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宸王府,沿著來時的路朝奉國將軍府走去,百里九歌故意放慢腳步,沿途看熙來攘往,看市井民情,雖與自己這等江湖散人有些格格不入,卻也不失為一道別有意趣的風景。
倒是百里九歌一路走過,也吸引了過往行人的目光。
但見女子一襲艷紅色曳地飛鳥描花長裙,外罩織錦斗篷鑲嵌著雪白茸毛。那一對廣袖如灌雲霧,行走之間翻飛得洋洋灑灑。一頭及腰青絲似墨色飛瀑,就那麼縱情的披在腦後,唯有頭頂以幾朵紅艷艷的鳳凰花綰就一個回心髻,簡練大方。
隨著女子一路而過,她唇角那張揚自信卻又真誠單純的笑意深深撼動了每個人的心。強烈的衝擊力令眾人只覺得這女子縱使長相平平,卻是驚艷可壓群芳,絕倫可傾天下。
百里九歌毫不理會週遭人等的目光,走著走著,卻是見前方聚集了不少人,間或傳出辱罵的聲音和女孩的哭泣。
她連忙過去,擠進了人群中,卻見一個不過七八歲大的女孩被一群少年紈褲圍在中間又罵又打,那女孩身上已是布了好多處紅痕瘀傷,拚命躲著眾人的毒打,淚流不止。
可惡!
百里九歌當即衝上去揮開一名少年,又將另一個一腳踹飛出去,低吼:「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小女孩,你們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眾紈褲們愣了愣,方才被打的兩個哀叫著站起來,指著被百里九歌護在身後的小女孩,罵道:「該死的你沒看見她眼睛是紅色的嗎?她是怪物!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住口!」
百里九歌將小女孩攬入懷中,明眸直視她那一雙如浸泡在血水中的雙瞳,毫無畏懼,反倒抬手撫摸小女孩的頭頂安撫,朝眾少年嗤道:「眼睛是紅色的又怎樣?就憑她天生長了雙紅色的眼睛,她便不是好人嗎?她明明只是個孩子!」
圍觀的眾人皆吃了一驚,訝然的望著百里九歌。
一名紈褲少年說:「她出生就剋死了生母,沒過幾年又剋死姐姐和一個幼弟。她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是琵琶鬼轉世,那雙紅眼睛根本就是地獄裡勾魂的琵琶鬼才有的。」
荒唐之極!
百里九歌幾欲大笑,張揚冰冷的聲音迴盪於街頭:「世人果真是以貌取人、黑白不分,簡直淺薄透了!想我縱橫江湖這許多年來,與俗世之人打過多少交到,可遇到的人卻當真是令我愈加失望!」
她牢牢的護住懷中孱弱顫抖的女孩,放言:「今日有我百里九歌在此,便由不得你們再欺負她,有敢越雷池一步者,就別怪我踢斷你們的肋骨!」
眾少年們只覺得沒來由的被一陣冷風刮過,有些退縮,再看方才被百里九歌踢飛的那個少年現在還捂著胸口齜牙咧嘴的,只得憤憤咒罵了幾句,撤退了。
圍觀的眾人見勢,卻是議論得更加厲害,百里九歌也不管他們,逕自拉住小女孩的手就走。圍觀者們見她風風火火,亦不免心驚,很快便也散去了。
街道恢復了正常,百里九歌將小女孩拉到了一幢綢布莊前,打量了她傷痕纍纍的乾癟身軀,帶著淚的小臉,最終將視線停在她那血紅血紅的雙眸上,歎道:「天生長了一雙這樣的眼睛,真是害苦你了,想來你一定遭受過很多痛苦吧。」
小女孩淚眼汪汪,哭喊著撲進了百里九歌的懷中,啜泣起來:「不是我的錯……這些不是我的錯……我也不想這樣的……不是我的錯……」
百里九歌不由的淒身一顫,耳邊,那句「不是我的錯」宛如被放大了一百倍,像是無孔不入的爪子揪住了她的心。
不是我的錯。
多麼熟悉的話語!
就像是四歲的那個霜降之夜,娘的手中握著利刃,毀了女兒的容貌,造就那條猙獰可怖的傷疤。
那道傷疤,如今早已在江湖神醫的手下消失殆盡了,可是曾受過的痛,卻永遠的扎根在心底,無可抹平。
百里九歌恍然自嘲,罷了,自己也真是的,明明灑脫的很,平白又想那傷心事做什麼?
別想了,丟一邊去吧!
回過神來,望著紅眼的少女,只覺得自己與她之間沒什麼距離,都是被世俗嫌惡的人不是麼?於是拍著小女孩的頭頂,大喇喇笑道:「別想那麼多了,是那些庸人鼠目寸光,當然不是你的錯。你家在哪裡?告訴我,我送你回家去吧。」
小女孩離開百里九歌的懷抱,潸然泣訴:「我家裡人對我不好,他們也嫌我是怪物……只有二哥哥對我好,護著我……可是二哥哥這幾天有事情不在,我不敢……不敢回家。」
百里九歌感同身受,道:「那你還有什麼親戚家可以投宿的嗎?」
「沒有了,實在不行,我還是回家吧……沒事,我可以忍。」
百里九歌有些心疼,只得安慰:「那好,我先送你回去,我會和你家人說清楚的。另外我叫百里九歌,你喊我九歌姐就好。」
「嗯……九歌姐姐……」小女孩感動的將手交到百里九歌的手中。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百里九歌牽著小女孩準備走。
「我……家裡人沒給我起名字,是二哥哥給我起的……叫容儀。」
「容儀?是好名字啊。」百里九歌隨口感歎。
卻就在這時,忽的,一種詭異的感覺爬上了百里九歌的脊背,彷彿有什麼無形之物穿透了她的身體,讓她暴露在什麼人的視線之下,無所遁形。
下意識的甩過頭去,湛湛目光穿過往來的人群,直直落在一架馬車上。那裝飾特別的馬車靜靜的停靠於街邊,車窗上的簾子正微微晃動……
百里九歌知道,方才凝視她的那兩道視線,定然就藏在馬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