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百里九歌幾乎燈枯油盡,再也無法撐住張開的眼皮。眼前逐漸變的昏昏沉沉,令她無法去思考那饕餮門之人死前所說的話。
她漸漸閉上眼,只看到鳥雀飛舞,亦是緩緩散去……
她要死了嗎?
真沒想到,師父從來都不許她使用的「御鳥術」,竟成了她死亡前最後的一場華麗。
雙眸終究是不情願的合上了,樹下,虛弱的女子陷入沉眠……
百里九歌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了四歲的那個霜降之夜,回到了那個冰冷冷的屋子裡,看見了那舉著刀刃的母親。
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母親臉上究竟是何種表情,可無論她如何努力,看見的卻唯有一汪氤氳。
「你到底是誰……」她不禁發問。
「虎毒不食子,為什麼你要毀了我的臉,為什麼你下得去手!你到底是誰,到底是不是我娘,到底是不是!你說!你說啊!」
舉著刀的婦人忽然發出猙獰的狂笑,聽來是那樣刺耳,像極了即將走上刑場的囚犯。
「賤種!你這個賤種!竟然質疑自己的娘,竟然敢質疑我!沒有人比你更下賤,你該死,你最該死,你為什麼不去死!」
「不……不……」她搖著頭,卻是更為堅決的說道:「你不是我娘,一定不是你!我不相信你是我娘,我不相信!你……你……」
你絕對不是我娘!
身軀猛地一顫,百里九歌自夢中驚醒,額角流下的冷汗沿著唇角灌入,竟是冰冷的嚇人。
她心有餘悸的狂喘著,胸口在昏暗中劇烈起伏,夢中那一幕幕仍舊逼真的盤旋在腦海,像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呼喚,一聲一聲都顫動她的心。
你不是我娘。
一定不是你。
我不相信你是我娘。
為什麼自己會做這種夢?
為什麼會無端的質疑起娘親來?
自己怎會出這樣的狀況?
百里九歌莫名的喘著,任冷汗滴落,浸濕在床褥之上。小手漸漸的收緊,捏起的是棉質的衾被,已經被汗濕……等等,這是……衾被?
百里九歌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在一張床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
再環視周圍,這間房屋甚至簡陋,屋頂是茅草搭的,屋內燃燒著藥草清芬,裊裊淡香縈繞滿室。
她不禁怔了。自己這是還活著嗎?居然沒死?
門在這時被推開,有人踏出黑色的夜,踏進點著昏燈的房屋。
當看清他的形貌時,百里九歌不由的喜色上臉,喊道:「前輩!鬼醫前輩!」
那半老之人一怔,半截袖子下的手臂經脈微微顫抖,他詫異的望著百里九歌,問道:「小姑娘,你喊老朽什麼?」
百里九歌忙解釋:「鬼醫前輩,我是黑鳳,花谷七宿之一的黑鳳啊。」
被喚作「鬼醫」之人大吃一驚:「你是黑鳳?」觀察著百里九歌的臉部邊角,問道:「那你……貼了人皮面具?」
「是啊,上次在鍾山見到您的時候,我和您說我是大商奉國大將軍的女兒百里九歌,現在這副樣貌就是我在俗世用的。」百里九歌抱拳,朗聲笑道:「我本想來找您解毒的,在路上便體力不支暈過去了,沒想到我還挺命大,竟然被您撿回來。」
鬼醫欣喜而笑,將一碗藥湯端給了百里九歌,坐在床畔,道:「老朽本在趁夜採摘螢光草的,忽然見滿坡的鳥雀都朝一個方向飛去了,老朽覺得奇怪,趕緊過去瞧,正好看到你中毒瀕死。也是天不亡你啊!」
他說罷,想了想,又問:「那些鳥雀是怎麼回事,你可知道?」
「前輩,我那時候神志不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必須說謊,只因師父再三囑咐過,她天生能與鳥兒溝通甚至驅使鳥兒的這事絕不能讓鳳凰谷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否則必將大禍臨頭!雖然師父未曾告訴她原因,但百里九歌相信師父必有他的用意,所以,只好對不起鬼醫前輩了。
「黑鳳,先把藥喝下去吧。」鬼醫慈祥的催促。
百里九歌忙聽話的仰頭,一飲而盡。
天!真苦!
她差點全都吐出來,只得苦笑:「前輩的技藝果真冠絕江湖,但出自您手的藥湯,口感實在傷人。」
鬼醫笑答:「良藥苦口嘛,你就忍忍吧。」見百里九歌的表情好些了,又問:「最近在朝都過得怎麼樣?那當朝宸王,還沒有娶你過門吧。」
「沒有,不過他已經上奏了,相信很快會給我答覆。」
話語至此,心頭又有些疑問,百里九歌問道:「我記得前輩您從前在梁國採摘了一年多的草藥,這次又來我大商結廬採藥。前輩,您是不是想研究什麼空前絕後的藥物救人啊?」
鬼醫的神情陡然灰暗下去,眉宇間似被一團陰霾籠罩,見不到光明。
百里九歌的笑容也淡去,又問:「前輩您有心事是嗎?可以說給我聽聽,說出來也好,別憋在心裡把自己憋壞了!」
鬼醫回神,慈祥的看著她,頃刻搖搖手說:「往後再說吧,現在只要想起這件事老朽就不願意再想了,只願就這樣一直努力下去。」
「這樣啊,那行,前輩您注意身體就好。」對鬼醫的拒絕,百里九歌毫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