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薛仁貴並不是有意要發威,可即便只是那一剎那所迸發出的血煞之氣卻也不是劉班頭這等卑下之人所能承受得起的,可憐劉班頭一驚之下,手中所持的燈籠便已脫了手,然則不等燈籠落地,就見一隻大手已如閃電般從旁伸了出來,穩穩地握住了燈籠上的手柄,碩大的燈籠只是微微一晃間,便已停止了顫動。
「好功夫,咦,你……」
薛仁貴先前正思索著大非川一戰的得失,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劉班頭的到來,這才會失驚地迸發出凜然之氣,雖說很快便意識到不對,趕忙收斂,卻已是來不及了,卻沒想到一場小小的「悲劇」將不可避免之際,竟有高人出手,不由地便叫了聲好,再一細看,突然間發現那出手之人竟然會是周王李顯,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薛仁貴自率殘部撤回蘭州之後,便已被下了大牢,雖說偶爾有以前的同僚前來探視,可卻無人跟其談起戰局之事,自是不清楚李顯已奉旨前來節制諸軍,這一見李顯突然出現在此地,一驚之下,險些便一口道破了李顯的身份。
「見過薛大將軍。」
李顯並不想在劉班頭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這便笑著給薛仁貴使了個眼神,而後躬身行了個禮。
「哦。」
薛仁貴到底是百戰之將,觀察力過人,只一見李顯如此作態,又哪會不曉得李顯不想身份被揭穿,這便輕吭了一聲,收住了將將脫口的話頭。
「煩勞劉班頭打開牢門,唔,順便將薛將軍身上的枷鎖一併去了罷。」李顯行禮已畢,側頭看了看兀自傻愣愣的劉班頭,溫聲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小的遵命。」
劉班頭雖驚異於李顯的身手,更驚異於李顯的來歷與身份,儘管猜之不透,可卻知曉李顯的來頭之大絕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牢頭所能抗得住的,故此,哪怕李顯要求去除薛仁貴身上的枷鎖有違制之嫌,他也不敢有甚反對的意見,只能是恭敬地應答了一聲,忙不迭地取下腰間的鎖匙串子,緊趕著按李顯的指示去辦。
「犯官薛仁貴見過周王殿下。」
薛仁貴是個謹慎人,一直等到劉班頭告退之後,這才一絲不苟地大禮參見道。
「薛將軍不必多禮,孤乃是奉了父皇密詔前來,有些事須得薛將軍多多幫襯一二,且請坐下敘話罷。」李顯微笑地拱手還了個禮,而後,絲毫不顧忌地上茅草的髒亂,一撩衣袍的下擺,便在小几子後頭端坐了下來。
「犯官遵命。」
這一見李顯如此說法,薛仁貴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狐疑之色,可也沒多問,告了聲罪之後,謹慎地斜坐在了李顯的對面,一派恭聽之狀。
「這些日子薛將軍受委屈了,父皇在京亦頗多掛念,特令小王前來問將軍安。」
藉著油燈昏暗的光亮,李顯自可看得清薛仁貴明顯比去歲蒼老憔悴了許多,心中不禁頗多感慨,略一躊躇之後,沉吟地開口慰籍了一句道。
「犯官喪師辱國,有負聖上隆恩,實慚愧無地,死罪,死罪。」
薛仁貴一生征戰無數,唯此一敗,每每思及,皆懊喪莫名,深悔當初不該置李顯的意見於不顧,誤信郭待封,方致有此大敗,此時面對著李顯,本就有些愧疚之心,再一聽高宗依舊記掛著舊情,心情頓時便激盪了起來,虎目中隱有淚光在閃爍,趕忙掩飾地低下了頭,顫聲遜謝道。
「薛將軍,父皇知曉此戰之罪不在將軍,然,朝廷自有法度,父皇也不好輕易違了,論過之下,將軍怕是得受上些委屈了。」李顯斟酌了下語氣,緩緩地開口道。
「犯官上有負陛下聖恩,下愧對十萬死難袍澤,犯官自知罪孽深重,實不敢奢求陛下法外開恩,若能得一死以謝罪,犯官或能心安矣,犯官……」一想起壯烈於斯役的十萬將士,薛仁貴的眼圈瞬間一紅,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地便流淌了下來,跪伏於茅草之上,哽咽著自承其罪。
「薛將軍不必自責如此,此敗之緣由父皇心中有數,今令孤前來,正是為此,薛將軍請看。」眼瞅著薛仁貴傷心若此,李顯的眼角也不禁微微有些子濕潤了起來,右手虛虛一抬,示意薛仁貴平身,左手則伸入懷中,取出了一個不大的信函,遞到了薛仁貴的面前。
「殿下,這是……」
薛仁貴正自情緒激動間,突見李顯遞了個信函過來,不由地便為之一愣,狐疑地看著李顯,遲疑地問了半截子話。
「薛將軍看過便知。」
李顯自是清楚內裡為何物,但卻並沒有說破,而是慎重地點頭應了一句道。
「陛下,臣負了您啊,陛下……」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薛仁貴微一猶豫,還是遲疑地用雙手接過了信函,只一看,登時便放聲大哭了起來,扭身向著東方跪地連連磕頭不止,情緒顯然已是有所失控。
嘖,誰說咱家老爺子不會當皇帝的,瞧瞧,幹起收買人心的勾當來,那可是手法老到得很麼,這麼一整,薛仁貴還不得掏心窩子地效死忠了?李顯在來前便已得了高宗的指示,自是清楚那信函裡除了些慰籍的話語之外,便只羅列了些錢物款項以及保管之人,吩咐薛仁貴派家人自去取了,以為贖罪款項之用,其用意不消說,自是為了籠絡薛仁貴之心,手法雖老套,可效果顯然奇佳,便是連李顯都不得不歎服。
「薛將軍,父皇還另有交待。」
李顯感慨地等了好一段時間,直到薛仁貴情緒稍稍穩定了些之後,這才平靜地說了一句道。
「請殿下明示,犯官無有不從!」
薛仁貴此時兀自沉浸在對高宗的無限感恩上,應答起來自是堅決無比。
「薛將軍能有此心便好,唔,這麼說罷,父皇的交待有兩條,其一便是薛將軍已知曉之事,至於其二麼,那便是令孤節制諸軍,並親征吐谷渾,時間或許便是這一兩日,還請薛將軍以前番之戰經驗相告,孤先行謝過了。」李顯壓了壓手,示意薛仁貴不必過於激動,而後方才不緊不慢地將消息道了出來。
「嗯?」
一聽此等消息,薛仁貴登時便大吃了一驚,眼都瞪得渾圓,滿臉子驚異不定地看著李顯,老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薛將軍沒聽錯,孤此戰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盡復安西四鎮,孤有計劃如此……」李顯面色凝重地點了下頭以示肯定,而後將自個兒制定的全盤作戰計劃一一道了出來,雖說只是一個大體的行動方略,可作戰思想之大膽與豪放卻令薛仁貴吃驚得嘴都合不攏了。
「殿下此策雖是險了些,卻頗有可行之道,只是犯官卻不贊成殿下親自去冒奇險,若是有個萬一,該如何與陛下交待,依犯官看來,李謹行其人武略膽略皆有過人之處,由其領軍出擊敵後或許能勝任,還請殿下三思。」薛仁貴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搖了搖頭,懇切地出言建議道。
「薛將軍所言有理,孤原本也考慮過李將軍其人,奈何反覆算計之後,此戰卻還是得孤親力為之不可,若不然,恐難調得動吐蕃大軍,實不利安西之戰。」李顯自是知曉孤軍敵後有多危險,奈何除了李顯自個兒之外,旁人都很難令吐蕃人全軍出動,不為別的,只因李顯頭上戴著頂「親王」的大帽子。
「唉,如此怕是要苦了殿下了,若是犯官不出錯,何勞殿下犯此奇險,犯官……」薛仁貴乃大將之才,自是精通戰略戰術,何嘗不知道此戰的關鍵何在,之所以建議換人前去,僅僅只是擔心李顯的安全罷了,此時見李顯將個中道理點破,自也不好再勸,只是深悔自個兒當初之敗,懊喪得說不出話來。
「此戰已是迫在眉睫,不知薛將軍有何告我者?」李顯心掛著即將到來的大戰,實無心再多繞彎子,這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殿下明鑒,依犯官所見,吐蕃步騎雖都有可觀處,然,皆不敵我唐軍精銳,其騎兵勇而無謀,素無戰陣可言,每逢戰事,只知狂衝,其步卒則大體為重甲步卒,戰力頗強,只是移動緩慢,又非我陌刀陣之敵,同等軍力而戰,吐蕃必敗無疑,唯有以數倍兵力方可與我軍相抗衡,此皆常識,原也無須犯官多言,殿下此行若不貪功,小勝即歸,當可無虞,倘若戰事遷延,則需小心一人!」薛仁貴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臉皮子抽搐了片刻之後,這才一字一頓地接著道:「噶爾?欽陵!」
是他!李顯對噶爾?欽陵之名自是如雷貫耳般熟悉,這不單是因其剛率軍擊敗了薛仁貴之故,更因著李顯深知前世時此人曾多次進犯大唐,屢勝大唐強軍,被譽為吐蕃第一名將,有著吐蕃「軍神」之稱,自非等閒可比,李顯雖已竭盡全力收集關於此人的一切消息,奈何所得實在有限,實無法從中窺探出其人的真實能耐,此番之所以連夜前來見薛仁貴,也正是為了從薛仁貴口中得出些有用的信息,此時一聽薛仁貴報出了此人的姓名,李顯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眼神瞬間便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