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倪建國的擔憂
高考一結束,倪裳就被父母送出去旅遊去了。白冰燕所在的文化局,正好有一個公費出遊的機會,去的是三峽。處級以上幹部原則上可以帶一個家屬,其餘的只能自己去,選擇不去的只有少量獎金可拿。文化局有個女副局長姓周,和白冰燕很有些私交。她一向很喜歡倪裳,自己又有一個女兒比倪裳只小兩歲。這次三峽游,她帶放暑假的女兒同行,聽白冰燕說起想讓倪裳出去旅遊散心,便自告奮勇的說,可以讓倪裳頂白冰燕的名額,自己帶著兩個女孩子出去,正好讓自己女兒好好向姐姐請教一番。
倪裳本來是不願意一個人去的,但因為周副局長非常的熱情,還專門跑了一趟倪裳的家,白冰燕覺得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再加上高考結束她也想倪裳出去散散心,這一次文化局組織出遊的都是科級以上幹部,還有好幾個局級幹部,一路的餐飲住宿安排規格都很高,比自費出去條件還好些。
到了最後,倪裳終於還是去了這個八日七夜的出遊,把父母兩人留在家裡。這幾個月來,倪建國和白冰燕為了倪裳的高考,全力的做好後勤服務工作,單位家裡兩頭忙,這時候也總算可以松上一口氣。
岳母去世以後,倪建國和妻子的關係,在買墓地事件後逐漸的回暖,而倪建國在家裡也開始分擔些家務,不再一味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過飯來張口的日子。兩人前個月重新有了夫妻生活,一切看起來都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
這天白冰燕下班回家,暑假輪休的丈夫已經煮好了餛飩。他還是不會做飯,但有時候已經學會去農貿市場邊上買老太太賣的手包混沌,拿回家,燒開水,放進去煮。
白冰燕其實不那麼在乎倪建國是不是會做飯,這麼幾十年過來,她也習慣了操持家務。但丈夫姿態上的改變,還是讓她感到些欣喜和溫暖。
吃過餛飩,白冰燕收拾好桌子,洗了碗,回到客廳,見倪建國點起一根煙。煙頭紅光一閃一閃,他皺著眉,好像有什麼發愁的事情。
白冰燕皺了皺眉,說:「你以前都不抽煙的,這半年怎麼養成這個壞習慣?」
倪建國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白冰燕問:「單位裡有什麼不好的事?」
倪建國搖頭說:「沒有。」
白冰燕說:「那你在愁什麼?」
倪建國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裡,抬起頭,說:「我……在愁小裳的事。」
白冰燕說:「你怕小裳考的不好?……我看你大可不必擔心。你的女兒,你還不瞭解?平時考試的時候,我們問她考的怎麼樣,她總是說考的很不好,或者說考的一般。基本上,每次她說考的一般的時候,都考的相當的好;說考的很差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真正的差過。這次你問她考的好不好,她說什麼?她說考的很不錯!如果不是發揮的特別好,她斷斷不會這麼說的。」
倪建國搖搖頭,說:「我倒不擔心她考不上,只是在想她要去的地方。」他解釋說:「你知道的,我其實最想她去考的,是p大的法律系,或者是t大,首都大學的管理系。再不然,對外關係大學或者政法大學的政治經濟系也不錯。唉……沒想到,她選擇了寧大,還去的是應用物理這樣冷門的專業。她要是考的很好,這個志願真是太虧了。」
白冰燕不以為然的說:「現在說填志願的事,都是馬後炮,沒什麼用。我也同意小裳說的,熱門大學的熱門專業有風險,萬一去不了,被強制調配了,實在是不划算。再說了,我看她說的報考的理由也很充分,寧大是相當好的大學,這個專業進可攻,退可守,如果她決心本科以後要繼續深造的話,是個好的選擇。」停了停,她又說道:「小裳不是二年級還拿過物理競賽的獎嗎?我看她能行。」
倪建國搖頭說:「得一次獎不能完全說明問題,小裳還是文科更強些,理工科不如有些男孩子那麼有天賦……她從小就當幹部,組織溝通能力,表達能力,社會交際能力才是她的強項,沒往這些方面發展,真是可惜!」
白冰燕有幾分不悅的說:「你既然這麼肯定,填志願的時候為什麼不更堅持呢?我記得你那時候說,我們父母的意見都是參考,最後還是要尊重她自己的決定。」
倪建國長歎了口氣,「你沒有覺得,女兒這一年變了很多嗎?她現在越來越有自己獨立的想法了,不是我要她改她就會改的。」
白冰燕說:「我看呀,這是件好事。她馬上就上大學了,隔中州千里之遙,需要學會獨立生活,獨立思考,多有些主見,總是好的。」
倪建國猶豫了半晌,終於說:「我其實擔心的是……她選擇寧大的真正原因。」
白冰燕說:「什麼意思?」
倪建國說:「寧州離青州只有一個半小時的火車。」
白冰燕聽的一頭霧水,「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倪建國看著她,沉聲道:「那個叫江之寒的男生,第一志願報考的就是青州大學。我也是才瞭解到的。」
「江之寒?……」白冰燕說道:「如果是你擔心的那樣,他們為什麼不報考一個大學?」
倪建國說:「那個小孩兒,心機很深的。興許……這樣迂迴的辦法,就是他想出來的。」
白冰燕皺皺眉,坐正了身子,「有件事我一直沒有仔細問過你。對這個江之寒的男生,你為什麼恨之入骨?在早戀這個事情上,我完全同意你的做法。但是……他畢竟轉學了,也承認了錯誤。在我看來,他還算彬彬有禮,謙遜懂事的男孩子……這裡面還有什麼事情,你從來沒對我講過?」
倪建國盯著煙灰缸,怔怔的出了回神,才抬起頭來說:「沒錯,有些事我沒和你仔細講過……因為感覺到自己很憋屈很無能。」
白冰燕揚了揚眉毛。
倪建國說:「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江之寒到我們家裡來和你說投資的事情嗎?」
白冰燕說:「我當然記得,你回來的很晚。我給你說事情,你很不耐煩的樣子,還說什麼你沒死就不准他再進我們的家門。」
倪建國說:「你難道沒有覺得,我回來的時候有些神思恍惚?其實那天,我下班沒有那麼晚,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
白冰燕聽完倪建國的敘述,忍不住站了起來,「不可能吧?!你是說,是他叫人幹的?……他小小年紀……而且,我看他不像是這樣的人啊?對人很溫和很尊敬。再說了,他為什麼要那麼干呢?對他有什麼好處?就為了你拆散了他和小裳嗎?」
倪建國苦笑道:「你以為我還會有別的仇人?你以為機關裡和我有些小摩擦的人,能有這樣的手段,會做這樣的事情?……我是因為無意間發現他和他的一個女老師有些親暱的舉動,警告了他兩句。」
白冰燕看著他,「你偶然發現的?」
倪建國坦然說:「其實是我跟蹤小裳去見他的時候,偶然發現的。」
白冰燕張大了嘴,「你跟蹤小裳?!為什麼?」
倪建國說:「因為我知道,為了這個江之寒,我們的寶貝女兒一直在騙我們……我一直以為,高二暑假以後,她就斷了這個心思,但我錯了。」
白冰燕生氣的說:「你?!你怎麼從來沒和說過這些事?」
倪建國歎口氣,「我是怕你擔心,也是想平息事態,不想影響了小裳最重要的高考。」
白冰燕不悅道:「小裳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不管怎麼樣,你都不應該瞞著我。」
倪建國說:「你別生氣,坐下來聽我慢慢說。」
白冰燕瞪了他一眼,終還是氣呼呼的坐了下來。
倪建國說:「你以前總是不忿,說你做了這麼多事,女兒倒顯得和我更親一些。這一年來,你沒有覺得有了變化麼?」
白冰燕愣了愣,這一年來,倪裳好像真的和她親密了很多,和父親倒似乎疏遠了些。她說:「女兒長大了嘛。」
倪建國搖頭,「是因為她心頭有幾分恨我了。」看見妻子蹙眉,他說:「自從我命令她和江之寒分手以後,她就恨上我了。我原以為幾個星期,最多一兩個月,這個事情就會煙消雲散。但……我錯了,直到現在,小裳還在恨我。」
白冰燕撇撇嘴,「你別在那裡瞎想。」
倪建國柔聲說:「我沒有給你講,確實是有些擔憂的。一開始的時候,我低估了這個江之寒的能量。動用黑社會來威脅我,上次已經是第二次了。他到家裡來,和你說的那些多半也是真的,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和很多權貴都攀上了關係。因為我讓他和倪裳分手的事,中州軍分區那個司令的兒子還專門來威脅過我一次。那個我看見和他很曖昧的女老師,當年在中州教育系統都是鼎鼎大名的,和七中原來的寧校長有些舊怨。一轉眼,寧校長被人搞垮了,那個女人我聽說出國了。我這些天細細想來,後面都有那個江之寒的影子。如果他有能力隨便就搞垮一個重點中學的校長,輕易的能送一個人出國,做出那麼大的生意,還能招呼一聲就能叫動司令員的公子,他的能力……不是我們能相比的。」
倪建國歎口氣,說:「所以很多的事情,我既沒有同你講,也沒有和小裳講。就算我對她講了,她未必會信我。」
白冰燕搖頭說:「小裳是我看著她長大的,再怎麼樣,父母的話她一定會聽。」
倪建國苦笑了一聲,「我以前和你想的一樣……也許,我們都錯了。」他從身邊拿起厚厚的一個本子,揚了揚。
白冰燕問:「這是什麼?」
倪建國說:「小裳的秘密日記本。」
白冰燕瞪圓了眼,「你答應過女兒……絕不看她的隱秘的!」
倪建國苦笑說:「她也答應過,不要欺騙父母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你自己慢慢看吧。」
白冰燕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去接丈夫遞過來的日記本。終於,她還是伸手拿了過來,隨意翻開一頁,上面寫著:
昨晚在狀元樓喝了太多的酒,唱了好多傷感的歌,好像還靠著思宜哭了一場。回來腦袋昏沉沉的,早上醒之前,我做了一個很荒唐的夢……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下來,房間裡日光燈的光白晃晃的,有些慘淡的味道。
白冰燕翻完那本日記,心裡的震驚還久久的環繞在那裡。眼中乖巧聽話的女兒,居然有這麼多自己不知道的心事和想法,經過了那麼多跌宕和起伏。
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年,自己一輩子也不曾擁有過吧?
她合上日記本,半閉著眼,過了好久,抬頭看看丈夫,堅定的說:「不行!我要和小裳好好談一談。」
倪建國柔聲說:「談什麼?怎麼談?告訴你看了她全部的日記?」
白冰燕說:「她會理解的。」
倪建國冷笑道:「她會嗎?」
白冰燕張了張嘴,看完了這本日記,老實說,她不再那麼有信心。
倪建國說:「我相信她會一直孝敬父母的。但是,如果她知道我們看了她全部的日記,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我們的信用,在她那裡會被粉碎的一乾二淨。以後的日子,想要她聽你我的勸說,將會不是一般的難。」
白冰燕惱道:「那你要我怎麼做?」
倪建國說:「首先,你絕不能讓她知道我們看了她的日記。其實,我並不要你做什麼,只是想讓你知道,為什麼我對那個男生的反應會那麼激烈,需要你真正的支持我的決定。」他頓了頓,又說:「如果我們是貪財勢力的父母,順水推舟,讓小裳和他談談朋友,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的錢是很多人可能都比不上的。但你看了日記,應該知道,小裳這麼單純,是絕對絕對……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在一起只會被傷害,更不用說不知道他給小裳注射了什麼迷魂藥,她至今還……」
白冰燕看著合上的日記本,心裡五味雜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歎了口氣。
倪建國說:「小裳畢竟還是聽話孝順的孩子,雖然心裡還有些不捨,對我有些怨恨,但既然答應了我們,總算沒有繼續和他保持那樣的關係。我想,沒有我們倆的同意,她以後也是不會那麼做的。我並不想讓你做什麼,只是希望你能支持我的決定,理解我的苦衷。」
白冰燕歎了口氣,「很危險……」
倪建國說:「在這件事上,我已經做了扮黑臉那個人,已經被女兒討厭上了。你就別跟著湊上去,還是做嚴父慈母中的那個慈母吧。好好聽聽她的心事,引導她去認識些別的人。」
白冰燕說:「這就是你希望我做的?」
倪建國苦笑了一聲,「我這樣說,你多半會笑我膽小。但……這個江之寒不是我們惹得起的。他十七八歲的年齡,心機深沉,手段狠辣,人脈寬廣,追求女孩子時的甜言蜜語,我多活了三十年也拍馬都趕不上。你沒有經歷過那個場面,夜裡走在街上,眼前一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荒郊野外,有人戴著手套摸你的臉,下一刻可能就會命喪黃泉……冰燕,我今天告訴你這個事,你千萬千萬不要衝動,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如果你把他逼急了,這個男孩子,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叫他男孩子,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
白冰燕垂著眼,沒有說話。
倪建國柔聲說:「你媽以前總說我膽子不夠大。是啊,我承認。」他苦笑了聲,「不過我還是有我的底線,我的原則,我要堅守的東西的。為了這些,我不會退縮,那就是我告訴你這個的原因。」他停了停,又說:「不管我怎麼討厭這個江之寒,我還是承認他算是有幾分喜歡小裳的,應該不會強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只要我們把好關,不鬆口,不讓他有機會再和小裳在一起。等到小裳去了大學,開闊了眼界,終有一天能擺脫他的影響,找到會給她帶來幸福的人。」
白冰燕說:「你不是擔心小裳去寧大是為了方便和他在一起嗎?」
倪建國說:「我是有幾分擔心,但從目前來看,至少這件事不是他們合謀的。小裳選擇學校和專業,看起來也是事後才告訴他。小裳現在為什麼寫這麼多日記?因為她找不到人說自己的心事。以前,她願意和我們講。認識江之寒以後,大概就變成和他講。再後來,那個小子也走了,她找不到人說心裡的事,才會把它們都寫下來……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多和她聊聊心事。現在這個情況,她大概對我是有些牴觸的,對你……應該沒有這個問題。」
停了停,倪建國又說:「我所寄望的,還有那個江之寒。也許他喜歡過小裳,甚至現在還有幾分喜歡,但看起來他是個特別花心的。一年半載不在一起,他也許就會把小裳忘了,任她再這麼癡心也沒有用。」
白冰燕冷笑了一聲,「他真喜歡小裳?……我看不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