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簌簌,將百里九歌擔憂至極的狂吼擴散在整個荒野,彷彿遠處的西江也跟著洶湧翻滾。
百里九歌臥在枯草之上,想要起身,可心中的憂慮幾乎要掏空了她的心。她根本無法想像以墨漓的身體狀況,被這種毒折磨了會是怎樣的光景……
此刻的墨漓,瞳眸深鎖,因著方才生怕饕餮門刺客朝百里九歌撒的是毒藥,他奮不顧身將她推開,卻在吸入藥粉的一剎那,便意識到這究竟是什麼。
媚毒已然吸入腹中,他無法再將之驅出,這會兒盯著眼前的十幾人,眼中激盪的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如能摧毀一切的洪水,強烈的無以復加。
眼前這些人,竟然要對九歌灑那種東西……縱然他能忍得了昭宜帝的侮辱、忍得了這大商所有人的詆毀謾罵,但於此事,他忍無可忍!
既如此,這些人,他便親手來殺!
這一瞬,饕餮門的眾刺客齊齊打了個寒戰,他們驚恐的望著墨漓,完全沒想到會從他身上感覺到那般可怕的殺氣、怒意還有威壓。
經驗告訴他們,這根本就是江湖上的絕頂高手才會擁有的氣勢!
冷哼一聲,沉到谷底的冰冷,墨漓忽然深深望了眼百里九歌,再接著身影一閃,她根本就來不及看清什麼,便被墨漓點了睡穴,就這麼不甘的昏睡過去。
白影再閃,墨漓的身影霍然出現在一名刺客身前,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壓。
這一瞬死亡的恐懼降臨在刺客心口,他甚至身子軟的連一個反抗的動作都做不出來,就這麼眼睜睜望著眼前那冷絕的眸子和墨漓指間的一道寒光……瞬間,意識散盡,倒地身亡。
餘下的刺客們倒抽涼氣,惡寒的顫抖著舉起手,指向墨漓,懼不成聲:「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墨洵殿下說你是病秧子,只是會些暗器罷了……剛才你那功夫為何像是、像是……」
「像是什麼?」他冷冷的笑著,所有的溫潤清都已不復存在,只如千沙鳥飛絕的冷極,「你等是否想說,這像是曇花谷?」
「你!」刺客們狂顫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七花谷之一的曇花谷,那讓人談之色變的絕技「命凝十線」,宛如是將人當作提線的木偶而裁決生死!為何此番這周世子那麼像傳聞中的那個人……那是、那是……
「好幾年了。」他忽然冷笑著,打斷刺客們顫抖的思緒。
「好幾年未見血光,更苦了子謙這幾年來背著我的罵名。」他聲如珠璣落地,掀起的寒意瀰漫了整個荒原。
「今日,便正好用你們的血,來祭我這幾年的忍辱輾轉!」
話音落下的那一剎,比死亡更寒冷的恐懼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惡寒鋪天蓋地的向他們襲來,他們已然絕望的等待即將到來的殺戮。
銀光四起如奪命的線,鮮血、慘叫、死亡、一具具倒地的屍體……沒有人知道身邊的同伴是怎麼倒下的,只知道下一個就是自己;沒有人看清墨漓到底是如何出手,只知道那冷絕的眼神帶來的只有死亡!
這不是戰鬥,而是單方的殺戮。
宛如修羅場一般的冷酷果決,無人能逃過劫難。
鮮血飛濺,從毫無動容的冰冷雙眸前灑過;白影一閃,在殺掉一人的同時,逼到了最後一人面前。
那最後一個人,已然連逃跑都已經忘了,跌坐在地,像是個任人宰割的畜生般恐懼的仰視墨漓,只覺得此刻在仰視的根本不是什麼周國的世子,而是那高高在上掌管人生死壽數的司命!
「回去告訴墨洵……」淡淡如水的語調,卻冷絕的凍徹這世間萬物,「既是這般想殺我,往後想來便來,便是他傾盡饕餮門之力,我亦讓其有來無回!但若——」
雙眸捲著無邊的怒火狠狠下沉,「但若你等敢再對我妻子動半分歹念……」
指間銀光一閃,只見一具屍體頓時四分五裂!
「這,便是你等所有人的下場!」
這一剎,那刺客再承受不了這般恐懼,哀嚎著從地上爬起來,要死要活的逃跑,耳邊明明迴旋著墨漓那一字一句冰冷的警告,可他卻大腦空白的什麼也聽不進去。
只知道逃!要死要活的逃!逃離此生最恐怖的一次噩夢!
冷冷望著那刺客如夢魘般跌跌撞撞的跑走,墨漓的眼底寒涼如冰。許久未曾如此動怒,對他這虛弱的身子而言幾乎也是場嚴酷的打擊。
他靜靜喘息,用著最快的速度定下氣息,可還是不堪重負的咳嗽起來,接著一口血濺出,落在白色的袖子上,觸目驚心。
輕歎一聲,眼下也無法在意自己的身體了,只因他感受到體內的媚毒已經開始發作,那一股股忽冷忽熱的感覺在他的體內亂竄,他只能試著調動內力與之抗衡,延緩發作的時長。
又是一口血濺出,唇角還掛著血絲,墨漓舉步朝著已經昏睡過去的百里九歌走去,漸漸的,冰冷鋒銳的眼神重新化作幽月落花般的溫柔。
他俯身,將她抱起來,驀然蒼涼的歎息出聲,身影飛逝,迅速朝著朝都而去……
渾渾噩噩,恍恍惚惚,百里九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潛意識的陷入一場怎也醒不了的夢裡,身子好像被人抱著在飛速的縱橫。
她夢見了恐懼、夢見了殺戮、夢見了未來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最後卻忽然有了明亮的燭火,刺痛了她的眼皮……
眸子終於費力的睜開了,這瞬間看見的是一支昏暗的蠟燭,就點在窗台前,映得那窗紙上明暗斑駁。
百里九歌痛苦的嚶嚀出聲,雙眼漸漸適應了屋中的亮度,她緩緩坐起,環顧四周……這裡,竟然是世子府的偏房,便是她從前自己住著的那一間。
她怎麼到這裡來了?記得自己明明是和墨漓一起去釣魚的……
等下……墨漓?!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氣,昏睡前的所有記憶全都復位了。記得饕餮門那些混賬朝她灑了媚毒,全被墨漓擋下……
媚毒?!
百里九歌驚出了一身冷汗。墨漓他人呢?現在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一個個問題如冰雹砸在百里九歌的身上,那般的重,那般的惡寒,她幾乎要難以承受這滾滾襲來的冷意。
「墨漓!」她跌跌撞撞的衝下床,連鞋子都忘了穿,就這麼瘋了般的奪門而出。
可是——門外卻站著御風,像是早就在這裡等待她了,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見他肩上落著一層薄霜。
這刻,更猛烈的一陣寒意撞在百里九歌的心上,她恍然意識到了什麼,「御風,現在是什麼時辰?」
「已過了三更。」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雙肩都落了霜!那墨漓呢?就這麼忍受著媚毒直到現在嗎?那是多少個時辰的折磨!
「墨漓在哪裡?我要過去!他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啊?!」激動的想要推開御風,哪怕是不知道墨漓此刻在哪裡,也拚命的要沖去他身邊。
可御風卻猛然揪住了百里九歌細瘦的手臂,「世子妃,世子殿下沒事,他囑咐你今晚好好休息。」
「什、什麼……」百里九歌渾然一怔,不能置信的望著御風。
墨漓真的……沒事?
不!不是!御風在騙她!他怎麼可能沒事!只要那媚毒還在身體裡,如果不通過那種方法的話是消不去的!墨漓那樣的體質根本禁受不了媚毒的折磨!
除非……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除非墨漓找了別的女子,所以御風才會在門前擋著她,讓她好好休息。
百里九歌被這樣的想法驚得渾身冰涼,心口更是如同被車輪子碾軋而過,疼的血肉模糊。墨漓,難道真的和別的女子……
不,不會的。
墨漓不會那麼做的,他不是那樣的人,她也早就和他說過她會相信他、不會再疑他!
所以、所以……
猛然將御風推開,「別攔著我!我要去墨漓身邊!」
眼見得百里九歌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御風的臉色全變了,他一隻手還緊緊握著百里九歌的胳膊,高呼:「世子妃,世子殿下千嚀萬囑,讓屬下必須攔住你!」
她死死掙扎,奈何御風將內力全都用上了,怎麼掙扎也掙脫不了。
百里九歌激動道:「你放開我!要麼就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墨漓不許我過去!」
「你……」御風的隱忍終於到了極限,憤怒的吼道:「百里九歌!你以為我不想你過去嗎?我巴不得將你五花大綁丟到臥室去給世子殿下解毒!可殿下寧可硬撐,也不願傷害到你,如不是他下了死令,你當我想在這裡阻止你嗎?!」
這番話如同棍棒打在百里九歌的胸口,那樣沉那樣重,打得她好疼好疼,疼的恰是她胸腔裡的那顆心。
墨漓,他……他竟然……竟然真的硬撐到現在,還騙她沒事了讓她休息……
那個傻瓜……還總說她是什麼「傻姑娘」……
明明他才是!他才是傻瓜!
大傻瓜!
混賬!
「御風,你鬆手吧。」聲音霍然平靜下來,連百里九歌都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為何竟這樣平靜。
御風沒有鬆手,仍怒不可遏的喘著。
百里九歌笑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笑容裡帶著怎樣的心疼的淒然,「御風,墨漓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屬下,連我都覺得欣慰。但現在不要攔著我,只因墨漓對你們和對我而言都萬分重要,我必須要救他!」
御風的神情有些無力,沉痛道:「殿下正是知道你會有這個念頭,才命屬下無論如何要阻止你。」
「那難道你要看著他就這麼喪命嗎?!」百里九歌激動的喊道:「我知道你做不到,我更做不到。你若再不放手,那我便打敗你衝過去!」
話音落時,百里九歌甚至翻袖掀起無數純白的羽毛,內力瞬時將羽毛吹得狂舞,洶湧的戰意翻起了御風的衣袂袖袍。
可令百里九歌沒想到的是,御風忽然鬆手了,他別過眼去,臉上是懇求的表情。
「世子妃。」他從沒有這樣懇切的與百里九歌說過話,「其實屬下一直佩服你的敢愛敢恨,也知道你配作我等的女主人……」
頓了頓,他朝著百里九歌拱手施禮,「世子殿下就拜託你了,請你救他。」
「嗯!」百里九歌堅定的點點頭,再不多言,轉身而去。
她要救墨漓,一定!只要墨漓能好轉,她不怕受任何傷害!
無畏無懼!亦無怨無悔!
就這麼縱橫過屋瓦,百里九歌如白駒過隙,用著最快的速度來到臥房門口。
她推門衝了進去,反袖將門關上,瘋狂的衝往內室!
在繞過那盞煙籠寒水屏風的一剎那,眼之所見,讓百里九歌差一點就軟倒在地。
果然……他果然……硬撐著!
她從沒有見過墨漓有這般痛苦狼狽的模樣,白衣凌亂在地,鶴氅還半掛在榻上,那大朵大朵的曇花已然被他不斷滴下的汗水浸得污濁,鶴氅下緣的鶴羽已凌亂的翻攪在扭曲的褥子之間。墨漓整個人都像是掉進了湖裡濕透了,那汗水甚至濕了他的發,順著鬢角不斷的流著,墨發凌亂的披散在肩頭。
那洶湧在他體內的藥性,已將他的皮膚逼出燒燙的紅色。就在他驀然轉眸與百里九歌視線交接的一刻,她震顫的望見那平日裡蒼白如玉的臉孔,此刻卻透著讓她顫抖的紅潮。
「出……去……」他氣若游絲的吼著,眸底已經翻滾起了濃烈的紅光,如燃起的火,幽深、灼熱的可怕,一輪輪的高漲著要燒燬他的理智。
可他仍在撐著,費盡了力氣低吼:「出去……」
百里九歌震驚的搖著頭,心疼、恐懼、戰慄……各種各樣的感覺塞擠著她的心,可步伐卻愈加堅決,朝著他快步走去。
「出去!」榻上的人爆發出更沉悶的低吼,儘管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靠近她,可墨漓竟還是頑強的朝著床榻的另一側挪動,要與她拉開距離。
見到如此光景,百里九歌的情緒全盤崩潰了。
「墨漓!」她再也沒法像剛才那樣平靜,此刻只知道他明明痛苦不堪卻還在拚死拚活的堅持著。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樣會要了他的命啊!
「我不走!」她堅定的喊著,撲到墨漓的懷裡,緊緊抱住他。
這一刻的接觸讓墨漓差一點就理智崩塌,他想要將百里九歌推開,可是早已不聽使喚的身體這會兒只將她抱得更緊,恨不能將懷中人揉到自己的體內。
但他不能傷害她……他清楚的知道,中了媚毒的他一旦失控,會帶給她怎樣生不如死的折磨。
「走……」極致痛苦的喘息著,墨漓說出的每個字都幾乎要耗**的意志力,「九歌……走……我沒事……你不能在這裡……」
「我不走!」回答他的是那堅決如鐵的聲音,她緊緊抱著他,用著滿腔的決心呼著:「我既然來了這裡就是已經決定了要怎樣做,你別想趕我走,誰都別想!」
言罷,這會兒已然什麼都不怕了,百里九歌抬眼,望著墨漓痛苦隱忍的樣子和眸底那難以壓制的**,深深吸了口氣。
「墨漓,別再撐著了,我這不是來了嗎?」她笑得明媚如常,只如在說家常一般的自然。
「你不要再顧慮我了,我什麼都不怕,你又怕什麼?」
她說著,深吸一口氣,主動吻上了他的唇,在他失控的前一瞬,幾乎是用著引誘的語調軟綿綿的呢喃:「墨漓,就讓我做你的解藥,好不好?什麼都不用顧忌,只要你想要,我都給你……」
宛如是爆炸一般,這一瞬的墨漓徹底失控,理智湮滅,被消耗得所剩無幾的精神力,也被她的吻、她的香、她的吳儂軟語所消融。
藥性如不可遏制的洪水,渙散了他最後強撐的意志,將他整個人完全驅使。
百里九歌驀然被一股猛烈的力道壓在了榻上,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一定會很難受、會很痛,就像是吳唸唸那樣不斷的翻滾哀嚎哭泣悲鳴;她亦知道墨漓的精神力已然超過極限,他不會像殷浩宸那樣被驚醒而變得溫柔……
可她不怕!只要墨漓能脫險她什麼都不怕!哪怕是再瘋狂的折磨她也會堅強的挺下來的!
這場無止盡的掠奪便這般狂猛的襲來,那瘋狂的、粗暴的對待,讓百里九歌如墮地獄。她咬緊了紅唇,一遍遍的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忍住,可強烈的折磨讓她初經人世的身體幾乎要崩潰,她終究發出痛苦的慘叫悲鳴!
眼淚不斷的流下,週遭的一切都震盪著星星點點的昏黑,整個世界都在搖搖欲墜。這般糾纏本是親密無間,可她卻覺得自己像是在被瘋狂的撕著、扯著,痛不欲生!
刺目的紅色,在眩暈狂亂之間灑落,如一朵朵淒厲的梅花。
百里九歌痛苦的哭喊著,卻仍堅定的摟住她在救的人,不斷的在心中告訴自己,他今夜的瘋狂和粗暴只是個意外!他根本是最溫柔最體貼的人,他最是不想傷害她!
她會忍住的,會撐過去的,亦如之前的他一般從白日強撐到黑夜。
狂瀾、暴雨,無窮無盡的肆虐……
沒有雲歇雨收的喘息之刻,只有一次一次更為猛烈的掠奪……
從三更到四更,從四更到五更,黑夜,更黑,黑到燈燭燃盡、伸手不見五指……
直到拂曉時分,那一抹溫暖炫白的光照亮了整個窗稜時,百里九歌才在無止盡的痛苦中合上眼睛。
終於……結束了吧。
這樣沉沉的想著,此刻的身體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像是成了一團散架的死物,什麼知覺都已沒有。
她如垂死般默默的歎著,結束了,終於結束了……黎明也終於到來了……可是,為什麼她滿眼都是黑暗,看不見窗外的曙光呢?
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