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紫茹裊裊婷婷的走到吳唸唸的面前,上一刻還是楚楚伊人,下一刻便原形畢露,嘲笑起吳唸唸來:「王妃姐姐,你與我不同。我是奉國大將軍府嫡出的小姐,是皇上賜婚給宸王殿下的,而你呢?不過是個妓女,被宸王殿下弄進府裡當擺設。」
望著吳唸唸漸白的臉色,百里紫茹更為惡毒:「王妃姐姐,被王爺冷落的滋味如何?王爺的寵愛可不是你這種妓女能得到的。妓女就是妓女,一隻野雞還想攀上鳳凰?說不定你娘就是爬了你爹的床懷了你,結果照樣還得一輩子都當野雞!」
這惡毒的話語,讓吳唸唸臉上的所有血色都褪去了,她在雨中狼狽的仰視百里紫茹,眸中霍然噴湧出怒火。
她淒厲的喊出聲:「不是!我的爹娘……不是那樣的,他們不是——」
「我讓你再說!」
一個響亮的巴掌,激起飛濺的雨花。吳唸唸的臉上頓時出現紅紅的掌印,她被打得失去平衡,滾了出去。
卻恰在此時,宸王府的大門打開,殷浩宸面目沉冷的走出,當即便看到一個濕透了的人朝著自己滾過來,停在了他的腳下。
當看清她是誰時,殷浩宸眸色一沉,犀利的剜在百里紫茹身上。
「王、王爺……」百里紫茹哪裡能想到事情這麼巧,宸王殿下若是知道吳唸唸被她打了,會不會再懲罰她?
楚楚可憐道:「王爺,妾身剛從頤華宮回來,看見王妃姐姐在這裡……」
本想顛倒是非的,可百里紫茹說著說著,卻發覺殷浩宸根本沒在聽。
心中一惱,「王爺……」
殷浩宸終於又剜了她一眼,那目光冷的將百里紫茹從裡到外全凍住了,她捧心蹙眉,水目中蘊起了淚珠,「王爺,您還在生妾身的氣嗎?」
殷浩宸仍舊不理會百里紫茹,回身對門口的一名守衛道:「方纔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本王。」
百里紫茹心下一凜,這才發覺,門口的石獅子那裡站了個守衛。那人一直都在的,可她卻因著大雨障目、再加之注意力都在吳唸唸身上,而根本沒注意到那人的存在。她怎麼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這下完了啊!
只聽那守衛道:「回稟王爺,剛才是側妃下了輦車後,辱罵王妃,又打了王妃一巴掌。」
這回換百里紫茹面無血色,驀地哀呼一聲,捂著心口難受的幽咽起來:「心……心好痛,王爺,妾身的心絞痛又犯了……只怕妾身命不久矣……」
可殷浩宜看都不看她,沉沉問著那名守衛:「她是如何辱罵王妃的?」
「這……」守衛為難了。那些話那麼難聽,讓他一個爺們說實在是……唉,乾脆還是說吧,「回稟王爺,側妃說——」
「不要說!」吳唸唸陡然出聲,阻止了守衛的話。
殷浩宸沉沉垂眸,俯視著腳下的人,這會兒見她眸中閃著錚錚切切的光,掙扎著撐起上半身,殷浩宸有些詫異。
她喃喃著:「不要說……那些話,不要再說第二遍了,我的爹娘不是那回事,我們吳家也——」語至此處,戛然而止,吳唸唸的樣子,就像是觸碰到禁忌而縮回殼中的蝸牛。
殷浩宸的臉上,狐疑的神色一寸寸旋起。吳唸唸的欲言又止,令他意識到,她絕不是單純被賣入青樓那樣簡單。
她,有來頭。
不過,他堂堂宸王,又豈會在意這等小事,何況也沒興趣瞭解她,他冷冷道:「起來,進府。」
吳唸唸露出疑惑的神情,她問:「王爺不生唸唸的氣了?」
殷浩宸整張臉沉的似冰冷的鐵塊,斜睨著吳唸唸,見她分明是狼狽不堪的模樣,可流著雨簾的睫毛下那一雙眼,卻清澈的不似凡間之物,彷彿雨越是下得滂沱,反將她洗滌得更為純粹真實。
心中,陡然又生起一股厭煩的情緒。他不喜歡被吳唸唸這麼看,只覺得她像陽春白雪,照見的儘是他周圍的陰影。
煩躁了哼了一聲,殷浩宸不想再和吳唸唸說話,進府去了。倒是門裡頭等待著殷浩宸的王府管家,好心給吳唸唸留了門,望著她吃力的爬起來,踏過門檻。
百里紫茹見狀,也娉娉婷婷的走來,可誰知被門口那守衛攔住了。她剛想裝可憐,卻不料老管家竟關了門,將她關在了外面。
百里紫茹嚇了一跳,跑上去不斷敲門,「王爺!王爺您開門啊!開門啊!管家,管家您讓我進去!」
可殷浩宸和管家早就離開了,百里紫茹拍得手都腫了,那門也沒開。
王府之中,管家瞧著吳唸唸樣子太慘,衣服全貼在身上,裡面不該露的貼身衣物也半透半露了,只覺得這樣太不妥,便做主讓婢女拿來一套乾淨的衣物給吳唸唸換上,還將吳唸唸請到殷浩宸的臥房。
而殷浩宸原本已坐在桌前平靜了心緒,開始鑽研兵法,可一抬頭卻看到吳唸唸這個惹他厭煩的因素又來了,不禁臉色黑沉,斥道:「管家,本王許你自作主張了?」
管家年紀大,對有些事心腸軟,誠實的回道:「王爺下雨天將一個姑娘家趕出門外,淋成那樣,王爺忍心,我卻於心不忍。」
殷浩宸劍眉凌起,「是她今日對本王胡言亂語在先,本王趕她出去,她卻不知避雨,偏要跪在王府門前,難道這也是本王的錯?」
管家道:「王妃今日對王爺說的話,我也都聽見了。王妃只是想勸王爺想開些,別再因那百里九歌而傷神,王妃這也是為了王爺好。」
「為本王好?」殷浩宸的臉色已然陰鬱的一發不可收拾。吳唸唸只是他買回來的擺設,她該做什麼他早已交代她了,可她卻過問她不該過問的事!
這會兒管家也看出殷浩宸是真的動怒了,知道自己若再說下去就太不識趣,但看著吳唸唸被冷雨澆得蒼白的臉色,還是覺得不忍心。
想了想便豁出去了,道:「王爺這屋裡點了炭火,還是讓王妃在這裡暖暖身子吧,可別再落病了。王爺,再怎麼說,王妃也已經是您的人。」
殷浩宸因著這最後一句話,臉色頓時沉到了谷底,一股滔天的怒火湧上了他的頭頂,這瞬間他幾乎要拍案而起,最終是將滿腔怒火發洩在手中握著的筆桿上。
那支上好的寒玉毫,驀地,折斷成兩半。
「王爺息怒。」管家連忙施禮,退了出去,將門給關嚴了。
炭火盆燒出的溫暖,也立刻籠罩住吳唸唸的身子。可她感覺不到暖和,只感到殷浩宸的怒氣很冷很冷,讓她呼吸到的全是冰冷的空氣。
她膽怯的呢喃:「王爺……」
殷浩宸別過目光不想看她,他並不是生吳唸唸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他氣自己那夜喝醉之後竟做了那樣可恥的事情。
殷浩宸甚至懷疑他那晚是被鬼附身了,才會對一個令他厭煩的女人下手,若是那晚的他像現在一樣清醒,別說是對吳唸唸動情,就是看她一眼他都覺得煩。
最終冷冷道:「去裡屋坐著烤火,勿再靠近本王。」
吳唸唸訝然,眸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乖順的福了福身,遵照殷浩宸的命令去做了。
後來,當殷浩宸研讀兵法告一段落時,瞥一眼屋角的更漏,竟是已快到黃昏時分。他下意識的朝裡屋望去,依稀可見吳唸唸的身影映在屏風裡側,她還乖乖的坐在那裡烤火。
算她聽話。殷浩宸心中的煩悶稍微淡了些。
可這時,管家又敲門進來,神色有些古怪。
他掩門,湊到殷浩宸的耳畔,低低對他道:「剛才陛下身邊的內侍來府上,傳了陛下的口諭,讓王爺……務必寵幸百里紫茹,再不得讓王妃欺凌她。」
殷浩宸的眼神在這一瞬陰鷙的嚇人,稍微一想,他便清楚了,定是百里紫茹在府外進不來,便又去找百里青萍幫忙,百里青萍自然會鬧到皇兄那裡……
不禁有些孤涼道:「皇兄與本王一母同胞,但如今皇兄卻是……」卻是愈發不考慮他的心情了。
管家也發現了殷浩宜的這個變化,心中多少覺得不安……這兄弟之間一旦生了嫌隙,只怕後患無窮吶。
想了想,問道:「那百里紫茹這事王爺有什麼打算?」
殷浩宸雙手負後,薄唇緊抿,就這麼立著,良久不語,久到管家都要開口再問的時候,終於聽殷浩宸道:「皇兄是君,本王是臣,君為臣綱……本王,就依皇兄的。」
「什、什麼?」
這一刻,饒是經歷了幾十年風霜的管家,也驚愕了。王爺難道真的要去寵幸那個惡毒的側妃嗎?
但很快的,管家便發覺事情根本不是這樣。這晚殷浩宸帶著他去百里紫茹房外,他本不知道殷浩宸有何用意,卻不料在百里紫茹那漆黑的窗外,聽見裡面激烈的聲音和男女的喘息呢喃。
這讓老管家嚇出了一身冷汗,怎聽不出那聲音是百里紫茹的?更甚者,百里紫茹還忘情的尖叫,喊出的也正是「王爺」兩字。
管家完全傻了,張著大嘴看看旁邊一臉陰冷的殷浩宸。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直到屋內的交戰止息,百里紫茹似是在狂喜中暈過去了,房屋的門才被打開,有人從房裡輕輕走了出來。
當看清那人的臉時,管家頓時打了個激靈。他不就是宸王府大門口的守衛嗎?
「屬下參見王爺。」守衛神色沉穩,語調也是公事公辦,若不是面色微微發紅,決計看不出是剛剛**過的。
殷浩宸應了一聲,冷冷道:「從今往後,側妃就由你陪著了。」
「是。」守衛抱拳,冷然的神色,與殷浩宸如出一轍。
管家在旁看著,這會兒也早回過神來了,突然之間才發覺這兩人的聲音倒有點像……怪不得,王爺讓這守衛冒充他……
可就在這時,幾人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殷浩宸沉冷的皺了眉頭,不知道是誰竟然來了這裡,這裡適才發生的事,還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接著,卻見吳唸唸走了出來,眼神中有著詫異和懵懂,儼然是並不曉得來龍去脈,怯怯的說道:「王爺,唸唸在找您,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王爺的。」
殷浩宸不語,渾身泛著冷絕之氣,低沉的睨著吳唸唸。
她就站在不遠處,竟是一襲褻裙,長髮披散,唯有那一雙眼睛也月夜下亮的逼人。她像是一朵開在淤泥中的青蓮,亦如一株綻放於朽木上的白蘭,純粹的不食人間煙火。
她又喃喃著:「唸唸其實是在找王爺,我……不願看到王爺此後的人生總是在無望的癡愛中度過,唸唸希望王爺能夠放下心中的包袱。」
說完了這一席話,見殷浩宸神情陰鷙,吳唸唸仍是有些膽怯,頷首靜默了片刻,福了福身,離去,殊不知這番話殘忍的刺中了殷浩宸心中最大的死穴。
這一瞬,他在心中狂然悲鳴,滿腦子都是百里九歌朗然颯爽的笑,卻像是含著一抹諷刺,那是在諷刺他一廂情願、諷刺他心胸狹隘、諷刺他這堂堂宸王竟被兩個女人耍到如此境地。
眼中甚至泛出凌厲的血紅,殷浩宸鎖著吳唸唸的背影,顫抖的對管家道:「將她關起來,本王從今往後不想再看見她。」
管家歎了口氣,雖然不認同殷浩宸的做法,但也只好在心裡對吳唸唸說一聲抱歉,照著殷浩宸的命令,將吳唸唸軟禁在她的小院之中了。
這之後沒過多久,宸王府發生的變故就被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熱議話題。
百姓們說,也不知怎的,那原本不受待見的宸王側妃,這些日子卻是平步青雲,夜夜都得宸王盛寵;反是那位正妃,似乎是惹了宸王生氣,竟被他禁足的偏院中,還不知道此生能不能重見天日呢。
這消息傳得極快,一傳十十傳百,就到了百里九歌的耳朵裡。
甫一聽聞時,百里九歌萬般驚訝,事情怎會發展成這樣?不由為吳唸唸抱不平,直想衝到殷浩宸面前問個明白再踹他兩腳。
可這時發生了一件事,令百里九歌無暇理會殷浩宸的事,與墨漓一道,進宮去了。
原是殷浩宜又宣了皇親國戚、武百官入宮,正是要為靳芝和顧憐踐行。
由於如今的顧憐身份煊赫,按照儀制,殷浩宜讓元皇后親手操辦盛大的踐行宴。元皇后自是躬身力行,將一切準備妥當了,又親自去使節驛館門口,迎接顧憐與靳芝一併入宮。
明瑟殿中,歌舞昇平,舞姬們的水袖迎風如雲,亂紅攜了滿袖,舞得明月浮華,舞得夜色妖嬈。
百里九歌卻不太想多看,這般紙醉金迷的場景終究是不對她的胃口,看多了只想冷笑。這會兒見面前碗裡的水晶冬瓜餃子不錯,便拈了一個,送進嘴裡,至於殷浩宜和靳芝的談話,左耳朵進右耳多出。
可突然,她聽見靳芝說:「此次五皇女殿下在回我河洛之前,想向陛下討一份禮物,不知陛下能否賞河洛這個臉面,慷慨相贈。」
百里九歌聽著有些好奇,便放下筷子,瞧了過去,這才發現滿殿安靜了不少,似是眾人也都認真聽了。
殷浩宜這會兒喝得微醉,滿臉得意的笑容,意氣昂揚的說道:「我大商物華天寶,東海的五彩珊瑚、西域的汗血寶馬、塞北的中皇仙參、南海的鮫人眼淚,應有盡有!五皇女不必客氣,想要什麼,朕定是雙手奉上!」
元皇后皺了皺眉,心知殷浩宜這話說得太誇了,萬一那五皇女想要的東西大商沒有,豈不是大失顏面?
可當著靳芝和顧憐的面,元皇后也沒法提醒殷浩宜,只好加上一句:「我大商與河洛世代友好,皇上與本宮必當盡力達成五皇女所願。」
顧憐微微頷首,三分莊重、三分嬌嬈、三分嫵媚、卻還有一分陰暗的意味,她給靳芝睇了個眼色。
靳芝便道:「此事不難,五皇女只是想討個人帶走而已。」
元皇后頓時在心中鬆了口氣。
可百里九歌的心卻吊了起來,這一瞬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的挽住了墨漓的手臂。
只見靳芝起身,果真是朝著他們的方向望來,似笑非笑道:「還請陛下釋放周世子,准許他隨我等一併返回河洛。」
這瞬間,明瑟殿鴉雀無聲。樂師舞姬們早就退掉,歌舞昇平的氣氛頓時碎得徹徹底底,只剩下滿殿的詭譎。
靜。
靜的逼人。
殷浩宜的額角暴起了青筋,一滴汗沿著鬢角滑落下來,這會兒恨不能拍案而起。
他身旁的元皇后,依舊是凜然端華,只目露憂慮,下意識的望向百里九歌。
此刻,百里九歌在顫抖,劇烈的顫抖著。
她望著靳芝,眸底瞬間如炸裂的煙花般光暈四散,驚愕、震怒、焦慮、質疑,齊刷刷的充斥了她的心房,如同是面臨一場突然到來的地震般,激動的幾乎要不知所措。
再接著,視線猛地掃到顧憐身上,在她臉上,百里九歌看到了一抹愧疚,但更多的卻是堅持。
顧憐還是不放棄嗎?還是要這般用盡了手段,想將墨漓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