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1)
「今天的談判情況怎麼樣?」
「像個娘們。」
「具體說說。」
「不捨得放手。」
李怡禾綜合了宣武軍的幾個新要求,詳細向劉鼎解說。
首先,朱溫想要拖延時間。
按照鷹揚軍提出的要求,在正月之前,必須達成協議,超過正月,鷹揚軍就不再談判了。可是宣武軍方面,卻是理由多多,一會兒這個原因,一會兒那個原因,只希望將時間拖得越久越好,最好是拖到某個地區有突發事件,劉鼎不得不離開徐州為止。
至於他拖延時間來做什麼,鷹揚軍目前還不知道,但是肯定沒有好事。現在鷹揚軍周邊地區的局勢,的確比較複雜,宣武軍的徐彥秋、周青松兩部,也咄咄逼人的向鷹揚軍的轄區靠近。儘管朱有淚斷定對方不敢真的發起進攻,只是單純的威脅性的行動。可是,如果其他地區有突發事件,鷹揚軍還是比較危險的。
劉鼎到底能夠在徐州堅持多久,現在還不好說。宣武軍大概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竭力的拖延時間,等待大形勢的變化。鷹揚軍咬定必須在正月結束談判,也是基於這一點。誰都知道,只要劉鼎離開了徐州,他對宣武軍的威脅性,就算是暫時解除了。
朱溫利用契丹騎兵消滅節義軍的事情,讓鷹揚軍上下都非常的警惕,這可是一個絕對危險的人物,只要稍有不慎,都有可能遭受危險。現在宣武軍和契丹人,應該是捆綁到了一起,以耶律撒刺的深謀遠慮,還有耶律阿保機的衝勁,契丹人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還很難說。
自從進入徐州以後,劉鼎就要求三眼都一定要盯死了契丹人,不能給契丹人南下偷襲的機會。徐州的周邊地區,都是廣袤的平原,適於騎兵的機動作戰。雖然目前鷹揚軍騎兵可以壓住宣武軍,讓他們不敢做出大的動作,但是如果契丹騎兵南下,以鷹揚軍騎兵目前這麼點兵力,還不夠對方塞牙縫的。
「不行,只能在正月之前定下來。」
劉鼎毫不猶豫的做出指示。
其實,劉鼎還是很擔心朱溫背後動手腳的。葛從周等人,都曾經是宣武軍的骨幹,為宣武軍的崛起,立下了汗馬功勞,朱溫對他們的軍事能力,是非常瞭解的。這些人,一旦真正投靠到鷹揚軍這邊來,對於鷹揚軍來說,絕對是如虎添翼。如果說朱溫願意放走他們,那簡直是不可能的,現在劉鼎只能是用各種手段將朱溫逼上絕路,讓他不得不放人。
用朱有淚的話來說,那就是少看一眼,都可能被朱溫做手腳的。自從年初決定對宣武軍釜底抽薪以後,劉鼎就專門要求三眼都做出一個防範暗殺的計劃,提醒葛從周等人小心,不要一不留神,就死了在了朱溫的毒手之下。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朱溫下毒手已經是不容懷疑的事實。
幸好,從三眼都的情報那裡得知,朱溫身邊的首席謀士敬翔,最近身體不好,已經沒有太多的精力來制定暗殺計劃。沒有了敬翔的精心謀劃,朱溫始終找不到最完美的清除計劃,最終使得葛從周等人是有驚無險。然而,如果稍微放鬆警惕,都是有可能遭殃的。
其次,朱溫想要索取更多的利益。
謝瞳提出要求,希望將鷹揚軍的戰線,向濮州、曹州、宋州、毫州一帶移動。換言之,鷹揚軍至少向後退一大步。朱溫還提出要求,希望將蒲濮州、曹州、宋州、毫州一線,作為不設防的區域,鷹揚軍和宣武軍以此為界限,避免發生流血衝突。
而且,朱溫還有更離譜的要求,就是希望鷹揚軍不要插手淮南地區的事務。謝瞳表示,淮南地區應該交給淮南地區的人民來自行解決,外人最好不要插手。換言之,宣武軍想要吞掉時溥、畢師鐸、秦彥和呂用之,獨佔這個曾經最富饒的地區。
這真的是獅子大張口,漫天要價了。哪怕是見多識廣,非常善於忍讓的史光璧,也對宣武軍的要求感到過分,氣憤的對謝瞳表示,這是不可能的。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劉鼎堅決拒絕了宣武軍的要求。
「我們提出的讓步,一個都不能改變。告訴他們,我們不會做出更多的讓步。他愛談就談,不愛談就拉倒。」劉鼎旗幟鮮明的說道。
李怡禾和朱有淚自然明白,叮囑史光璧按照劉鼎的意思執行。
事實上,他們也覺得,這次鷹揚軍的確是做出了很大的讓步。如果不是為了那一萬三千人,鷹揚軍絕對不肯放棄徐州這個戰略要地。放棄徐州,意味著鷹揚軍無法在北方對淮南地區發動攻擊,只能交給楊行密的千牛軍,還有江南地區的超義軍來執行,這兩支軍隊的力量相對來說,還是比較薄弱的。
由於劉鼎的堅決態度,雙方的談判一度陷入了僵局。史光璧和謝瞳的和談,曾經一度中止了數日,兩人不歡而散。但是數日之後,謝瞳再次重新主動要求進行談判,並且不再提這些荒唐的要求,顯然是鷹揚軍的堅決態度,讓宣武軍坐立不安,不得不再次回到談判桌上。
「朱溫就是賤。」
朱有淚這樣總結。
在史光璧和謝瞳進行談判的同時,鷹揚軍也開始公開和葛從周等人接觸。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葛從周等人已經不可能繼續退縮,他們已經從劉鼎放棄徐州的讓步上,感覺到了劉鼎的誠意。如果劉鼎做到了這個份上,他們還不肯放下架子,表述自己的真實想法的話,以後肯定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正月下旬,鷹揚軍派出的使者,正式和葛從周等人見面,表達了劉鼎的願望。他們帶去了劉鼎的問候,還回答了一些最基本的問題。顯然,劉鼎的行動,讓他們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終於,他們通過孫卡,也表述了自己的一些請求。
「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自然很容易融合在一起。」坐在孫卡的對面,劉鼎自信的說道。
孫卡這時候已經完全投靠到了鷹揚軍這邊來,他對葛從周等人都是非常瞭解的,他知道他們的一些顧慮,也知道他們的一些煩惱,於是說道:「有些人擔心,會和以前的兄弟刀槍相向。雖然朱溫不是好人,可是宣武軍的廣大部隊,也都是他們一手打造出來的,要是大人將他們派遣到東方戰線,對付宣武軍的話,他們的確是比較為難的。」
劉鼎爽快的說道:「放心!他們不會出現在東線!」
他指著地圖上長安、西川、關中、涼州、河東等地方,神態肅穆的說道:「這裡才是他們縱橫馳騁的舞台。他們要對付的,首先是盤踞長安的邠寧軍,是盤踞川中的陳敬暄,是關中的李昌符、朱玫、東方逵,是西域的回鶻人、吐蕃人,還有黨項人和突厥人等。」
孫卡點點頭,繼續說道:「另外,他們也想提前知道,大人會怎麼樣安排他們。你知道,他們是宣武軍過來的人,到了鷹揚軍以後,就算是新部隊了。新部隊和老部隊之間,產生矛盾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因為他們的投靠,而導致鷹揚軍內部矛盾滋生的話,他們是非常內疚的。」
劉鼎點點頭,沉靜的說道:「我知道他們的擔憂,也知道他們關心自己的前途。不過,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他們,他們都會獨立成軍,負責專門的方向。在鷹揚軍裡面,沒有所謂的山頭,只有戰功。晉陞的唯一標準,就是戰功。我不管你是什麼出身,只要你的戰功足夠大,你就可以獲得更高的職位,更多的權力。」
劉鼎明確的告訴孫卡,他已經有了決定,以他們原來的起義軍為骨幹,組建新的部隊。所有投靠過來的起義軍骨幹,都不會抽調到其他的鷹揚軍部隊。相反的,鷹揚軍會以他們為中心,補充新的兵員,進一步擴大他們的實力。
目前鷹揚軍的兵力,已經相對不足,如果兩線開戰的話,兵力的使用,就會達到最緊張的狀態。在鄂州方向,忠字營承擔的任務非常沉重,他們要負責鄂州和襄州兩個戰略要地的防務工作,忠字營指揮使李天翔簡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這個方向發生大的戰事。現在尚且如此,在進入長安以後,兵力將會更加的捉襟見肘,因此,再次擴軍已經成為必然。
按照劉鼎和艾飛雨的計算,在鷹揚軍進入長安以後,至少需要增加五萬人的兵力,才能基本滿足需要。鷹揚軍在進入長安以後,肯定有一連串的戰鬥,部隊的損耗將有可能超過萬人。這還是在正常的情況下,如果發生大的變故,例如黨項騎兵公開南下干涉的話,鷹揚軍需要的兵力可能會更多。
劉鼎和鷹揚軍的首席財政顧問唐嫣交換過情況,擴軍是不成問題的,最大的問題是新部隊如何形成戰鬥力,而且和舊部隊相處融洽。畢竟,鷹揚軍原來的部隊,同樣渴望進入長安。對於任何一個軍人來說,進入長安,都是一種榮耀。但是,鷹揚軍不能全部部隊都擁擠入長安,如何分配不同部隊之間的利益,的確是個非常頭痛的問題。如果重蹈朱溫的覆轍,那就麻煩了。
孫卡猶豫了片刻,最後說道:「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提出來」
劉鼎善解人意的說道:「有什麼不能提出來?到底是什麼問題?」
孫卡苦澀的說道:「是治軍理念的問題。」
劉鼎輕輕的皺了皺眉頭,緩緩的說道:「什麼意思?」
孫卡晦澀的說道:「大人或許也知道,他們中的一些人,手上有比較多的人命,他們麾下的將士,也都背負著沉重的血債,他們一直都希望能夠擺脫這些負擔,只是,他們沒有這個機會。」
他的意思很隱晦,不過劉鼎已經明白。
黃巢起義軍在初級階段是比較好的,軍紀能夠得到良好的執行,軍官的威望也比較高,但是在廣州大屠殺以後,軍紀就開始急促敗壞,整只起義軍基本上變成了只知道燒殺搶掠的劫匪隊伍。雷池大戰失利以後,黃巢在信州等地整軍,軍紀又有所好轉。然而,自從血洗長安以後,起義軍的軍紀,再次敗壞,並且再也沒有改善的機會。
雖然,出現這個問題的主要責任人,是當時的大齊皇帝黃巢,還有宰相尚讓、孟楷等人,然而,葛從周等人,作為起義軍的軍官,畢竟不能倖免。血洗長安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全部都有份參與。陳州大戰的時候,起義軍以人為糧,他們也是有份的,尤其是孟絕海和鄧天王兩人,性格暴虐,喜歡殺人,一直被陳州的軍民稱為兩大魔頭,在民間的名聲可是相當的不好。
現在鷹揚軍的紀律和原來的黃巢起義軍明顯不同,對於燒殺搶掠的行為,是嚴厲禁止的。對於違反軍法的官兵,不論職務高低,一律嚴處。葛從周等人遲遲不和劉鼎接觸,正是擔心這一點。他們擔心一旦加入鷹揚軍,會受到嚴厲的軍閥制裁,萬一犯了錯誤,還有可能追償舊賬。
此外,他們幾個高層還非常擔心,擔心麾下的起義軍隊伍,無法接受鷹揚軍嚴格的紀律。他們對自己的麾下是很瞭解的,如果沒有了燒殺搶掠,很多起義軍骨幹的戰鬥動力,就不復存在了。萬一他們無法接受鷹揚軍的紀律,再次進行燒殺搶掠,肯定會受到劉鼎的嚴懲,到時候鬧將起來,後果肯定不好看。
劉鼎緩緩的說道:「對於這一點,我必須堅持我的原則。他們必須明白這一點,鷹揚軍是一支嶄新的部隊,是一支和原來起義軍截然不同的部隊。我們是嚴厲禁止燒殺搶掠的,如果不能適應鷹揚軍的紀律,就沒有必要過來了。」
孫卡苦著臉說道:「這只是他們的擔心。」
劉鼎深沉的說道:「我只能說八個字:既往不咎,下不為例。」
孫卡緩緩的說道:「若然如此,那就放心了。」
通過孫卡的從中聯絡,有關劉鼎的基本立場,很快傳到了大部分的起義軍骨幹。
宣武軍中的起義軍骨幹,現在必須要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他們可以投靠鷹揚軍,這也是劉鼎衷心希望的,但是,他們在投靠鷹揚軍的時候,必須接受鷹揚軍的理念,遵守鷹揚軍的紀律,換言之,燒殺搶掠這樣的行為,是不可能繼續進行的了。
儘管對於大部分的起義軍骨幹來說,這不是問題,畢竟,大部分的起義軍骨幹,都是有血性的,有紀律的,但是,有少數的起義軍骨幹,還是顯得憂慮重重,遲疑不決。這部分人,主要是戰爭中的投機分子,他們原來可能是馬賊,可能是盜匪,也有可能是流氓。
他們作戰的唯一目的,就是燒殺搶掠。通過燒殺來發洩自己內心對社會的不滿,通過搶掠來滿足自己的**。他們將所過之處,都變成一片白地。他們奸『淫』婦女,虐待俘虜,將人性的醜陋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們是起義軍裡面最醜陋的一群人,起義軍的形象,大部分就是被他們所敗壞的。如果鷹揚軍禁止搶掠的話,他們參加軍隊的動力,也就不存在了。
說老實話,在那個時候,懷著單純的搶掠動機,參加黃巢起義軍的人,實在不是少數,這也是導致黃巢起義軍一旦失控,就陷入萬劫不復地步的基本原因。當初起義軍在長安失去控制,連黃巢都不能制止,這些人功不可沒。長安原來有上百萬的人口,但是被起義軍屠殺過後,空無一人,可見當初起義軍的破壞力實在是太大了。
劉鼎最近幾年都在反思,總結,對此自然有很深的認識。如果鷹揚軍不能吸取過去起義軍失敗的教訓,無法約束自身官兵的行為,那麼即使再次進入長安,時間也不能持久。因此,他要堅決的將這類人,都阻擋在鷹揚軍的大門之外。哪怕,這些人的戰鬥力也相當強。
一邊是宣武軍的不信任,一邊是鷹揚軍的嚴格要求,被夾在中間的這部分起義軍骨幹,被迫作出痛苦的抉擇。最終,有大約三千多人的起義軍骨幹,默默的離開了隊伍,沒有投靠鷹揚軍。他們要去尋找那些可以允許搶掠的軍隊,又或者是落草為寇,繼續過他們燒殺搶掠的生活。
沒有人阻止他們。
光啟五年的正月,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道分水嶺。無論選擇哪一條道路,都是允許的,沒有人阻攔他們。只不過,每條道路的走向不同,最終通向哪裡,誰也不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命運,在這一刻,已經有了天和地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