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3理親二字當頭懸(二)
江之寒這些年很少和人鬥酒,不是至熟之人他最多喝三杯了事。一幫朋友之中,他所知道酒量最好的幾位,小顧,袁媛,還有就是林志賢。林志賢以前在基層幹過好些年,練出一身好酒量,對他日後高昇不是沒有一點幫助的。
一覺睡醒,江之寒還能感到些宿醉的頭疼。他坐起身,怪裡怪氣的念了兩句,濃睡不消殘酒……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沒有聽眾,卻是把自己先給噁心到了。
昨天的林志賢很有些七八年前的樣子-也許是因為工作的壓力,也許是因為情人遠走他鄉的鬱悶,也許還要加上他對江之寒無比信任的因素-兩個人簡直就是一條繩上的兩個蚱蜢-他脫掉市局局長的面具,掏心掏肺的和他講起了很多事。
這其中,當然包括了他和小芹的情事。林志賢感歎道,我認識的女人中,要排漂亮小芹連一百名也排不進去。可是啊,這個姑娘真是個好姑娘啊……
是啊,這個姑娘從二十四到三十四,默默的把青春最華彩的十年都給了他。十年以後,他被政敵攻擊,把她牽扯進輿論的風暴,讓她七十歲的老父涕淚縱橫。為了平息事態,她從心愛的都市報副刊辭職,遠走澳洲去讀新聞學的碩士。要知道,當年她毅然從晚報跳槽到都市報,就是為了遠離父親的庇護。這些年她既沒有受惠於父親,也未得利於情人,完全憑著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都市報副刊副總編的職位,辛苦之處唯有自知。
林志賢從未起過與妻子離婚的念頭,老婆賢惠兒子孝順,一向是他引以為豪的港灣。因此他也從未給過小芹任何承諾,但這個傻姑娘默默的一直在那裡,除了偶爾的陪伴從未要求過什麼。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彈指間,光陰變幻,青春已逝。
心中的愧疚感和著時間累積,但他從未主動開口要她離去。大半那是因為自私,很多工作中的傾軋和壓力,她是唯一可以和他分享的那個人,朋友不行,妻子不行,除她之外別無他人。
所以,當剛從晚報副總經理兼總編輯職位上退下去的小芹父親找到他,把唾沫星子吐到局長大人滿臉的時候,他只是垂著頭,做出個罪人的姿態。老頭子找他算賬的第三天,在樓梯上摔倒,險些中風。在父親的病床邊,小芹流著淚發誓說,三年內一定找人把自己嫁掉,然後便短信通知他去澳洲留學的決定。
林志賢沒有挽留-無論是關於他的前途,或者是她的,他都說不出任何挽留的理由。那天晚上回家,迎接他的是妻子冷漠的面容。但第二天一早起床,餐桌上他最愛的小米粥,鹹鴨蛋,和搾菜絲還是一如往常的擺在那裡。吃過飯,出了門,他開車去送自己十年的情人。一路無話,直至告別。
回來的途中,他把車停到兩人秘密約會常去的那個水庫邊上,心裡忽然有了好多年都不曾有過的極其強烈的自我厭惡-無論對於妻子,還是情人,他都只能無言以對。
從中午喝到日落的這場酒,江之寒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是個傾聽者。他也說起,當年重返天工峽的時候,和林志賢的老婆兒子同車,心裡忽然有種莫名的負疚感-僅僅因為小芹是他介紹給林志賢認識的。潛意識裡部分因為這個事情,這些年來他對那娘倆特別的好,因此和他們也特別的親近。他也說起和小芹認識的往事,關於姍姍,關於小倩,關於那場官司,和那些文章的往事。
有時候比起女人,男人總是豁達的。一場十年的情事,也許就在一場宿醉中開始消散,明日夢醒,林志賢會提起精神,繼續去他的官場奮戰。關於這點,江之寒從不曾懷疑。
也許是昨夜那場延綿不絕的噩夢,生物鐘習慣早起的江之寒一睜眼,已是上午十一點五十。有輕輕的敲門聲,說請進,歷蓉蓉推門進來,手裡端著早餐的托盤。
她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說:「死孩子,你睡了有多久了?已經一個對時了……」
江之寒愣了愣神,好久沒被老媽嘮叨過,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很親切,好像什麼時候聽過一樣。
歷蓉蓉低頭仔細打量了幾秒鐘,說:「你眼圈怎麼有些黑?……還沒睡好麼?」
話音剛落,床頭的手機震動起來。
江之寒探頭看了一眼,拿起來,抱歉道:「林師兄的電話……」
歷蓉蓉白了他一眼,吩咐道:「不吃完不准出屋……」,轉身出了房間,把門輕輕掩上。
江之寒打了個哈欠,「師兄,你睡醒了?……」
林志賢沒有和他客套,開門見山的問:「新週刊是羊城經貿集團下面的報紙?」
江之寒說:「是呀……有什麼問題?」
林志賢又問:「你和思宜關係不錯吧?說話能算數不?」
江之寒皺了皺眉頭,答道:「什麼事情你說,應該問題不大。」
林志賢歎了口氣,「唉……今天一早就被人叫醒……你還記得昨天我給你嘮叨的那些破事兒?去年有個案子,就是亞洲城市會議開會前的丟槍案,當時上面緊張的要死,限令要七十二小時內破案。結果山北縣有個打工仔被抓進去,死在派出所裡面。現在有人要翻出這個案子來樹典型。我今天一大早才聽說死者的爹別人唆使去了羊城,據說那邊已經答應登一份兒專題報道。現在這個時間很敏感,看得出來是精心策劃過的。下一周部裡面有個檢查團下來,如果那時候把事情捅出來……」
江之寒拿著話筒,一時間愣住了,林志賢後面的話似乎只留下嗡嗡的聲音,分辨不出是什麼意思。
「之寒!……」,林志賢叫了一聲,把他驚醒過來,「我的人十點鐘到的機場,剛剛已經到了報社門口,但是被擋在外面了。思宜在我這裡留了個工作電話,但我怎麼也打不通。這個新週刊這兩年一向喜歡放炮,在國內影響力極大。我找人打聽了下,他們和羊城政府的關係很好,幾乎從來不放他們的炮揭他們的短。我估摸著,我的人大概很難進去把人帶走……」
江之寒能聽見自己嚥口水的聲音。半晌,他才開口說:「這個事情我知道……是一個好朋友托我辦的,我和那邊打了個招呼。當時……嗯,因為有些別的事兒,沒有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