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唸唸採果子回來了。」吳唸唸抱著一個布包走過來,當看見百里九歌時,手中的野果掉了一地。
她驚住了,「世子……妃?」
百里九歌也有些驚訝,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都沒有問殷浩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在雲遊?還是有事要去洛邑?吳唸唸怎也跟著他一起來了?那百里紫茹呢,還在朝都的宸王府中嗎?
殷浩宸望向吳唸唸,臉上閃過一絲愧疚,沉沉道:「九歌受傷了,身子太弱,你餵她吃些野果,本王先去河中捉魚。」
「王爺……」吳唸唸點了點頭,「唸唸知道了。」她連忙蹲下身將野果都撿起來,洗了幾個,親手給了百里九歌,一邊將百里九歌殘破的衣服攏緊。
吳唸唸照顧人的模樣,竟像是個婢女一般,百里九歌看著實在覺得刺眼,忙說道:「你穿的也單薄,就在這裡烤火吧,不用為我做什麼的。」
「我……唸唸這都是心甘情願。」她垂首,低低喃喃。
百里九歌的心咯登一響,怎麼就覺得吳唸唸的語調這麼怪呢?這心甘情願,不像是為了她百里九歌,反倒像是為了……百里九歌下意識的望向殷浩宸,此刻的他已經下到河裡去了。
寒蟬也坐在了吳唸唸身邊,吳唸唸給了寒蟬一顆野果,沒有再說話。可百里九歌盯著吳唸唸看,漸漸的也看出了她強忍著的痛苦情緒。
這讓百里九歌好不是滋味。吳唸唸,果真是喜歡上殷浩宸了?果然是與自己當初一般,酸酸喜喜的發覺了喜歡一個人的心思。可是,當初墨漓是心中懷空,也喜歡上了她,兩個人這才能終生相許;可吳唸唸呢?卻根本是來遲了太多,甚至她當初的到來也是因為殷浩宸要用她對付百里紫茹。
這般一比較,百里九歌只覺得自己實在幸運,而吳唸唸,卻是讓人心疼惋惜。
後來,殷浩宸撈上了三條魚,見共有四個人,想要再去河中一次的,卻也被吳唸唸攔住了。吳唸唸只笑著說自己不餓,讓他們三個吃了便是。但百里九歌能明白,吳唸唸只是不想讓殷浩宸再去河裡受凍罷了。
故此,這一頓飯,百里九歌吃得有些揪心,末了,終於忍不住問道:「殷浩宸,你和吳唸唸到底為什麼會來這裡,如果是出使河洛,你們怎麼不帶人馬?」
殷浩宸窒了窒,回道:「本王只是……是奉皇兄的命令,微服出使罷了。」
是這樣嗎?罷了,自己也沒工夫再去探究這個。百里九歌大喇喇的一笑:「這樣啊,那我知道了,總之多謝你們,我現在要回去洛邑了,事不宜遲。」
說著就站起身來,一時也忘了洛邑城要怎麼走。可這一站起身,不知是怎麼搞的,整個人更是昏昏沉沉、頭重腳輕,難受的幾乎站都站不住。
百里九歌就這麼重新倒回了殷浩宸的懷裡,迷茫的喃喃:「我……發高燒了?」
殷浩宸忙道:「你先養好身子,之後本王親自送你去洛邑。」言罷,抱起了百里九歌,沉沉而去。
寒蟬看著有些不明白了,問吳唸唸:「姐姐,那個人到底是誰啊?看起來很關心九歌的樣子。」
「他是……」吳唸唸本想說「是我夫君」,可是話到嘴邊,卻喉嚨裡像是長了毛栗子一般,難受的說不出來了。
他的夫君心裡沒有她,也從不認為她是他的妻子,她只有一廂情願的份……可她只要能幫上夫君的忙,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吳唸唸站了起來,跟著殷浩宸離去的方向過去了。
寒蟬問道:「姐姐是要做什麼去?」
「我去照顧世子妃。」吳唸唸回眸答道,那一雙眸子在晨光的輕撫下,纖塵不染。
換得寒蟬驚了驚,自語起來:「為什麼她管九歌叫世子妃呢……」
隨著日頭升高,這冬日的嚴寒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暖意,可是百里九歌卻越來越昏沉,甚至被殷浩宸抱到了一個山洞裡歇息,仍舊昏沉的提不起眼皮,整個人混混沌沌的陷入意識不清的狀態。
殷浩宸為百里九歌切脈,知道她發了高燒。於是連忙將她安置在一堆暖和的枯草之中蓋好,又把自己的袍子脫下來給百里九歌蓋上。
探了探她的額頭,這溫度讓殷浩宸心驚。他起身想去打些涼水,就見吳唸唸用枯萎的荷葉盛裝著水,走了進來。
「王爺,讓唸唸照顧世子妃就好,這兩天您也奔波了好多,休息一下吧。」
殷浩宸窒了窒,望著吳唸唸從眼前經過,跪在了百里九歌身邊……一種愧疚自責的鋒利感覺,頓時劃破了殷浩宸的胸膛。這種愧疚,既是對九歌,也是對吳唸唸。
其實方纔,他沒有對九歌說實話……這一個多月來九歌與周世子音訊全無,他日日酗酒、心如刀割。好不容易聽聞他們出現在河洛,正好皇兄要派人出使河洛,他便要下這個任務前來,卻又不敢浩浩蕩蕩而至,怕驚擾到九歌……
可殷浩宸沒能想到,他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遇到九歌。
再望著吳唸唸,見她小心翼翼的餵著水,殷浩宸的身軀不禁顫抖。他本不想帶她來,她既然非要跟著,他也該履行之前對她的承諾,好好補償曾經給她的傷害。
但是現在,原本就流了孩子、身體虛弱的她,還要為了他,而像個婢女一般的照顧九歌……
「王爺,您睡一會兒吧,昨晚一直是您在守夜的,都沒有休息。」吳唸唸望了過來,心疼的說。
殷浩宸艱難的回道:「本王不累,你休息吧。」
「唸唸真的沒事……」她不想看王爺愁眉不展的模樣,只要是能讓王爺心情好一點,她做什麼都行。
殷浩宸說不出話,終是命令吳唸唸不要插手,他親力親為的照顧百里九歌。可這畫面看在吳唸唸眼中,心裡萬分難受。
一整個白天就這樣過去,百里九歌始終沒有再清醒,她燒得很厲害,體內熱的像是湧起了岩漿,燒得她思緒空白,滿頭昏天暗地的眩暈。
熱,好熱……百里九歌痛苦的喘息著。
怎麼又是這種難受的感覺?她還記得,從前在朝都那次發了高燒,是抱著墨漓來消暑的。墨漓的身上涼涼的,只有抱著他才會好……
可是,他不在身邊啊……
「墨漓……」不由的嚶嚀:「你在哪裡……抱我,你抱我……」
在旁邊給她擦汗的殷浩宸,渾身一震,牽動了心口一股劇痛。他忍住了,下意識的抱住百里九歌,將她收緊在懷中,以為她是因著高燒而寒冷的需要人抱。若是這樣,那他也能幫到忙。
可昏沉的百里九歌,卻掙扎著推開了殷浩宸,口中喊著:「熱!好熱!我不要你抱……我要墨漓,要墨漓抱著我……」
殷浩宸的背撞在了山壁上,再痛,也抵不過心痛,如被刀子硬生生剜了肉下來似的。
但百里九歌的話卻令殷浩宸疑惑:發了高燒的人,都是表面發熱,實則寒冷的需要保暖,為何九歌卻感到燥熱、需要降溫?她的體質為何……
「熱,好熱……墨漓,墨漓……」百里九歌痛苦的喚著,身上蓋著的黑色袍子、還有枯草,全都被她踢開。
殷浩宸只得鉗住百里九歌的肩膀,制止她亂動傷身,卻沒看見,一旁跪著的吳唸唸默默起身,出山洞去了。
這會兒已經是天黑,夜風太寒,吳唸唸打著哆嗦,跌跌撞撞的穿過陰森森的樹林,來到了河邊,就這麼走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在河邊洗手的寒蟬驚道:「姐姐,你在幹什麼?」
只見吳唸唸一步步艱難的行走,讓那水漫過了她的腰、胸口,最後浸到了領口。這混合著冰塊的水實在太冷,凍得她牙齒顫抖無法言語,她整個人緩緩蹲下來,全都沒入了冰水之中。
寒蟬連忙呼喊:「姐姐,你沒事吧!」
見吳唸唸浮出水面,顫抖的回道:「沒事的……」
但這嚴冬的河水太過冰冷,吳唸唸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住的,直到全身都被凍得與河水一樣冷了,她才從河中上來,拖著**的身子往回走。
夜風如刀一樣割著她單薄的身子,吳唸唸幾度摔倒,卻頑強的站了起來,就這麼踉踉蹌蹌的衝回到山洞之中。
「王爺……」
殷浩宸僵住了,一時間無法明白,吳唸唸為何渾身濕透的過來。
「王爺,讓唸唸抱著世子妃吧,」吳唸唸強忍著心頭的酸意,走了過去,道:「現在唸唸全身都是涼的。」
她走過去坐下,攬住了百里九歌的身子。
昏沉中的百里九歌終於抓住了這一絲涼意,下意識的緊緊攀在吳唸唸身上,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吳唸唸咬著唇,水珠仍在不斷的滾落,涼透了的軀體在抽搐痙攣,如同受著酷刑。如果……如果自己這麼做能讓九歌的高燒退去,那王爺一定會心情好些的。只要九歌好,王爺便好,那自己……也就好。
殷浩宸全然震驚,濃烈的愧疚感在體內肆虐。直到此刻他如夢初醒,原來他從前一直都不曾瞭解過吳唸唸,甚至還以為她虛偽、裝無辜,卻根本沒有發現她柔弱中的堅韌和純潔中的痛苦。
為何他總是這般識人不清?!
殷浩宸挫敗的吼道:「唸唸,夠了。你不能再著涼!」
可吳唸唸卻一怔,露出苦痛的笑顏。王爺剛才叫她什麼?唸唸,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就算是為了這一聲「唸唸」,也是值得了……吧。
吳唸唸苦笑:「唸唸沒事的,等世子妃退燒了,唸唸就去烤火。」說罷將百里九歌抱得更緊,努力把冰涼的溫度傳給她,心下一片酸楚淒涼。
一夜就這麼過去了,百里九歌終於退燒,安靜的睡著,絲毫不知道昨晚抱著她的人是誰,只是潛意識裡餓的難受,喃喃著想要吃東西。
殷浩宸只得連忙去為她獵捕野味,而吳唸唸,待殷浩宸回到洞中開始烤兔子後,便苦笑著出去了。
穿過樹林,吳唸唸走到了河邊,心底堆積的痛苦、酸澀、委屈,再也無法忍住了,就這麼如決堤了一般爆發。
她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吳家,本來就是因為她這個不祥的災星,滿門被滅,而那個曾在她肚子裡孕育了還不到一個月的孩子,也拋棄了她這個母親……孤單單的活在世上,她什麼也沒有,就連想要托付感情的那個人,也根本不喜歡她……
吳唸唸哭得肝腸寸斷,蒼白的臉上滿是淚花。
「姐姐。」寒蟬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到了吳唸唸。
只見寒蟬從薄煙瀰漫的林子裡走出,懷中抱著不知什麼東西。她問道:「姐姐,你為什麼這樣委屈自己呢?眼淚全都往肚子裡吞,都不讓那個人知道……姐姐,我真的不懂你。」
吳唸唸哭泣慘笑:「一開始連我自己都不懂的,可是現在明白了。如果你也喜歡一個對你無意的人,你一樣也會明白……」
「我不明白。」寒蟬道:「我只明白,別人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別人。要是別人對我不好,我就絕不對它好。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對我不好,至少我還有蟲子作伴。」
「蟲子?」吳唸唸詫異。
寒蟬暗歎自己差點說漏嘴了,好在也沒說太多,而且也不認為吳唸唸是個滿肚子壞水的人。索性將懷裡抱著的東西展示給吳唸唸看,笑道:「喏,就是它了,它是我所有的蟲子夥伴裡和我關係最好的一個。」
吳唸唸這才看清,寒蟬抱著的竟是一隻肥嘟嘟的、兩尺長的……蠶?!
「蠶會有這麼大的嗎?」吳唸唸傻了。
寒蟬回道:「因為它不是吃桑葉的蠶,而是十分罕見的靈獸『蠱蠶』,其實它是一隻蠱蟲。它很溫順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說罷又囑咐道:「九歌不知道它的存在,姐姐你要替我保守這個秘密,我不希望九歌知道那麼多。」
吳唸唸愣了愣,不明白為什麼。
寒蟬便從衣服裡掏出一個藥包,遞給了吳唸唸,說道:「這個藥送給你,要是以後遇到危險了,可以幫你對付壞人的,效果很好。你收了我的東西,我請你替我保守秘密,這樣就公平了。」
吳唸唸一知半解的收好了藥包,還是誠懇的答應了。這會兒眼中的淚水也不再那麼洶湧,她抹乾了眼淚,不顧自己的身子有多不適,去採摘野果了。
當百里九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坐起,環顧著山洞裡荒涼的景色,接著就看到殷浩宸正在不遠處烤兔子。
百里九歌倒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不禁笑道:「殷浩宸,謝謝你。」
殷浩宸有些沉痛道:「本王……沒做什麼。」起身,來到了百里九歌的身邊,探了探她額頭的問道,關心道:「身體可有什麼不適?」
百里九歌搖搖頭,道:「我已經沒事了,昨晚像是發了高燒,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不……」殷浩宸沉沉歎道:「不是本王,是……唸唸。」
「啊?」百里九歌眨了眨眼,對這一刻閃過腦海的模糊記憶驚訝。她大致還記得,昨晚熱得難以忍受時,終於抱住一個冰涼的東西,接著才舒舒服服的睡過去。
那冰涼的東西,是……「昨晚是誰抱著我?」百里九歌只能這樣問:「殷浩宸,難道那個全身冰冷的人是吳唸唸?」
殷浩宸自責似的點了點頭。
百里九歌詫然:「怎麼可能?吳唸唸的體溫為什麼那麼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因為她……」殷浩宸難以啟齒的說道:「她去了河中,將自己浸濕了,所以……」
不可能!百里九歌轟然僵住,這瞬間忽的心生一陣強烈的悲鳴。吳唸唸啊吳唸唸,為了殷浩宸,你竟能這樣委屈自己?
「吳唸唸人呢?」百里九歌追問。
「本王……也不知道。她見你燒退,便出去了。」
聽言,明澈的眸底染上突來的怒火。百里九歌霍然力氣大增,撐著牆壁猛地站了起來,衝上去,對著殷浩宸就是一腳。
「殷浩宸,你混賬!」
將殷浩宸踹得踉蹌而去,百里九歌上氣不接下氣的嗤道:「她是你妻子,上次為了你的安危被你推得撞了馬車,連孩子都流了!她應該好好養身子的,可卻跟著你奔波到河洛來!昨夜她為了你把全身都浸濕,冬天夜晚的河水有多涼你知不知道!今日我病好了,你卻就只在這裡照顧我,不管她了嗎?!殷浩宸,你真不識好歹,簡直薄涼的透了!」
高大的身軀被踹得撞在了山壁上,有些狼狽,可殷浩宸卻答不上一字。
是,他薄涼,他明明知道自己虧欠了一個女子,卻還要繼續這樣虧欠下去。光是愧疚自責又能如何?他該好好愛吳唸唸,但他心裡已經有人了,他的心,給不了吳唸唸……
就在這時,吳唸唸虛浮的走進山洞,似是身體極度難受,那臉色和唇色都白的嚇人。
當看見這場面時,吳唸唸手中的果子掉地了,她跌跌撞撞的跑到殷浩宸身旁,扶住了他,轉而央求起來:「世子妃,請你不要生王爺的氣。王爺昨晚一夜都沒有睡,一直在擔心你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