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身上煞氣原本就大,經此番高原上的血腥殺戮之後,身上的血煞之氣更是濃烈得驚人,這一拉下臉來,身周的空氣立馬像是凝固了一般,縱使是烈日當空,也給人一種不寒而慄之感,饒是李賢也算是膽大過人之輩,被這股子肅殺之氣一沖,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驚訝萬分地看了李顯一眼,滿腹的怨氣瞬間便不知跑到哪去了,只剩下莫名的駭然之意。
「七、七弟,這從長計議麼,唔,總得有個說頭罷。」[|com|]
寒戰一打,李賢便已是從莫名的盛怒中清醒了過來,不免有些子訕訕然,可又不情願向李顯低頭認錯,這便悻悻地吭了一聲道。
「六哥,且聽小弟一言,如今朝局亂像已現,當以蟄伏為要,妄動無名恐有引火燒身之禍也,不獨六哥如此,小弟也是一般無二。」李顯雖對李賢的性子惱火在心,可畢竟不想與其鬧出生分來,此際見李賢已有了低頭之意,自是不為己甚,這便出言誠懇地勸說了一句道。
「朝局已亂?這,這是從何說起?」
一聽李顯此言,李賢是徹底懵了頭了,茫然不知所謂地抬起了頭來,狐疑地打量了李顯一眼,疑惑地追問道。
「六哥,父皇此番回京不過月餘便又臨幸東都,走時隨行者都有何人?」
對於李賢的遲鈍,李顯實在是有些子哭笑不得,沒奈何,只好隱晦地出言點了一句道。
「啊,這,這……」
李賢仔細一想,這才驚覺此番高宗匆匆回京又匆匆離去的真意之所在——太子依舊得了監國的名號,然則六部尚書被帶走了一半不說,侍郎、郎中令等各部有司的主要官吏也大半隨駕去了東都,京師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罷了,很顯然,高宗此舉絕不是無的放矢,而是隱隱有著提防太子之意思在內,之所以會如此,怕不僅僅是父子相忌的緣由,更有可能是出自武後的唆使,朝堂的重心很有可能將就此東移了的。
「呼……」李賢到底不是蠢人,驚訝了一陣之後便已是穩住了神,長出了口大氣之後,面帶驚喜之色地開口道:「七弟可是說父皇對某些人的跋扈已有所不滿了麼?」
「是母后。」
望著李賢那張滿是期盼之色的臉,李顯實在是不忍心出言點破,奈何形勢如此,李顯也只好殘忍地打破了李賢的幻想。
「哦?」
一聽此言,李賢臉上的驚喜之色瞬間便退了個乾淨,輕吭了一聲之後,便即緊鎖著眉頭,一派沉思之狀。
罷了,不給這廝看到點希望,保不準這傢伙便會胡亂地鋌而走險,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李顯一看到李賢那副跟小孩子丟了心愛的玩具一般的喪氣樣子,忍不住便有種狂笑一番的衝動,奈何李顯百般不願過早地丟了李賢這具擋箭牌,也就只能是面色凝重地開口道:「六哥,此番太子哥哥行事過了些,朝局已是失了衡,不但父皇不滿,更是犯了母后的忌,故,方有另以東都為中心之舉措,此無他,告誡耳,想來此際太子哥哥正因之而懊喪不已中,值此微妙時分,六哥若能潛心為之,將來必有可待,倘若再起風雲,則恰中太子哥哥之意也!」
「唔,七弟所言倒是有理,只是,唔,只是孤如今孤家寡人一個,又談何將來耶?」
李賢皺著眉頭想了想之後,覺得李顯的分析頗為有理,只是不甘心被太子壓迫得如此悲慘,這便出言探問了一句道。
「六哥此言差矣,小弟倒以為此時正是六哥為將來著手準備之大好機會,此事便著落在『科舉』二字上,算時日,明歲便又該是大比之期了,六哥若能得主考之位,座下弟子自有無數,何愁無人可用耶,再者,依小弟看來,母后此等強遷朝堂之舉已是超出太子哥哥所能容忍之極限,勢必將有大爭,太子哥哥若勝還好,若敗……」李顯細細地分析了一下朝局,可話說到半截子便停了下來,只是面色凝重地長歎了口氣。
「嗯?」
一聽李顯將話挑得如此之明,李賢先是一喜,而後又是一驚——喜的是太子明顯鬥不過武後,極有可能就此遭黜,如此一來,他李賢的機會便到了,驚的是倘若將來他上了位,一樣要面對武後那座大山,怕也難免遭到太子一般無二的命運,一念及此,李賢又哪還高興得起來。
「六哥放心,無論何時何地,小弟定會鼎力支持六哥,值此時分,六哥只消穩穩地行了去,拿下了主考之位,其餘諸事大可置之不理好了。」李顯一眼便看出了李賢的顧慮所在,心中暗自感歎不已,可口中卻是信誓旦旦地出言鼓勵道。
「能得七弟幫襯,實是為兄之福分也,唉,前番為兄若是聽了七弟之言,何至於此,罷了,罷了,一切便依七弟之言辦去便是了。」一想起李顯幾次三番地為自己出謀劃策,李賢自是感動萬分,對李顯的保證並無一絲一毫的懷疑,這便慎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同意了李顯的建議。
「六哥保重,小弟還得趕往東都,就不多逗留了。」
李顯此番之所以約李賢半道相談,便是怕李賢亂了方寸之下胡亂出手,此際見李賢已是解開了心結,自不想再多囉嗦,這便出言告辭道。
「嗯,七弟此去不知何時能回?為兄孤身在京,心甚念之。」
李賢雖捨不得李顯離去,可有著聖旨在,他也沒得奈何,只能是眼巴巴地看著李顯,惆悵地說了一句道。
何時能回?這個問題李顯自己都答不出來,倒不是李顯不想回京師,而是武後斷不會輕易放李顯回京師,怕的便是兄弟三人攪合著擰成了一股繩,尤其是在見識了李顯軍略上的能耐之後,自不可能輕易放李顯離開,至少在太子倒台前,李顯是別想走人的了,這道理李顯心中有數,不過麼,卻不想說與李賢知曉,面對著李賢期盼的目光,李顯也只好苦笑了一下道:「父皇聖明,當會有決斷罷,六哥保重,小弟去了。」話音一落,也不給李賢再次出言挽留的機會,躬身行了個禮,大步便向等候在遠處的車隊行了去。
「七弟保重,為兄在京盼弟歸來!」
李賢沒想到李顯說走便走了,不由地便呆愣了一下,待得醒過了神來,卻見車隊竟已緩緩地啟動了,忙緊走了數步,又矜持地站住了腳,對著策馬立於車隊一側的李顯揮了揮手,語帶哽咽地說了一句道。
「六哥,回罷,小弟走了。」李顯在馬背上略一欠身,拱手行了個禮,而後一揮手,高聲下令道:「出發!」此言一出,車隊即刻開始了加速,滾滾向東而去……
「何事?」
顯德殿的書房中,一身明黃單袍的太子李弘端坐在几子後頭,正與右相兼吏部尚書閻立本、黃門侍郎、參知政事張文瓘低聲地議著政務,卻見顯德殿主事王德全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一派欲言又止之狀,李弘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語帶不悅地吭了一聲道。
「稟殿下,潞王殿下今日去了藍田,據查,其與英王殿下私會了一番,所談甚久,詳情不知。」
這一見李弘不悅,王德全自是不敢怠慢,但並沒有立馬開口,而是偷眼看了看閻、張二人,見李弘沒旁的表示,似乎並不忌諱二人在場,這才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哦?竟有此事?」一聽到二王私下相會,李弘的眉頭立馬便皺得更深了幾分,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几子,思索了良久之後,這才斜了閻立本一眼,沉吟著開口道:「閻相,依你看,本宮那個七弟又打算整些甚勾當來著?」
「不好說,不過,依老臣看來,英王殿下未必會不利於殿下,倒是潞王殿下那頭麼,或許還有波瀾也說不定。」閻立本一聽便知太子心裡頭對戰功卓著的李顯已是有了深深的提防之意,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唯恐太子在這等時分胡亂去招惹李顯,忙出言開解了一番道。
「嗯,張相如何看此事?」
李弘沒有點評閻立本的回答,而是側頭看向了沉默寡言的張文瓘,斟酌著問了一句道。
「太子殿下聖明,老臣別無異議。」
張文瓘為人正直,雖較親近太子,但卻不是太子一系的人,自不願參與到皇子們的奪嫡遊戲中去,此際聽得太子見問,不答又不行,這便索性來了個答非所問的搪塞之言,旋即便閉緊了嘴,一派死活不肯開口之狀。
「聖明?呵呵,好一個聖明,本宮可擔不起這個聖明,罷了,張相不願說,本宮也不勉強,六弟愛鬧便由他鬧去好了,孤倒想看看他能鬧到幾時,德全,去庫房裡好生挑些合用之物,回頭送到洛陽去,算是孤給七弟大婚之禮罷。」李弘心中顯然已有了計較,並不在意張文瓘的搪塞之言,無所謂地揮了下手,吩咐了王德全一句,嘴角邊露出了絲曖昧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