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厄洛斯的兩隻箭
「呵呵……」顏慕澤木然地笑笑，繼續喝酒。累與不累，他有得選擇嗎？
「你說過安語熙是你想用生命去守護一輩子的女人。在你最彷徨的時候，她給了你一隻毛絨小熊，帶給你溫暖和力量。連陌生的她都能向無助的靈魂伸出援手，而你呢？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卻將她推向深淵，眼睜睜看她受苦。」
「她現在的痛苦有多半是你一手造成的。你這算不算是恩將仇報？你真可以忍心啊！呵呵——」
「愛情，只不過是你用來復仇的工具而已。」雖然顏慕澤找來自己的目的就是為了替他保護安語熙，但眼見著安語熙被左千影折磨得遍體鱗傷，面對心愛的女孩那麼無助和乞求保護的眼神，他還能無動於衷，這著實讓莫亦懷氣憤。
顏慕澤放下酒杯，眼神沒有焦距地望向窗外，一向冷靜的聲音泛起濃重的憂傷：「我別無選擇。」
「你寧可死死抱住無可改變的過去，都不願伸手抓住眼前的幸福。
這樣的話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呵呵，你怎麼忽然悲觀起來，這不像你。」莫亦懷所認識顏慕澤一向外表冷漠，內心堅強，他先前不是一直信誓旦旦地說會抓住這份愛再不鬆手嗎？怎麼現在的話聽起來卻好似走到了無為的境界，他的矛盾讓莫亦懷甚是愕然。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顏慕澤幽幽歎了口氣。
「你不是說過，等時機成熟，就會把她搶回來。現在線已經放得足夠長了，可以收網了。不要告訴我你真的想到他們結婚的那天去搶親，我剛才只不過是玩笑話。」
「我忽然很怕得到她。把全部的愛連同生命都交與一個女人，如果有一天失去，就像失去母親那樣……我的心臟，已經沒有這個承受能力了。」顏慕澤承認，這才是他漠然的真正原因。
一開始他的確只想是放長線釣大魚，可到後來，事情的發展完全拖出了他的控制，內心的掙扎逐漸演變成取捨之間的猶豫。這些日子，他的心就彷彿被扔進油鍋裡煎炸，看著安語熙備受折磨，他的悲憤無以復加，卻一直患得患失，拿不起也放不下。
「呵呵，真讓人失望。其實，你和左千影並沒有區別，最愛的人永遠是自己。」莫亦懷的語氣平靜如一汪清潭，卻像利刃般將顏慕澤內心那如肥皂泡一般華麗又脆弱的借口倏地刺破了。
莫亦懷拿起外套，向門口走去，背對著窗口的那個男人，意味深長地說：「她很美，美到讓我心痛，如果你還不能確定要不要將這朵玫瑰摘起來，那我也沒必要客氣了。」
顏，既然你邁步出這一步，就讓我來推你一把吧。
月桂樹下，傾瀉而下的月光被分割得支離破碎，投下一地斑駁。巨大的陰影之下，是女子單薄蒼涼的身影，始終保持著蜷縮的姿勢，就像一朵被折斷的小花。
在這個角度，抬起頭就能看到純白無污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特別大，特別圓，孤單地懸掛在廣袤澄澈的夜空中，周圍沒有一顆星星，這樣的孤寂讓她心中的悲涼如洪水般洶湧氾濫。
她為自己點燃一根煙，靠在粗大卻冰涼的樹幹上。煙頭明滅的光亮，遠不具備驅散內心陰霾的力量。心中的某個部位正在以一種殘忍的速度破碎，整個身體裡只剩下辟辟啪啪的碎裂聲。
如果厄洛斯存在的話，此時，他一定飛來飛去在空中偷笑。他射出了兩把不同質地的箭。射向安語熙的是鉛頭，左千影的是金箭。鉛頭的箭代表著厭惡愛情，金箭卻使人燃起不熄的愛火。
不顧一切的愛曾經將達芙妮變成一隻月桂樹，如今的愛火亦是安語熙不堪承受的重荷。
然而，左千影奪走的只是她所剩無幾的尊嚴，真正具有破壞力量的是那個永遠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他的置若罔聞撕裂了她所有的溫度。
記憶的力量真的抵不過瞬息萬變的時間。過往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般在腦海中重現，所有的情節還帶著殘餘的溫度，他卻只用了一眨眼的時間就將它們全部抹去。然而她卻一腳踏空，掉入回憶，倒在無助之中不能自拔。
這場感情，她從不去想該如何定義。她只是貪婪著些許溫暖，救贖還是誘惑？他給的暖意太容易讓人上癮，就像罌粟的氣息。正當她不覺間依賴上這種淡如溫水的守護，他卻無情地將她拋棄。
一邊是冷漠到沉重的遠離，一邊是狂佞到熾烈的追逐，顏慕澤，左千影，這兩個男人的名字，重重地壓在心上，讓她喘不過氣。
她透過樹葉的縫隙，望向天空，心中下起一場大雨，潮濕的心疊起傷痕纍纍的褶皺。
她沒有注意到，這一切都被一雙閃動著靈性與純摯的星眸盡收眼底。
一件暖和的外套，包裹住風中顫抖的柔弱，她驀然回首，月光下是一張並不熟悉的臉，那閃耀著灼灼月華的笑容，卻讓她心頭不由一顫。
莫亦懷？她略帶錯愕的水眸還閃著淚光，只見他將一件寬大的男士外套輕輕地裹在她身上，然後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目光飄向很遠，落在冷穆的夜空之上，沒有任何言語。
「謝謝你！」安語熙柔軟無力的聲音打破沉默。
「不客氣」。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柔和地彎起一個弧度，目光似月光般皎潔。
簡單的六字對話過後，是長久的沉默。
「你喜歡他嗎？」他依舊望著天空，平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