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奏陛下,老臣以為周王殿下雖頗是有理,然今時不同往日,老臣剛接到京師轉來之急件,言及雍、華、蒲、同等四十餘州今秋大旱絕收,各地災情嚴重,朝廷存糧已不敷用,若在此時再起刀兵,難免有窮兵黷武之嫌,懇請陛下明鑒。」一陣難耐的沉默之後,西台侍郎李敬玄率先沉不住氣地站出來反對李顯的提議。
「什麼?何時的消息,朕怎地不知?」
不算羈縻州(歸附於大唐的小國)的話,大唐攏共也就只有三百六十州罷了,這一傢伙就有四十餘州受災,已是超過了九分之一,其規模不可謂不小,更惶論這些州縣還大多集中在人口密度最大的關中地區,高宗豈能不大驚失色,李敬玄話音剛落,高宗立馬如觸電般地跳將起來,氣惱異常地吼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老臣亦是來前剛接到的急件,實不敢隱瞞。」
高宗這一發急,李敬玄的臉色立馬便煞白了起來,心裡頭冤屈得不行——不是他李敬玄隱瞞不報,實在是先前大軍慘敗的消息太過震撼了些,那會兒高宗正在氣頭上,就算再給李敬玄兩個膽子,他也不敢直接將此噩耗稟了上去,本打算等高宗怒火稍退之際再委婉地提將出來,也好有個緩衝,卻沒想到李顯一傢伙提出要再次出兵,李敬玄擔心高宗在不明情況之下准了李顯的奏,這才不得不將災情報了出來,這一報之下,很顯然他李敬玄就得成了代人受過的羔羊了,還真是令其有苦說不出。
「混帳,如此大事為何不早報,哼!」
果然,高宗一聽李敬玄如此解釋,不單沒消氣,反而更怒了幾分,絲毫不給李敬玄臉面地罵了起來。
「撲通!」
高宗此言一出,李敬玄立馬便吃不住勁了,膝蓋一軟,整個人便跪趴在了地上,頭壓得低低的,壓根兒就不敢再出言自辯上一句——高宗性格上是有著懦弱的缺陷,一般情況下很少發火,可真要是發起火來,那可就不是小事了,鬧不好是要掉腦袋的,殿中諸人都是侍駕多年之輩,自是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一眾人等投向李敬玄的目光裡不免都帶著絲憐憫與同情。
「父皇息怒,此事兒臣在京時已略有所察,久旱不雨,實天災耳,非**也,但凡我朝能上下一心,彌消不難……」
高宗藏於深宮,自不可能清楚外頭的情形,可李顯卻是知之甚詳,這場旱災早就在李顯的預料之中,然則出於各種考慮,李顯並沒有揭示天機,而是靜觀事態發展,此際見高宗盛怒、群臣緘口不語,李顯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從旁站了出來,溫言細語地勸解道。
「不難,好個不難,你給朕說說,這不難究竟是怎個不難法,嗯?」
連著兩樁噩耗的打擊之下,高宗心頭的火氣實在是太旺了些,不單不給群臣們面子,甚至連李顯的面子也不給了,壓根兒不等李顯說完話,便已氣咻咻地呵斥了起來。
「父皇息怒,兒臣有數策或可解得此厄。」
李顯敢在此時站將出來,自是有著相應的把握在,面對著高宗的怒火,李顯不慌不忙地躬了下身子,語氣平緩地回了一句道。
「嗯?」高宗火氣雖大,可一聽李顯說能解決此事,臉色瞬間便緩和了不少,然則並沒有立刻出言追問,而是狐疑地看了李顯好一陣子之後,這才遲疑地揮了下手道:「顯兒有甚良策且說來與朕聽聽。」
「父皇明鑒,今我大唐凡三百六十州,戶五百一十一萬,人口總數約三千七百餘萬,按州均而論,其值似並不大,然則實情並非如此,我朝戶數大體集中於關內道、河南、河北三道,尤以關內諸州為多,時至今日,關中各州實有戶數已超百萬,人口已近八百萬之多,幾近三成人口盡在關中,土地不敷用已久,所幸歷年來風調雨順,不曾有大災禍發生,再加上漕運之糧,關中勉強能得安穩,今旱情一起,則災情深重矣,若欲永消後患,當從根本上改變此現狀,兒臣以為移民之事已是刻不容緩,荊、襄等南方諸州地廣人稀,而土地肥沃,經營得法,當可成我大唐之糧倉,若能准關中各州之災民移至江淮、川中等地,當可從根本上解決關中各州之厄,此為其一;其二,關中各州乃我大唐最富庶之地,朝堂存糧雖不敷用,然民間大富者不少,當鼓勵民間捐錢捐物以共濟難關,其三,經數年之努力,如今漕運已暢,開倉放糧之餘,可鼓勵商賈運糧北上,以部分鹽利為之誘,從者必如雲也,有此三條在,何愁此厄不得解,此兒臣之愚見也,懇請父皇詳查。」李顯之所以不揭示旱災的天機,最根本的核心便是要借此災情來行移民之實,當然了,為了應對災情,李顯私下早已做了不少的相關部署,尤其是糧食儲備更是充足,隨時能投入賑濟災民之用,此時回答起高宗的問話來,自是有條不紊得很,信心可謂十足。
「爾等都說說罷,顯兒這三條法子能行否?」
高宗聽完了李顯的長篇大論之後,並沒有急著表態,而是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環視了一下諸人,語氣略緩地問道。
「陛下,老臣有三疑問不解,想請教周王殿下,其一,移民之舉所費極大,如何籌之?其二,民間募集雖是良方,然所得能有多少,不知殿下心中可有數否?其三,鹽鐵乃國之重利,輕易放之,收則難矣,殿下可有何對策否?」郝處俊身為宰相,所慮自是嚴謹,對於李顯所言之三策很明顯地持保留之意見,此時見高宗發問,立馬站了出來,亢聲提出了三條疑問。
「郝相所慮甚是,然此三疑問小王以為皆可解也,此番受災之四十餘州人口總數約莫七百餘萬,若能分流兩百萬,則災情必可稍緩,所需財物看似極多,其實不然,今災民頻於絕境,但有生路,必從之,朝廷所需者,不外沿途糧秣之用也,按行程算,兩月餘之糧秣有八千石足矣,此數雖是不少,可卻能從三部分解決之,其一,朝廷存糧可出其三成,民間募集三成,餘者大可由商者以糧換鹽引湊足,至於募集之數麼,小王以為朝廷不妨以虛爵換募捐,明言此爵不可承襲,唯榮銜耳,今賈者地位低而富,但能借此變更身份,鮮少有不願者,其三,鹽鐵之利乃國之重也,自不可輕放,然,以鹽引勒之則可,即一引只能一用,過後作廢,當無後患之說,此三策既可解民之厄,又能使國得利,胡不為之?」李顯乃是有備而來,自不會被郝處俊的三問所難倒,這便不慌不忙地逐條剖析個分明。
「殿下高論,老臣受教了。」
郝處俊乃是正統的儒家子弟,為人耿直,對於李顯這套明顯帶著商賈氣息的做法依舊是持保留之意見,然則一來他自身對如何解決如此大規模之災情尚無對策,二來也實是無法從李顯所言中找出破綻,沉吟了片刻之後,不得不違心地表示認同,語氣間不免有些子不情不願之意味。
「爾等還有甚疑問麼?」
這一見郝處俊已被李顯說服,高宗的眼光便落到了跪在地上的李敬玄與沉默不語的姜恪身上。
「恭請陛下聖裁。」
李敬玄剛吃了個排頭,這會兒還跪在地上呢,哪敢隨便開口言事,而姜恪本是邊疆重將,長於軍事,雖對民政也頗為精通,可畢竟是剛入朝為相,對朝務尚在熟悉之中,一向慎言慎行,自是不願在此事上多說些甚子,這一聽高宗見問,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將決定權交到了高宗手中。
「媚娘,你看此事可行否?」
到了這個份上,高宗心裡頭自是已有了決斷,然則心中的底氣依舊不是太足,這便側臉看向了始終默默不語的武後,試探地問了一句道。
「陛下,顯兒能心繫社稷,時時關心朝務,實朝廷之福也,妾身當為陛下賀,此事若能成,顯兒當得首功,今四十州百姓受難,妾身等盡綿薄之力,後宮所需一律減半,結餘之錢物當可挪為賑濟之用,也算是響應顯兒之提議好了。」
武後倒是沒反對李顯的提議,然則話裡卻隱隱潛藏著別樣的用心,挑撥的意味極濃,此言一出,郝處俊等重臣臉色都不禁為之一變,可卻無人敢多說些甚子,只能是裝聾作啞地扮著木雕泥塑。
「嗯,好,此事便這麼定了,顯兒回頭上個詳細的本章來,朕要好生再過一番。」
高宗此際正高興著災情之事能解決,倒是沒注意到武後話裡的潛台詞,一捋胸前的長鬚,笑呵呵地准了李顯的提議。
時時關心朝務?時時你個頭啊,這賊婆娘還真是陰毒得很!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又怎會聽不出武後那話裡的含沙射影,心裡頭自是歪膩得夠嗆,可這當口上,卻也沒李顯發作的餘地,只能是在心裡頭暗罵了一聲,可臉上卻滿是誠惶誠恐狀地應答道:「父皇英明,兒臣自當竭力以為之,然則兒臣尚有一事要奏,即前頭所言之戰事刻不容緩,還請父皇聖斷!」
一眾人等顯然沒想到李顯竟然又將話題繞回到了戰事上頭,一時間全都為之錯愕不已,大殿裡的氣氛立馬便有些子詭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