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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被改變的歷史 724 小巷深處美人居 文 / 小魚聯盟

    724小巷深處美人居

    人這一輩子,天賦和努力當然最重要,但有時候運氣才是一錘定音的那個東西。當然運氣更垂青於有準備的人,你要是一灘爛泥,大概怎麼也是扶不上牆的。

    王寧和妻子談起自己的事業,總說江之寒是他這一生遇到的最大運氣。讀研究生的時候,他自我評價,無論是與人打交道的能力還是做學問的水平,在研究生中至少中上,說是上等也並不誇張。但經濟系並非什麼熱門專業-對於熱衷出國的人是個很不錯的選擇,有關係的畢業後能去政府部門也很有誘惑力。王寧對二者均不感興趣,他那時候老老實實計劃的就是如何找一個不錯的合資公司,當一個白領,攢錢買個房子娶個老婆,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總的來說他是個實用主義者加樂觀主義者。

    遇到江之寒改變了他人生的軌跡,先是進江吳做吳茵的助理,後來出來做部門經理,現在則是中州實業駐青州辦事處的主任。這職位聽起來不咋的,但無論待遇還是挑戰都非一般小白領可以企及。

    江之寒是一個典型的「裙帶主義」者,向來喜歡超速提拔安插和自己私人關係親近的人,如果他們確實有能力的話-譬如說以前的吳茵,譬如說現在的溫凝萃。王寧和他的關係當然比不過這兩位,但自從在青大認識以來,經歷過時間的考驗,是他在青大極少稱得上的朋友的人之一。

    自從決定分拆江吳集團,集團公司下的分公司多半改由江之寒在境外註冊的投資公司控股,管理權幾乎完全下放。但一定的管理協調還是必要的,他在境外的投資公司人員上幾乎是個空殼,這管理協調的功能就落到現在中州實業青州辦事處身上。

    江之寒大刀闊斧的重組資產和名下的公司,這個過程中有四個人最關鍵:董事會裡他最信任的黃阿姨-凝萃的母親,負責總調度協調的樓錚永,公司的法律兼經濟顧問沈樺倩,還有就是從七中開始就追隨他的老財務杜姐。在這之外,就輪到王寧,他身在江吳以前的總部所在地青州,很多具體的行政事物都是過的他的手。

    江之寒從滬寧回到青州,第一個召見的就是他。兩個人關起門來談了半個晚上加一個上午。談完公事,王寧邀請江之寒去家裡坐坐-他才貸款買了房子,準備下個春節就和范琪結婚請客。雙方都見過了父母,現在已經開始新同居生活。

    江之寒抱歉說今天有安排,知道范琪專門請好假在家裡等著,便讓王寧撥通電話,自己親口向她說聲道歉-話說當年是范琪倒追的王寧,但如今王寧早就翻身做了「奴隸」,唯老婆馬首是瞻。吳茵以前就說王寧好福氣,范琪性格外向,爽朗又不失溫柔,雖然相貌說不上漂亮,卻有好妻子的所有特質。王寧研究生最後一年想去江吳實習,但面子薄,不願和江之寒提起,還是范琪去找的吳茵,才促成後來這一系列轉變。因為這個,王寧一向是對她很感激的。

    電話裡和江之寒客氣寒暄了幾句,范琪說知道你忙,反正我們總在這裡,以後總有機會請上你的客。但有個朋友說是有很急迫的事找你卻聯繫不上,最多耽誤你十分鐘的時間,所以我就先斬後奏讓她過來了,還請你不要介意。

    江之寒和王寧談話的地方,便在如今青大擴建的科技園區。出門走上十分鐘,便到了青大的側門。遠遠的看見一身紅衣的漂亮姑娘向她走來,他不由牽動嘴角,露出個苦笑。

    朱墨雙姝,還真是人如其名……

    有快一年不見了吧,方虹似乎圓潤了幾分,胸脯鼓鼓的,少了在校園時的那幾分青澀。她直直的朝著江之寒走過來,眼睛盯著他,裡面慢慢的有火焰在燃燒。走到近處,江之寒似乎感受到升溫的空氣,露出個微笑,語氣溫柔的招呼,「好久不見。」

    方虹不說話,死死的盯著他。有那麼一刻,江之寒懷疑她會撲上來,抓住他使勁咬上一口。

    他收起笑容,迎上她的目光。

    方虹開口道:「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對她?」句式很有幾分偶像言情劇的味道。

    不等江之寒回答,她說:「她默默喜歡你那麼多年,你裝作不知道也就罷了。你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女朋友,有時候對她好些,送些莫名其妙的禮物;有時候又疏遠的很,幾個月都不出現。好吧,你有個最好的借口-她不過是妹妹,並不是別的什麼人。我替她不平,她說,你又沒有要求她喜歡你,自己找的何苦要賴在別人身上。我替她介紹男朋友,她說要看到你結婚她才死心。那好吧,我又勸她來和你攤牌表明心意,她說你覺得需要嗎?好吧,那麼就傻傻的等吧,等到花花公子結婚,不知道要等到雞年狗月。我才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十七歲,青春活潑的讓每個人都喜歡。一轉眼,一個抗戰都快要完了。」

    方虹連珠炮般的說著,使勁喘了口氣,又道:「好吧,說到底她就是喜歡你,要受苦受難也怪不得別人。有好多次,我真想來找你說,真把她當妹妹,就和她說的清清楚楚的,不要讓她殘留哪怕一絲的幻想。或者呢,求您了,早早的找個人結婚吧。但我知道她的脾氣,我要來找你說些,也許就永遠失去她這個朋友了,我在青大唯一的朋友,我一輩子最好的朋友!……那時候我想……我真希望你做出些什麼特別出格的事情,讓她對你徹底的死心。你領那個拉琴的女孩兒來和我們吃飯,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但完了她還照樣給你寫email,一封又一封。我看到你身邊的女生換了一個又一個,她還在那裡靜靜的等。我看到起初那麼瀟灑活潑的她,一年年過去,越發的多了些憂鬱和感傷,心裡真是後悔才認識她的時候烏鴉嘴的給她起了個外號林妹妹。」

    江之寒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方虹道:「就算你真的只把她當妹妹,從來沒有想過別的。妹妹總是拿來疼愛的吧,你怎麼捨得那樣傷她呢?」

    江之寒沉默。

    方虹聲音愈發的高,「你是不是以為,傷了她就可以讓她走開,你就可以為這些年的事情心安理得?!……」

    吐出口氣,看對面的男子,微笑沒有了,神情還是溫柔沉靜的。忽然間,好像自己的一口氣也洩掉了,語氣有些奇怪的軟弱,「江之寒……墨墨是個要強的人,不需要你這樣的……我以前無法想像我會來對你說這樣的話……但如果你願意,就把你們那個哥哥妹妹的謊言一直維持下去吧,到你結婚,或是到她死心。興許,會有那麼一天的……但現在,請對她好一點,不要傷了她的心。」

    「please!」,女孩兒為了好友,認真要求。

    江之寒抿了抿嘴,「我正要去她那裡。一起去?」

    方虹搖頭。剛才一番控訴似乎耗盡了她的氣力,她看著他的眼睛,有那麼幾秒的靜止,然後無力的揮揮手,轉身便走,留給他一個紅色風衣飄起的背影。

    林墨租的這處地方,離青大相當的遠。進入研究生二年級,她只剩下一門課,其它的便是在實驗室做項目,作息時間非常靈活,所以住的遠些倒也無妨。江之寒勸過她幾次學車,她興趣不大,總是說過幾個月吧,拖到現在還是自行車代步,偶爾也打的和坐公車。

    那晚義無反顧下了江之寒的車,大概是淋了雨,心情激盪中沒有洗澡便蜷在沙發上睡著了,又受了些風,第二天便發起燒來。這一回,她領教了什麼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去校醫院打過點滴,反反覆覆的一個星期才退了燒,卻又落下個咳嗽的毛病,延綿不絕的一直糾纏著她,甚至有愈發嚴重的傾向。

    去校醫院看了兩次,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開了止咳的藥,說大概是百日咳吧,只能好好將息著。最近剛剛完結了一個項目,新的一個才開始,正處在文獻搜集準備階段。她向來和導師關係良好,便口頭請了假,除了一周去兩次圖書館,幾乎都呆在這間小屋裡-這裡雖然遠比不上袁媛家那處四合院,但好在和屋主的幾間屋隔了一條小巷自成一處,倒也落個清靜。

    前些日子方虹過來看她,強拉著她去開了些中藥,又買了一堆營養品,三天兩頭的跑到這邊來。因為身體不適,和方虹通電話的時候,林墨總是借口忙,推了幾次和她吃飯。直到有一日方虹不打招呼的殺上門來,才發現她病了好長一段時間,於是把她一頓臭罵。

    那天晚上,兩人在小屋裡自己煮了點麵條,打了兩個雞蛋。吃晚飯,亮一盞昏暗的檯燈,說起往事和故人,最後自然說到了感情和江之寒。也許是一個人孤獨傷心了太久,也許是有感於好朋友的情誼,林墨說了很多以前沒和她說起的心事。

    她並沒有哭,只是很平靜的敘述,像是對面宿舍某個女孩的故事……

    江之寒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有個柔柔的聲音,接著有一聲咳嗽。

    他一推門,看見門口放好的拖鞋,便脫了腳上的運動鞋,往裡走。

    這是一間帶了個簡易廚房的小屋,被現在的主人收拾的很清爽。沒有太多的傢俱或者掛飾,但乾乾淨淨的,最顯眼的是牆上掛著的兩把紅色小提琴。

    屋裡瀰漫著一股濃濃的中藥的味道,林墨背對著房門,正在筆記本電腦上認真輸入文件,手邊擺著個藥碗,裡面黑黑的液體還正冒著熱氣。

    她說:「虹虹,今天不是要和你那位約會麼?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

    沒有回應。

    林墨的心思好像正集中在面前的任務上,兩隻手像蝴蝶一樣翻飛,鍵盤辟辟啪啪的亂響。

    敲完最後一個回車鍵,她吐出口氣,撒嬌似地嗯了一聲,抱怨道:「你一定要我吃這個,真是苦的……」

    話音忽然斷掉了,她似乎感覺到什麼,皮膚上冒起些雞皮疙瘩。很慢很慢的,像是鏡頭一幀一幀在回放,她轉過頭,那個人正蹲在她前面,目光溫柔,似乎還帶著些心痛。

    江之寒看著身前的女孩兒-下巴尖尖的,眼睛有些凹陷,黑眼仁亮閃閃的,像足了一隻小貓。

    林墨從來不是排骨型的美人,她骨架雖小,但肌膚豐潤,進大學後又長了幾斤,成天嚷著要減肥。林墨你又重了,這是江之寒認識她以後總是掛在嘴邊的調侃。但體重和美食,林墨選擇的永遠是後者,還好她有福氣,基本算是怎麼吃都不會太胖那一型。

    面前的林墨,一定是江之寒認識她以後最苗條的那個版本。從近處看,一張臉真的似乎只有巴掌大小。她有些呆愣愣的坐在那裡,頭髮往後梳著,露出光潔的額頭,凹陷後愈發有立體感的眼睛,和記憶中不一樣的尖尖的下巴。

    江之寒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發出來。他雖然找了人跟著林墨負責她的安全,那人卻不負責向他匯報任何別的事情。

    那瘦削的臉,那瀰漫在屋裡的中藥味,那深陷的眼睛……那一刻,他能感到胸口深處某一點有很真切的痛,下一次呼吸的時候帶出些不順暢,有拉風箱一般的雜音。

    兩個人無言的對視,不知道有多長的時間。

    江之寒蹲在那裡,腦海裡不由自主的都是認識她以後的那些畫面。在他的感覺裡,思宜和倪裳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林墨雖然只小了三歲,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是看著她慢慢長大,慢慢成熟。

    他曾經誓言要做她生活中的坐標,永不要消失,永不會疏離。他也告誡自己,要保持距離,因為情深易折,愛情易妒,她對他有甚至超越愛情的存在意義。

    但終究有一天,他還是傷害到了她。

    終究有一天,她不再是當年踢踢踏踏走路,蹦蹦跳跳前行的那個丫頭,不再單純的快樂爽朗明淨,而帶著更多的沉靜和憂鬱。

    而其中又有多少,是自己帶來的呢?

    「藥快涼了,趕快喝了吧……」,率先說話的還是江之寒。

    嘴角翹起一個弧度,她說:「難吃死了,又沒什麼用,都是被虹虹逼迫的……」,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但還是乖乖的端起碗,皺了皺眉頭,咕咚咕咚,幾口喝了下去。

    抹了抹嘴,林墨坐在那裡,似乎找不到什麼說的,又陷入沉默。但如果仔細看,那舒展開的眉頭,那眼裡的柔光,那嘴角弧度的變化,那無意識像是在撥動琴弦的右手,你能讀到倏忽而至的輕鬆和快樂。

    江之寒還蹲在那裡,略略抬頭仰視著她,「這幾個星期都在外面跑,去了趟中州,然後是橙子那裡,然後是酒口鎮,還有滇南。我……不知道你病了……」

    林墨輕輕說:「沒什麼……只是有點咳嗽。」

    江之寒說:「我昨天從滬寧開車回來,見了你姐姐……」

    林墨看著他,「她的生日……」

    江之寒抿了抿嘴,「我是去道歉的,為了……這些年所有的錯誤和傷害。我也去了酒口鎮,當面和小茵說了些話。應該是很久前就說的,但到如今才鼓起勇氣。」

    他抬起頭,忽然說道:「對不起,小墨。」

    林墨垂下眼,身子似乎不可察覺的輕輕顫了顫。

    那個雨夜後的早晨,她在沙發上醒來。忽然間,那些憤怒和正義感通通都消散了,她只覺得孤獨。她拷問自己,是不是太天真太幼稚,是不是沒有瞭解他的苦衷。人在江湖,生不由己啊!

    她看著門外,雨淅淅瀝瀝的還沒有停。腦子裡忽然閃過某個小說裡的場景,他渾身濕透的站在院門外等待原諒。可惜生活多數時候不是小說,他早已消失不見。

    如果他回來,認真的給自己解釋,我便原諒他-林墨這樣對自己說。如果要加上一個時間的限制,那麼就三天吧。

    然後,她把三天延長到了一周,一周延長到了一個月……

    然後,他終於出現了。

    心裡終於鬆了口氣,一塊大石頭落下去,感覺好輕鬆好輕鬆。因為這些日子裡,她其實不再責怪他那件事的處理。她反覆思量,越發覺得自己的指責過於幼稚,過於主觀,甚至有些蠻橫。她只是一味擔心這一次他會真的永遠消失,不再回來。

    但謝天謝地,她只改了兩次日子,便結束了等待……

    她爽爽快快的說:「嗯,我已經原諒你了。」

    江之寒抬頭看她,帶著幾分愕然。

    感情這個東西,慢慢的磨掉了大家的稜角和特徵,把每個深陷其中的人都磨成了一個傻子。

    坐在椅子上那個傻子正展開一個開心的笑,「可是還是要賠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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