當槍來使,這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道。
「當然,七弟不妨好生考慮一番,左右後日方是早朝時,七弟大可自便好了。」
經歷過如此多的事情之後,李弘早已認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只要是能打擊武後的事情,李顯絕對是急先鋒,自是不怕李顯轉首便出賣了自個兒,這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大度無比地應答道。
「也罷,時候不早了,臣弟便先行告退了,太子哥哥請留步。」
這一見李弘一派吃定了自己之狀,李顯不免有些子哭笑不得,可也懶得再多廢話,這便起了身,躬身行了個禮,出言請辭道。
「七弟慢走,為兄不送了。」
李弘笑瞇瞇地一擺手,示意李顯自便,而後再次坐回了几子之後,抖了抖寬大的袖子,再次撫起了琴來,一派從容的悠閒狀……
李弘倒是悠閒了,可李顯卻是頭疼得不行,滿腹的心思全都絞成了一團,各種可能性都好生地琢磨了幾回了,卻始終難以下一個決斷,偏生此事又實難與旁人商量,為免擔心打草驚蛇,還不敢全力發動手下暗底勢力去探明實情,只能是一個人獨自靜靜地貓在書房裡,反覆地權衡著各種情形的利弊之所在,又怎個煩心了得。
「殿下,振州急報!」
就在李顯心神不寧地苦思不已之際,羅通大步從房門外行了進來,疾步走到書桌前,將手中所持的一枚小銅管遞到了李顯身前。
「哦?」
一聽是振州(今海南三亞)來的信報,李顯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振,顧不得多問,一把接過了羅通手中的小銅管,扭開暗扣,倒出了其中的紙卷,攤將開來,飛快地掃了一番,臉上的神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