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昭然若揭,墨漓眸光鋒寒,冉妃面如土色,墨陽神情古怪,眾人各懷鬼胎。
墨洵道:「王兄不要污蔑母妃,蘆竹粉有個功效是可以養護指甲,母妃向來都將蘆竹粉抹在指甲中。」
墨漓道:「照王弟如此說,那為何母妃平日不曾中毒,偏在今日毒發?母妃宮中的花煙草,早已開了旬月有餘,這期間母妃用膳飲水,又如何毫髮無傷?」
墨洵哽住,半天才又說上話來:「母妃平日裡都有注意的,只是剛才倒茶的時候不小心。」
墨漓道:「不小心?那為何只對九歌與我的茶不小心?王弟,今日你也觀賞了花煙草,吸入了花香,你為何沒中毒?」
「我、我這是因為——」墨洵被問得找不到理由去反擊,在墨漓冰冷鋒銳的視線下,他的身子不聽使喚的發冷顫抖。
他氣得咬牙切齒,又控制不了潛意識的畏懼。彷彿墨漓天生便該是比他出人頭地,與生俱來就有著讓他無法超越的氣勢與威壓,只是那樣的氣勢與威壓大多數時候都斂藏在溫潤禮遇之下。
這樣的差距,讓墨洵惱怒,他咬牙切齒說:「王兄和王嫂不都沒事嗎?是母妃一時疏忽,讓王嫂受驚了,可母妃她是因為不小心將蘆竹粉弄進了自己的茶杯裡才中毒的。王兄有什麼證據說那毒原是下給王嫂的,有什麼證據說你調換了母妃和王嫂的茶杯?」
墨漓的語氣冷到極致:「王弟,我有說過,我調換得是九歌的茶杯嗎?我換得是我的茶杯。」
墨洵心下一突,冷颼颼的涼意灌進心中,彷彿化作失敗的宣告,讓墨洵更為六神無主。他只能抱著冉妃,母子倆在墨漓面前,就像是卑賤的臣民般毫無反擊之力。
墨漓道:「母妃與我的茶杯裡側,都有烤瓷花紋,九歌的茶杯裡側卻是素面。既然如此,我自不會換掉九歌的茶杯而令母妃發現異樣。所以,我將自己的茶杯換給母妃,將母妃的茶杯換給九歌,而九歌的茶杯,則到了我手中。」
百里九歌不免吃驚:怪不得自己後來發現茶杯的內側多出了烤瓷花紋,原來是冉妃的茶杯到了自己手裡。因著冉妃的茶水沒有添加蘆竹粉,所以自己喝了也就沒事。而墨漓,想來定是在敬茶的時候假裝飲茶,所以也沒有中毒。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墨洵辯解,「王兄和母妃的茶杯裡側都有烤瓷花紋,你憑什麼說你把杯子換過了?王兄要是無法證明這點,那麼事實就該是母妃在自己和你們的茶水裡都不小心弄了蘆竹粉進去。」
聽言,墨漓忽而沉默了,那眸底湧起滔天巨浪,像是衝破了厚厚的冰層般,冰水交融,冷到極致。
這樣的冰冷令墨洵的神智都要被凍結,可是見墨漓不說話,墨洵的心中又生出幾分僥倖。他以為墨漓無話可說,以為這事情就能這麼不明不白的過去,他不能讓母妃被人反害之後還要被父王治罪……
然而,墨漓倏爾出口的一句話,如巨浪般將墨洵拍入層層流沙間,再不得翻身。
「你等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給了你等向父王坦誠的機會,既然執意抵賴,那就休怨我將你等打入死局了。王弟,你自己看看那茶杯底下是什麼!」
墨洵如遭雷擊,望向桌案上翻倒的茶杯——這被墨漓換給母妃的茶杯,茶杯底下……是什麼?
他不敢拿起茶杯,彷彿已經預感到跌落到谷底的命運。
墨陽不冷不熱的發令:「墨洵,將茶杯拿起來,你和你母妃都看看茶杯底下。」
墨洵已然無路可走,手一抄,抓了茶杯到眼前,卻錯開目光,不敢去看,那茶杯就拿在他的臉側,隨著他的手顫抖了良久。
「拿來!」終是被冉妃搶到了手裡。
她不服,她還是不服,她不服自己縝密的縱毒竟被墨漓玩弄得徹徹底底,更不服為什麼百里九歌沒事而自己卻小產了。
她就是不服,一個病癆憑什麼能成為大周的世子,能繼承王位的明明就該是她優秀的兒子,怎能是那蓬萊妖女生下的藥罐子!
冉妃將茶杯一旋,視線掃向茶杯底,這一刻,適才所有的憤怒和不甘,全都變成了恐懼。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哈哈,竟然是咎由自取!」
無人能想到,茶杯底下竟刻著「咎由自取」四個字!
墨漓冷聲說:「拿到茶水之刻,我便知有毒。這茶杯底的字是我以指力所刻,在場之人可還有這般字跡者?」
似是不欲再看冉妃此刻的表情,墨漓徐徐坐回原位,雙手包繞住百里九歌的小手,瞧見她的眉心蹙著,正心疼的凝視著他,墨漓溫柔輕笑,替百里九歌揉著眉心。
「母妃,」再度望向冉妃,墨漓說:「那日在宮前,我已說過,若敢動我妻兒半分就莫怪我翻臉不認人。此等絕情的話,我既說出口,那就定不食言。」
這淡淡的、卻冷絕的語調,似涓涓冰水纏在了眾人心頭,越纏越冷,彷彿是將心給凍得徹徹底底。
冉妃手裡的茶杯已經掉地了,脆響聲襯托出滿殿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墨漓柔如幽月,靈巧的指尖終於揉平了百里九歌的眉心。他一笑,如萬朵曇花綻開風華,與此同時,那茶杯也滾到了墨陽腳下。
咎由自取,這蒼勁內斂的四個字,在墨陽的眼底折射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冉妃跌跌撞撞的爬過來,「王上,王上……」她拖了一地的血跡,在墨陽腳下磕頭,「是臣妾一念之差,被豬油蒙了心,臣妾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犯糊塗了!」
墨洵也磕頭不斷,「父王開恩,饒了母妃,母妃一定痛改前非,再不會有下次!」
墨陽久久都沒有說話,驀地發問:「墨漓,你說呢?」
墨漓淡道:「兒臣不做趕盡殺絕之事,但事關九歌,哪怕母妃誠心悔過,兒臣也不願給機會了。」
「那你的想法是……」
「監禁終生。」四個字,乾脆利落。他不會對家人生殺予奪,但進犯到他的底線,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墨洵憎恨的抗議:「王兄,你一直以來都是溫和禮遇的,為什麼現在成了睚眥必報了?小弟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對自家人這麼狠,你以前不是很有容人之量嗎?」
「容人之量?」
鋒銳的視線橫射而來。
「冥頑不靈!」墨漓驟然怒吼,嚇得墨洵打了個哆嗦。墨漓道:「這些年,你們如何處心積慮的害我,可需要我在此一一細數?我便是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才未曾將事情鬧大,能避便避,能壓便壓。你們還當真以為是我軟弱可欺?」
墨洵咬牙切齒,偏偏又拿不出氣勢與墨漓爭論,他急得揚起手指上了百里九歌,「王兄,你是我大周的世子,就為了這個昭宜帝塞給你的女人,連性子都變的睚眥必報了,你還真不怕毀了你的名聲啊。」
墨漓諷道:「名聲此物,我會與你一般當回事?身正何懼影子斜,我只知,若是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周,還談什麼振興邦國。」他握緊百里九歌的手,給了她一道安心的眼神,誓道:「我再說最後一次,欲傷她者,我必令其傾覆,一世不得翻身!」
百里九歌因著這樣窩心的話,整個身子都震了震,源源不斷的感動堆積在心上,有種溫熱的感覺漸漸佈滿了眼眶。
她堅定的笑著,任由墨漓將她橫抱到懷中,他抱著她起身,鶴氅揚起萬朵曇花,在經過墨陽的身邊時,說著:「兒臣先帶九歌回去歇息,後面的事情,全憑父王發落。」
「王兄,你!」墨洵急得如鍋裡的螞蟻,眼底的恨意如刀子般飛出一把又一把。
冉妃的臉已經磕花了,紅紅白白的蜿蜒,她拽住墨陽的褲腳,繼續磕著,「王上饒命啊,就饒了臣妾這一次吧!臣妾做錯事了,可是臣妾肚子裡被毒死的孩子是無辜的啊,臣妾也沒想到墨漓會對孩子下毒……王上,看在我們失去孩子的份上,求王上饒了臣妾吧。世子妃她並沒有出什麼事,反倒是王上您的孩子,被墨漓換了毒茶給毒死了!」
墨漓眼神一沉,眸底鋒芒四起。
席間的李玉衡鄙屑的說:「要是冉妃娘娘沒想毒害王嗣,也不會連累自己的孩子了,咎由自取而已,怪世子殿下做什麼?再說了,娘娘肚子裡孩子的父親,真的是王上嗎?」
這話惹得周圍人等全都變了臉色,墨晴縣主厲色說:「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場合,哪容得你一個市儈在這兒搬弄是非。」
墨洵道:「亂說話是要下獄的,李姑娘,你連王嗣都敢誹謗?」
李玉衡嫉惡如仇的瞧了墨洵一眼,再度用她的白玉圭,朝上方指了指,回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我有沒有亂說話,冉妃娘娘心裡清楚。」
百里九歌更為訝然,這個李玉衡,給她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她絕不是商人那麼簡單。
不禁望向墨漓,在他的眼底看見了窺測的華光。他柔聲而語:「我不知冉母妃有孕,更不知那孩子的來路。」
百里九歌喃喃:「難道李玉衡說的是真的?」
「真假都好,母妃已經翻不了身了,哪怕她腹中的孩子當真是我弟弟,我既說了將她終生監禁,父王便會依我之言。」
真的?百里九歌望望墨陽,從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那背影,如一棵蒼柏,如一叢老竹,那種難以窺測的感覺是無從置疑的。墨漓知道,縱是他看不透父王的心思,但他能肯定,自己的要求,父王會答應。
滿殿沉默中,眾人像是都等了很久,才終於等到墨陽開口。
「冉妃,以後你就在宮裡思過懺悔吧,不用出來了。」
冉妃如遭雷擊,惶惶的問:「臣妾……臣妾有朝一日還能出來嗎?」
墨陽想了想,說道:「等你出殯的那天,孤王允許你葬入王陵。」
冉妃揚起的腦袋垮了,整個身子都垮了,如爛泥般癱在地上,蒼白的臉上還遍佈著磕頭磕出來的血塊,紅色蜿蜒了一臉。
她不要,不要啊。
她才不要一生監禁,一輩子都得在那四角形的天地裡數著沙漏一滴滴的流乾,再添滿沙子、再流乾,直到白髮叢生,紅顏枯骨。
她不甘心啊!
怒目瞪著墨漓,那噙滿淚水的眼底,是無比濃烈的仇恨,卻只換得墨漓淡淡的一眼,淡的沒有半點情緒。
如冉妃這般毫無悔意之人,他,已然再不屑一顧。
百里九歌攀著墨漓的頸子,就這麼被他穩穩的抱出去,她沒有再回望任何人,只是專注的看著墨漓,看他蒼白如羊脂玉的臉,看他微蹙的眉,看他那時而如風起雲湧、時而又溫柔似春水碧波的眼眸。
直到走得遠了,她才從他的肩上微微抬高視線,望向身後。那鴻寧殿,在慢慢退遠,所有的紛爭算計也隨著那座殿宇,遠去了。
百里九歌嬌憨的笑了笑,有萬種恬靜湧上心窩。
心坎,真的好暖、好暖。
只有在他的懷裡,才會這樣的暖。
這副懷抱是屬於她的,也是這世上最溫暖的棲身之所,是她一生一世都刻骨銘心的至寶……
離申時還差半刻的時候,鴻寧殿中,一切告一段落。
冉妃終是沒能逃過被監禁終生的命運,因著她受了巨大的挫敗,又小產體弱,墨陽讓幾個宮婢將她送回宮去,派御醫過去給她養身。
墨洵苦求了很久也沒能改變墨陽的決定,他咬牙切齒,暗暗將這筆債算在了墨漓頭上。良妃和墨泓過來勸他,他才悻悻站起來,起身時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李玉衡。
墨洵的瞳孔狠狠縮起。這個女人知道得也太多了,竟連母妃的孩子不是父王的這事都知道。這個李玉衡,留不得!
申時。
夜深如墨,月黑風高,漫天無星。
簌簌陰風捲著土石在地上打滾,那風聲像是襁褓中的嬰兒被人扼住了脖子而嘶聲啼哭。偶有幾個宮婢艱難的行過,都將衣衫翻起,蒙在頭頂擋風,一邊還要看顧手中風雨飄搖的微弱燭火。
漆黑陰暗之中,有什麼東西泛著剔透的螢光,那是李玉衡懷抱著的白玉圭。她朝著宮苑後門走去,玉面上用烏金鑲嵌的那十四個字「樓雪初融丹盡曉,葭灰萌動玉衡春」,時明時暗。
就在離後宮門還有幾丈遠時,暗處忽然飛出兩道人影。李玉衡停下了腳步,前路被兩個殺手擋住了,他們持著刀子,逼近而來。
「饕餮門?」李玉衡初時的驚恐,漸漸歸於平靜,「我就說,三殿下要是讓我活著走出宮苑,我還覺得是太陽從北邊出來了呢。」
殺手冷笑說:「讓你活該逞口舌之快,現在怕的不行了吧?還不快點喊救命啊,哈哈!」
李玉衡把玩著白玉圭,很不解的樣子,「為什麼要喊救命,我就不能自救嗎?」
兩殺手一怔,疑心是聽錯了還是怎樣,接著笑得更嘲諷了:「哈哈,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那就求饒吧,小妞兒,你要是求饒,沒準我們可以考慮給你留個乾淨的屍體。」
這「乾淨」二字,惹得李玉衡掩嘴,驚怪道:「原來你們打算先殺我再奸屍啊。」
殺手笑:「哈哈,***也行啊!」
李玉衡的眼底冷光乍現,她笑,笑裡淬了冰:「不自量力。」
「你剛才說啥?」殺手們臉色變了。
李玉衡答:「我說你們不自量力。」
兩個殺手頓時被激怒了,「找死!」舉起刀,朝著李玉衡的面門就砍,而她,反倒睏倦的揉揉眼睛,就彷彿看不見有刀落下來似的。
黑暗中,忽的有破風聲響起,只消彈指一瞬,一道黑影就已殺到了兩名殺手身後,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直戳心臟,兩名殺手連慘叫聲都沒能發出,便倒地身亡。
李玉衡望著出手救了她的人,有些驚訝:「墨漪?」暗暗低笑:「你一路跟蹤我呀。」
墨漪收了刀子,頎長的身影沐浴在昏黑中,有著三分閒逸、三分疏狂、三分致,並一分妖冶。
他哂笑:「阿衡倒是一點不怕沒命了,膽子大的很。」
「還好吧,也不算很大。」李玉衡笑笑。
墨漪問:「你沒事?」
李玉衡道:「還活得好好的。」
墨漪笑了笑:「我送你回玉店。」
「好啊,正準備送你一塊玉呢,路上給你介紹介紹。」李玉衡又指了指地上,「這兩個傢伙要灑上化屍水嗎?」
「你倒願意多費這個工夫。」
「看來你是不想管他們了。」李玉衡拿出了化屍水,灑了上去,「你不管了,那就我管吧。」
將屍體化去後,李玉衡回望著墨漪,長久以來一直壓抑在心頭的一個問題,終於問了出來:「墨漪,我觀你的眉心,總是能看出一股邪氣。你我相交十年,你就別瞞我了,實話和我說,『那個人』是不是在你心臟裡埋了寄生蠱,你要是不聽他的話,就會心臟劇痛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