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兔死狐悲
星期一的時候,江之寒等的消息終於來了。上午的時候,小芹打電話到書店,留言約江之寒晚上見面談。江之寒放了學匆匆趕過去,照例還是老地方,江之寒,姍姍,和小芹的三人組。小芹說:「根據你給我的情況,我寫了一篇事情的簡報,給我爸看了。他說,這種事情要想在晚報上發表,困難太大。基本上來講,晚報的頭頭們對這類事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控制影響。我爸說如果他去找關係,不是一定發不出來,但發出來害怕會有反效果。如果社會影響太大太壞,宣傳部門有壓力,以後案件的審理恐怕就會被壓下來,完全不准許報道。更糟糕的情況是,可能某些部門會認為有人在操縱這個事情,讓它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如果他們這麼想,難免不會對審判產生副作用。」
小芹喝了口水,接著說:「我爸說,最好的辦法呢就是控制社會影響,但有讓上面的人覺得這是一個嚴重的警訊,現在有些幹部的猖狂墮落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再不進行幹部隊伍的建設,後果堪憂。所以要達到這個目的,最好的辦法是能上內參,這樣看到的人有限,都是體制內部的人,又能直達比較高層的地方。最好的結果就是上面把這個事情定型成幹部腐化墮落的事例,拿來樹立反面典型。如果是那樣,那個女孩子就完全不必擔心審判不公的問題了,因為不會有人跳出來幫一個死了的反面典型說話。這些天,我爸和我都在改稿和跑相關的渠道,今天終於有消息說稿子被接收了,但上哪一期還沒完全定下來。應該是能夠趕在案件審判結束之前。」
江之寒謝過小芹。以他的年齡,即使見識遠過於同齡人,但在體制內沒有任何經驗,當然對這一套東西完全不知道如何處理。他覺得小芹父親的分析很有道理,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他對小芹說:「看來這是能找到的最好辦法了,真是要感謝你父親這樣熱心的幫助一個陌生人。不過我倒替你可惜,要是能寫一篇這樣的報道,你恐怕已經成了廣大中州人民心目中的正義代言人,名聲會如日中天吧。」小芹說:「切,利益越大,風險越大。要真讓我發表,我是一定寫的,但到底最後是好是壞還真的說不定,沒準兒惹一身騷的可能還要大些。」停了一會兒,她又問江之寒:「你管的閒事還真是挺多的,看來上次老太婆子女索賠的事還沒有嚇倒你。」江之寒回道:「見到一件管一件唄,能管一件就少一件,總是好的。還有好些事情,眼不見心不煩,或者是見到了也沒有能力去管,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小芹看著姍姍,歎息說:「年輕就是好啊,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正義感我們現在是越來越少了。」姍姍笑道:「你說自個兒,就別把我也拉上。我的正義感是很強的。」
有了這個進展,星期二一大早,江之寒興沖沖地去了楊老爺子那裡匯報。這段時間老爺子開始教授江之寒人體的關節和經脈的東西,關節的拿捏在很多拳法以及格鬥技法中都有關鍵的地位,楊家拳也不例外。而經脈的知識,對於進一步的練氣是極其關鍵的部分。想要內外兼修,由內至外,再由外返內,這兩部分的知識和修行是一個重要的台階。相比前段時間主要是打基礎的吐納和步法的練習,這兩部分的東西要複雜很多,而且需要理論和實踐的高度結合。所以最近清晨上學以前,江之寒跑老爺子這兒的次數要頻繁很多,因為許多東西都必須當面向他請教糾正。按照楊老爺子的說法,練功有時候就像做飯,要一步一步都做對了,做好一步再進入下一步,不要含混著過去,末了結果煮出來的是夾生飯。到了那時候,想要改變,除了推倒重來還真沒有別的辦法。
練功的事情一結束,江之寒便和老爺子講了小芹反饋的情況。
老爺子笑罵道:「你呀你呀,我都說找人去處理事情了,你還不放心。」
江之寒連忙辯解道:「您答應的事情,我怎敢懷疑,不過是覺得多一條路總不會有壞處,再說上一次找她們幫忙確實很有效。」
老爺子說:「我是想著你畢竟還是要以讀書為重,再加上這個事情很複雜,需要時間慢慢梳理,前些日子就沒有和你提。看來你是著急來著,有這個熱心腸還是不錯的。」
老爺子接著說道:「刑警隊張隊長我已經找過了,他算是很肯幫忙。但這個事情已經移交到檢察機關,畢竟不屬於他的直接管轄範圍。張隊長是找了人的,幾位在場的人的證詞也已經詳細的重新錄取過了。開始的時候,檢察院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是要以故意殺人罪起訴。」
江之寒驚訝道:「故意殺人罪?這個也太不靠譜了吧?」
老爺子搖搖頭,歎道:「確實是不靠譜呀。不過張隊長請人重新錄了證人口供以後,情況有些改變。按理說偵訊過程這些東西是不公開的,不過張隊長還是透露了一些大概。這個小姑娘的一個同事證詞對她非常有利。另外兩個在場的人提供的證詞則比較模糊,但也不支持故意殺人這一說。總之,現在故意殺人這一說已經沒有人提了,但是這個局長是否有性侵害的事實論證還是有爭議。這是現在的關鍵所在。如果確認他有侵害在先或者企圖侵害在先的事實,剩下的就是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的差別,問題的性質就大大不同了。」
江之寒問道:「這個李局長家裡是不是在司法機關還是有些關係?」
老爺子說:「這個就不清楚了。不過他的老婆前兩天去人事局辦公樓大鬧了一場,要求嚴懲兇手。」
江之寒心裡不無惡意的想,丈夫在外花天酒地無惡不作,老婆還得在後面搖旗吶喊助威來著。
老爺子歎息說:「你這個小子也算是人小鬼大,不過這件事情現在也只能靜觀其變,沒什麼可以做的。以後審理開始了,如果真有什麼不公的地方,我好歹還認識幾個老傢伙在政協和人大的,到時候也只能讓他們去反映反映情況。你就不要太操心這個事情,既然我答應你管一管,一定不會中途放棄的。」
張隊長做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吸著煙,旁邊坐著這位是區檢察院的劉副檢察長,他以前在部隊的老戰友。劉副檢今天到局裡來辦事,完了後像往常一樣到張隊長的辦公室抽煙聊天。因為是老朋友了,也不必太顧及平常體制內的忌諱,張隊開門見山的就問起小倩的案件進展。
劉副檢說:「這個案件因為是殺人案,最後定下來是汪副檢領頭,下面還帶兩個年輕的檢察官。其中這個小安是大學畢業才分配來的一個女孩子,性格開朗,正義感很強。我私下找她問了一下情況,畢竟不是我分管的案件不好直接插手。據小安說,相關證據證詞是支持殺人者是出於防衛目的的,凶器是每個包間裡面都備有的小水果刀,殺人者的衣服有一個撕裂的地方,但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勢,她自稱有一些劃傷。有一個證人的證詞是絕對支持防衛這一說的,另外兩個證人證詞比較模糊,提到雙方有糾紛和口角,但對是否有性侵害的問題模糊其辭。」
張隊罵了句國罵,說:「cnm,這樣的傢伙在軍隊裡,就是不死也應該拖到軍事法庭去槍斃了。」
劉副檢笑道:「老張,你還是老脾氣。地方上畢竟不同於軍隊,辦事的法子不一樣嘍。怎麼?有這個殺人的女孩子的親屬通過關係找過你?」
張隊吐了口煙圈,說:「那倒不是。有個老前輩找到我說這個事情,他和那個女孩無親無故的,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老劉啊,我這個脾氣,這些年是被磨的差不多了。但這個事情,你得當她就是我親戚來幫忙。這個老前輩是我向來尊敬的,從來沒有開口求過事情,一旦開了這個口,我是不能隨便敷衍他的。再加上,禍害婦女這種事情,我是最看不慣的。為了良心,這個事情我也得管上它一管。」
劉副檢拿起前面的茶杯喝了一口,說:「老張你既然開了口,這個意思我早就明白了。這些天我是盡力去打聽了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這個李副局長,應該是靠拍前任任局長的馬屁一路升上去。任局長已近退休了,也沒聽說李副局長家裡有什麼特別硬的關係。前兩天他老婆去局裡面要死要活鬧了一上午,最後人事局也就來了個工會主席到檢察院,說了幾句官面上的話。這個人一走,茶就涼。更不用說人死了,死的又不光彩,有幾個人會湊上來替他使力呢?」
劉副檢詭秘的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這一直以來,這個案子有人不想把它定成正當防衛,我倒是聽說了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張隊看著他,說:「老劉,你什麼時候學會賣關子了?」
劉副檢說:「負責案子的老汪,據說喜歡去娛樂城找小姑娘,很多找他辦事的人都知道他好這一口,經常投其所好。你想想,老汪說不定後怕呢,指不定這事兒就發生在他自個兒身上。」
劉副檢使勁拍了一把沙發的把手,嘲笑說:「這叫兔死狐悲,兔死狐悲啊!」
公車震動了一下,離開車站往前開去,昏暗的街燈在車廂裡撒下陰影和一團團微弱的光。倪裳把腦袋輕輕的靠在江之寒的肩膀上,這一刻她覺得很安全很舒服。
倪裳輕輕的問:「你這幾天還在發愁小倩那個案子?」
江之寒輕輕撫著她的頭髮,說:「發愁也沒有用。楊老爺子讓我放心,他會盡力的。如果審訊真有不公正的地方,他還有些關係可以用。只是有時候想起來,那麼簡單的是非,卻搞的如此複雜,難免有些感慨。」
江之寒說:「前兩個星期,不是有人找借口來我媽的書店搗亂嗎?我那時候覺得挺冤屈的。我媽同我說,這個世界比這不平一百倍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又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夠走到這個社會的更上層,一定不要忘記在這些角落裡面,有如此的不平天天在發生著。沒想到,一轉眼就真的遇上了。」
倪裳看著江之寒,溫柔的說:「不要太擔心了,好人應該還是會有好報吧。」
江之寒的手掠過頭髮,輕輕的撫著倪裳的臉頰,問道:「你說我發愁,我倒是感覺到你這幾天有些發愁,那又是為了什麼?」
倪裳說:「我父親好像覺察到什麼,這幾天老旁敲側擊的問我一些問題。昨天他同我說,現在天黑的越來越晚,加上我們家附近最近兩個星期有幾起路上公然搶劫的案件,他不放心我的安全,讓我每個星期選兩天去晚自修,或者每天說好時間他會晚上到公車站來接我。」
想到晚上最寶貴的單獨相處的時間可能會煙消雲散了,江之寒心裡也很不舒服,不過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解決的辦法,想了一會兒,他安慰倪裳說:「你也不用太緊張。就算最壞的情況,你父親發現了我們的關係,不過是要我們疏遠對方,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在高考前不准在一起。我們口頭上答應他也就是了,畢竟還是可以天天見面的。古人不是說了嗎?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倪裳吸了一口氣,感覺到晚上涼風帶來的城市的氣息,她彷彿在許諾,又如在發誓般,曼聲吟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