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兩節哲學課的老師叫馬哲,人如其名,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拉著同學們和他一起探討什麼生啊死的,虛啊實的。
張世豪一向都認為哲學這個東西實際上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一門學科,不管你堅持什麼,都得自己找出一個理由來推翻它,反正就是把自己搞到人格分裂為止。
不過上馬哲的課有一點很吸引人,那就是你完全可以當他不存在一樣,自己趴在課桌上睡覺,他就算看見了也不會說你,因為他認為那種行為屬於生理的自然現象。
去外面溜躂了一圈,踩著上課鈴聲進入階梯教室的時候,階梯教室裡幾個通風的位子已經被幾個喜歡睡覺的同學佔領了,沒有選擇,張世豪和林大沖不得不坐到了第一排。
剛一坐下,林大沖率先就進入了夢鄉,這也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昨天晚上的那個小姐太「敬業」了。
馬哲很準時地頂著一頭花白的長發出現在了階梯教室裡。
馬哲今年已經將近六十歲了,還喜歡留著一頭長長的頭髮,而且還是花白的頭髮,這種造型使他走在大街上的回頭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馬哲走上講台,面帶微笑地說道:「同學們,今天我們繼續來討論『哲學是什麼』和『什麼是哲學』這兩個問題。」
又來了!又來了!他又要討論這兩個至今甚至以後都不會有人得出準確答案的問題,就像圓周率一樣,永遠都是近似值!
張世豪回頭看了看,好像除了自己一個人之外,其他的同學都已經睡下了,不對,吳彤那丫頭竟然聽得津津有味,也難怪,系第一可不是浪得虛名的。不過,就大都數人而言,馬哲真的應該去幫別人治療失眠,要他來教哲學,實在是太浪費他的才華了。
「當我們追問某個東西是什麼的時候,通常邏輯上是在詢問這個東西的『本質』或者『本性』,即對它……」馬哲開講的時候就像一盤永遠都不會卡帶的磁帶,他一定要把一堂課的四十五分鐘完完整整地講完才肯罷休。
今天真正聽到他講課的人只有兩個,張世豪,吳彤!不行!老子一定不能只當個受害者,必須跟馬哲討論一些什麼其它的問題才行,這樣才不至於讓自己感到無聊,但是到底討論什麼呢?娛樂新聞他不懂,奇聞異事他也不聽,到底應該和他討論什麼呢?
忽然,張世豪想到了一個問題,舉起了手。
「張世豪同學,你有什麼問題嗎?」馬哲溫和地微笑著問他。
「馬老師,我想問您一個哲學問題!」
「請說!」
「馬老師,是這樣的,我有一天無意中聽到一個修女對我說,『愛,直至成傷』。我當時聽不懂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回家想了很長時間也還是想不明白?馬老師,還是您博學多才一些,您知道這句『愛,直至成傷』到底是什麼意思嗎?」張世豪說出了他的問題。
馬哲聽見張世豪的問題後一改平時的成熟穩健,而是一臉焦急地問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愛,直至成傷。」張世豪重複了一遍。
確定了張世豪的問題,馬哲幾乎是飛下了講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喘著粗氣問道:「是誰?是誰跟你說的這句話?」
張世豪看到馬哲的眼睛都綠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樣子,張世豪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馬……老師,是……是孤兒院的一個修女!」張世豪很緊張,擔心馬哲一時衝動會咬了自己。
「修女!哪個修女?哪個孤兒院?」馬哲的眼睛又變成了紅色,要不是張世豪親眼見到,誰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馬哲還有這樣的一面。
「就在環海二路。」
「現在就帶我去!」馬哲幾乎是怒吼到,他的吼叫聲驚醒了所有的還在做著白日夢的同學。
醒來的同學們都用和張世豪同樣驚奇的目光看著馬哲,他們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肯定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走,快帶我去!」馬哲神力一發,硬生生將張世豪拉出了座位,他現在的舉動已經和武俠小說裡的「金毛獅王」無二。
「林大沖,快救我!」張世豪向林大沖發出了呼救。
「馬老師!不要衝動!我們不聽講不關張世豪的事,都是我們的不對,您有什麼火對我們發吧!」林大沖試圖引開馬哲的注意力。
「不關你們的事!這是我和張世豪之間的私事!」馬哲怒吼道。
「張世豪,你做了什麼對不起馬老師的事趕快給馬老師道個歉!賠個不是!馬老師大人有大量,不會為難你的!」林大沖對著張世豪喊道。
「我……」張世豪哪有做什麼對不起馬哲的事情啊!頂多就是上次在他的茶裡兌了墨汁,但是那樣也罪不該死啊!「馬老師!我錯了!請你放過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在你的茶裡兌墨汁了!」
「不是這件事!你快帶我去環海二路的那個孤兒院!我要見那個修女!」說完,馬哲將張世豪強行拖出了階梯教室。
馬哲背著張世豪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一陣狂跑,一路上把看到兩人的師生嚇得抱頭鼠竄,好在一輛不認識路的的士無意中停在了馬哲的身邊,張世豪才有幸被他扔到了車上。
「快!環海二路!」馬哲對著司機怪叫著。
「環海二路?堵車,去不了。」司機回了一句。
「你不去我就殺了你!」馬哲一把掐住了無辜司機的脖子。
「好好!我去,我去!」司機心裡明白,自己已經被綁架了。
一路上,張世豪都不敢正眼瞧馬哲一下,因為他每次只要望一下他,就會被他奇怪懸疑的目光所折服,還是那句老話,姜,還是老的辣!眼神,還是老的狠!不得不服!
的士開到海邊,吹進車窗柔和的海風總算是讓馬哲恐怖的眼神平靜了一點,張世豪壯著膽子冒著生命危險問了一句:「馬老師,你為什麼這麼急著來這裡?」
馬哲一個獅子回頭,張世豪又被他再度燃起的恐怖眼神打敗了,閉上了眼睛,準備受死。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四十多年了!」馬哲這句話竟然說得很溫柔。
張世豪睜開了眼睛,發現馬哲白色的頭髮更白了,而且眼中還出現了憂傷。
「那年,我就和現在的你一樣大,我認識了一個名叫玉秀的女孩,我們相愛了,但是因為家族地位的懸殊,我們後來又分開了,分開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這件事整整困擾了我四十多年,是應該做個了斷的時候了!」馬哲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充滿了希望。
張世豪本以為這些話從馬哲的口中講出來自己會覺得很噁心,但是現在,張世豪卻感到了和馬哲一樣的惆悵。
「馬老師,那句『愛,直至成傷』和您說的那位玉秀有什麼關係嗎?」張世豪問得很小心,他害怕自己提到的這句話會使馬哲再次「變臉」,那樣的話,就危險了。
「那句話就是玉秀和我分別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愛,直至成傷!」馬哲緩緩地說道。
「是嗎?」張世豪也感到了哀傷。
「環海二路到了,你們在哪裡下車?」司機畏畏縮縮地問道。
「在哪裡下?」馬哲問張世豪。
「靠站停,謝謝!」
還是那條上山的小路,張世豪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第二次來會是和馬哲一起,人生的際遇真是誰也無法預料啊!
「玉秀以前總是跟我說,她喜歡海邊的房子,但是那時我很窮,想要住到海邊根本是不可能的。現在我有了錢,我一定要為她在海邊買一棟很大很大的大房子!」馬哲說得有些激動,幾次唾沫都落在了張世豪的臉上,但是張世豪並不介意,因為他知道,讓一個已經垂暮的老人吐出自己的心事是多麼愉快的一件事情。
「這裡真漂亮,完全就和玉秀當年描述的她夢想的房子一模一樣!」馬哲一路感歎。
張世豪很同意馬哲的意見,這裡真的很漂亮,不,應該說是美麗,一種完全屬於自然的美麗。小山上的小鳥歌唱著,海邊的浪花點點落在岸邊,漁夫坐在一葉小木舟上安靜的抽著旱煙,樹上的楓葉也開始變紅,就好像是準備迎接等待了很久的親人一樣,溫馨,美麗。
走著,走著,馬哲開始了喘息,老人畢竟就是老人,身體還是差了一點。
「馬老師,我們先歇一下再上去吧。」張世豪提議。
馬哲擺了擺手,喘著粗氣說:「不行!我已經等了四十幾年了,不能再等了,就算爬,我也要爬上去!」
馬哲堅定的眼神是張世豪在學校裡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想不到一個平時這麼溫和的老人也會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不顧一切,不知道等到自己老的時候還會不會這麼執著?但願。
小山不高,但還是有點陡,想要一口氣爬上來,不要說馬哲了,就連張世豪自己都有些吃力,但是馬哲竟然真的一口氣爬了上來,愛的力量!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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