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武後臨朝(下)
俗話說得好,無知者無畏也,這話反過來說,那便是知道的越多,心中的恐懼只怕就越深,很顯然,李顯這會兒心中便充滿了恐懼感,當然了,李顯恐懼的不是站出來搭話,而是在恐懼武後的政治手腕之高明——朝議,顧名思義便是要有爭議方是朝議,一面倒的話,就只是宣召而已,很顯然,武後要的是便是主持名至實歸的朝議,而這,正是其不急著追究劉祥道一案,卻先行弄出如此多事端的根由之所在,無論是前面的賑災,還是後頭拿科舉事宜來做文章,都是在「朝議」二字上著眼罷了。
武後此舉自然不是在無的放矢,實際上此番做作的目的性極為的明確,其一,有了此番主持朝議的成功例子在,武後便有了臨朝的憑借,就高宗那個軟弱的性子,怕是擋不住武後的臨朝之要求;其二,前面拿賑災來說事,首先便打掉了太子***的士氣,接下來的政爭中,士氣受挫的太子***,恐已難有大作為了的;其三,之所以挑動一下李賢的神經,其實並不是真的要將那些諸如《臣軌》之流的狗屁文集塞入科舉考試中去,當然了,若是李賢不跳出來的話,武後倒是樂見其成的,畢竟那些狗屁文集全都是武後署名了的玩意兒,真能用之去調教一下天下士子的話,武後也能很得意上一番的,不過麼,就李賢那個性格而論,絕對是會站出來反對的,而這,顯然早已在武後的意料之中,若是武後在此事上稍作出些讓步的話,接下來在處置劉祥道一事上,李賢等人自是不好再做出激烈的抗爭,如此一來,三位皇子之間的聯手之勢也將就此被生生撕開了一道縫隙,最終的結果如何,那就不消去細說了的。
上述總總李顯原本尚不能完全肯定,可待得武後點了名之後,李顯已是能完全確定無疑了的,然則知曉了又能如何?事到如今,縱使李顯才智驚天,卻也只能徒呼奈何,對此番朝議的結果,李顯已是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可就算是這樣,面對著武後的點名,李顯依舊不能不站出來表明態度,內心裡的歪膩自也就可想而知了的。
「母后明鑒,兒臣以為聖賢之言自然是至理名言,時文卻也不差,元博士提出此請也屬一番好意,大體上是要學子們貫通古今罷了,只是兒臣卻以為此舉恐有些不妥,概因原本所擬定的四書五經已足足有數萬言之多,縱使聰慧之輩,沒個十年八載的寒窗苦讀,怕也難有小成,倘若再以時文要求之,恐眾學子力有不逮焉,實有悖朝廷招攬賢才之初衷,故此,兒臣以為此事或可再斟酌一、二,此兒臣之淺見耳,還望母后詳察。」
李顯並沒有一上來便對有久怨的元萬頃展開猛烈攻擊,而是委婉地將不能實施的理由牽扯到學子們的不堪重負之上,一番話下來,說得言而有據,又條理清晰,不單朝臣們聽得讚許有加,便是武後臉上似乎也露出了嘉許的笑容,至於武後到底是真欣慰還是在假笑,那就只有上天才曉得的了。
「嗯,顯兒這話說得有理,本宮深以為然,此事就先擱置,日後再議也罷,諸臣工對此可還有甚見解否?「武後擺出了一副虛心納諫的樣子,頷首嘉許了李顯一番。
「娘娘聖明,臣等別無異議。「
武後都如此說了,一眾朝臣們自是不便再出來唱反調,否則的話,不單是得罪了武後,更連帶著將李顯兄弟倆都往死裡得罪了去,朝臣們都不傻,到了這個份上,不管心裡頭怎麼想的,都只能是稱頌而已了的。
「顯兒習武之餘,尚能知書達理,得子若此,本宮甚慰矣。」群臣們表了態,正要各自退下之際,武後突地笑了起來,又接著誇了李顯一句,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欣慰與欣賞之意,卻聽得李顯腳下險些打起了顫來。
我勒個去的,這老賊破好狠的心,這就開始挑撥離間了,該死的!李顯多機敏的個人,只一聽便知武後說這話的用心何在,眼光的余角飛快地瞄了邊上的李賢一眼,果然見李賢的眼神裡露出了沉思與狐疑之色,心頭不由地便是一跳,暗自罵了一聲,可臉上卻堆滿了謙遜的笑容,躬身應答道:「母后過譽了,兒臣日日習武不輟,也就是閒暇時聽西席夫子閒扯,稍知些道理罷了,實當不得母后如此誇獎。」
「吾兒不必過謙如此,能於閒談間知書明理,實大不易之事也,古之聖賢莫過如此,甚佳。」武後並不因李顯的遜謝而作罷,笑著將李顯提到了與古之聖賢並論的高度上。
捧殺,這是赤/裸/裸的捧殺!你個該死的老賊婆,走著瞧好了!李顯本就極度厭惡武後,此時一聽武後這等捧殺之言,心中的怒火自是一竄一竄地往上湧著,可在這當口上,卻也不是李顯可以撒野的地頭,多說只能多錯,與其在這兒跟武後糾纏不休,倒不如乾脆默認了了事,至於旁人會如何想,李顯這會兒也顧不上了的,這便閉緊了嘴,深深地躬了***子,無言地退到了一旁。
「諸臣工可還有甚本章要奏麼?」
武後顯然沒料到李顯會如此應對,眼神中飛快地掠過了一絲精芒,不過也沒再為難李顯,而是微笑著環視了一下殿中諸臣,淡淡地問了一句道。
「啟奏娘娘,老臣有本章在此,老臣要彈劾吏部尚書劉祥道行為不軌、妄自非議諸皇子事,以惡名妄加於周王殿下,其行不軌,其心叵測,實非人臣所應為,大失朝臣之本份,其罪不容恕,老臣懇請娘娘徹查之,以儆傚尤!」武後的話音剛落,侍中許敬宗便即從隊列裡站了出來,一派義憤填膺地控訴著劉祥道的「罪行」。
死寂,一派的死寂,許敬宗話已說完,可殿中卻是徹底的死寂,一時間竟無人敢站出來駁斥許敬宗的彈章,不止是因著許敬宗惡名昭彰之故,更因著武後先前方才當庭誇獎過李顯能與古之聖賢媲美,這會兒又有誰敢說許敬宗彈劾得不對,別說劉祥道自己不敢,便是一心想要在朝議上與武後***爭個高下的李弘也不敢在此時冒頭,至於李賢麼,本就不打算太過介入此事的,自然也是樂得靜觀了的,而李顯雖有心,卻也同樣無法站將出來,他總不能自打耳光地說劉祥道所言有理罷,這幾位主兒都不動,其餘人等就更沒膽子亂說亂動了的,於是乎,滿殿大臣們全都就此啞然了。
「劉祥道何在?」
武後特意等了好一陣子,見朝臣們全都沒了生氣,這才板起了臉,冷冷地哼了一聲道。
「老臣在。」
眼瞅著形勢已是大壞,劉祥道心中自是悲哀不已,這一聽武後點了名,不得不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躬身應答道。
「本宮問你,那些狂悖之言可是出自你口,嗯?」武後凜然地死盯著劉祥道,好一陣子的沉默,直到看得劉祥道腿腳打顫了,武後這才寒著聲問了一句道。
「老臣該死,老臣酒後失儀,老臣糊塗……」劉祥道已是完完全全被武後的氣場給震懾住了,待得武後發問,劉祥道力不能支之下,竟慌亂地跪倒於地,結結巴巴地自認其罪了起來,這等摸樣一出,滿殿大臣全都傻了眼,原本有心站出來為其緩頰一番的太子一系官員們則已是涼透了心,全都不知該如何去幫襯了的。
「糊塗?好一個糊塗,本宮是不是也該糊塗地砍了爾的腦殼,嗯?」任憑劉祥道如何可憐兮兮地自承其罪,武後卻無一絲的惻隱之心,冰冷無比地喝問道。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老臣年老糊塗,實已不堪驅策,懇請娘娘能看在老臣效力朝堂多年的份上,准老臣乞骨歸隱。」劉祥道被武後這充滿了殺意的話嚇得渾身一哆嗦,緊趕著便磕頭哀求了起來,可憐劉祥道已是將近七十的人了,這一嚇之下,整張臉都已皺成了苦瓜。
「啟稟母后,兒臣以為劉大人乃是無心之言,雖有過,卻非不赦之罪,按例當是罰銀之懲,還望母后明鑒。」眼瞅著劉祥道已是徹底崩潰了,李弘自是再也無法安坐,這便緊趕著站了起來,對著武後躬身行了個禮,委婉地勸說道。
「罰銀之懲?太子倒是好胸懷,須知顯兒乃是你親弟,爾如此說法,欲置顯兒於何地,嗯?」武後眉頭一揚,絲毫沒給李弘留半點情面,冷著聲,不屑地問道。
「母后息怒,兒臣不敢因親情而誤國法,朝有朝規,國有國法,違者自當依法而辦,若不然……」李弘本就不是能言善辯之輩,被武後這麼一說,臉色「唰」地便漲得通紅,尷尬之餘,也只能是吶吶地搬出了律法來自辯一番。
「哼,好一個朝規律法,太子可是要說本宮不知理法麼?」武後壓根兒就不給李弘將話說完的機會,毫不客氣地一揮手,打斷了李弘的話頭,極度不悅地喝問道。
「兒臣不敢,兒臣……」
李弘顯然沒想到武後居然一點情面都不給,登時便徹底傻了眼,越是著急著要解釋,便越是不知該如何分說,直急著滿頭滿臉的汗水狂湧地如泉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