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林捧著一大束花走進病房,看到穿戴整齊的林筱曉,雋逸帥氣的臉上揚起溫柔的笑。
「恭喜你出院,筱曉!」他走過去,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把手裡的花遞給她。
「謝謝!」林筱曉接過花,靠在他胸口,淺淺地笑。這樣便是滿足與幸福。
「還有這個。」祖林說著,從另一隻手拎著的袋子裡拿出一頂鴨舌帽,輕輕扣在林筱曉的頭上。
「知道你愛漂亮。」他細心地幫她把耳邊的碎發捋到耳後,幫她把帽子整理好,「ok,很漂亮!」
做手術時,已經剪掉了她的一頭長髮,傷口的頭髮更是被剃光了。即使林筱曉不說,祖林也知道,她多少是有些在意的。
林筱曉眼眶溫熱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總是這樣心疼她的男人,無時無刻不讓她覺得溫暖又安心。
站在一邊的連筱梅,看著女兒幸福的樣子,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下去。自那天以後,冷柏航和楚茗母子也一直沒有再出現。他應該是放手了吧。雖說看到冷柏航那樣失魂落魄的樣子,連筱梅心裡多少有些不忍,但到了現在,她只能顧上林筱曉的幸福了,絕不能再讓女兒受到任何委屈。
對祖林,連筱梅很滿意。家世好,性格好,高大帥氣。從他努力學中文的事情上也可以看出,他對筱曉是極其上心的。況且筱曉受傷的這段日子,他日夜不離地守在醫院裡,一邊安排筱曉的事情,一邊照顧他們夫妻倆,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好男人。把筱曉交給他,連筱梅沒什麼不放心的。
唯一讓連筱梅猶豫的,是祖林的國籍。他畢竟和他們不是一個國家的人,他的事業也集中在北歐,若是筱曉嫁給他,就意味著要和他們夫妻倆隔著千山萬水。他們夫妻倆年紀也大了,自然不會離開故土,去往那麼遙遠的國家重新開始生活。難道要祖林跟他們去中國嗎?就算他肯,他的家族也未必願意。要是他跟冷柏航一樣,都是自己國家的人,又是世交該多好……唉,想什麼呢!怎麼又想到那個讓人生氣的冷柏航了!
「祖林,」連筱梅笑著說,帶點試探,「我們想帶著筱曉回國。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夫妻倆實在不放心再讓她在外面漂泊了……」
「媽媽!」林筱曉看著連筱梅,有些疑惑,「你怎麼沒跟我說要回國的事?我在丹麥還有工作呢!」
「不就是空乘的工作嗎?辭了就是!」連筱梅也看著女兒,嚴厲又堅定,「我和你爸決定了,你一出院我們就回國。你爸已經在訂回國的機票了。」
「可是……」林筱曉想反駁,想說自己要留在丹麥,想要繼續飛行。可是看著連筱梅幾乎白了一半的頭髮,想著林曉峰額上爬滿的皺紋,她張了張嘴,終是什麼都沒說。
她知道父母為了自己受了多大的驚嚇,現在不是反駁他們的時候,至少得等他們心神安寧了再說。可是,祖林呢?她如果回國了,他怎麼辦?他們會分開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她不想離開他……
「阿姨,我和你們一起去中國。我向公司申請的亞洲發展項目已經通過了,」祖林先看看連筱梅,又看著林筱曉,眼眸裡儘是和煦的陽光,「所以,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借此考察那裡的市場。父母也已經同意了。」
「真的嗎!」林筱曉高興地皺起了鼻尖,眼裡閃閃的。她見過祖林的父母。他的父親是華裔,母親是法國人,都是慈祥開明的中年人,並不介意她結過婚的事情,對她也很是喜愛。
「當然是真的!」祖林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樣高興的樣子,像清晨的露珠般可人,而這一滴露珠是為他綻放的。如果不是連筱梅在場,他定要俯身好好地吻她。
真好,真好……
認識林筱曉這麼久了,他第一次看見她這樣不帶一絲憂傷的笑,這樣真實的快樂的笑。因禍得福,雖然遭遇了一次事故,雖然經歷了那樣的生死,但她脫胎換骨了,真正地活回來了。他真開心!
更何況,冷柏航離開了,從她心底離開了,也從她生活裡徹底地離開了。就像被揭開薄紗的新世界,祖林覺得看到的每一寸天空都是從未有過的藍,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從未有過的清新,他也跟著脫胎換骨了一般,幸福滿脹著每一個細胞,一個個都是印著笑臉的氣球,托著他迎向坐著林筱曉的雲端……
連筱梅也笑了,準女婿的選擇顯然贏得了她的歡心。
「好,跟我們一起回去。」她連連點頭,不過一想,又問道,「打算在那邊待多久?」
「現在還不確定,我……」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不過,」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一個高大身影已經邁進了病房,立在林筱曉身邊,「我的妻子當然得由我來帶回家!」
頎長的身軀包裹著一身黑色的修身西裝,昂貴的質地,精細的裁剪,獨特的袖扣,無一處不在彰顯主人身份的尊貴。看習慣穿休閒裝的冷柏航,忽然一身筆挺的正裝,頓感他氣場的強大,還有那不同往常的誰與爭鋒的霸氣。他是天生的王者,卻甘願藏在天邊的一角。而這一天,他洗盡塵埃,褪去舊袍,披星戴月般地歸來,萬丈光芒只為心中一人綻放。
他的雙眼黑如曜石,眼神不再頹廢,也不再悲傷,恢復到原來冷冽的樣子,卻在看著林筱曉時,無限深情與溫柔。
這樣忽然出現的他,無論是他不同往常的樣子,還是他說的話,都讓病房裡的人呆愣住了。
妻子?他什麼意思?……
回過神來,林筱曉疑惑不已地看著冷柏航,卻又下意識地往祖林的懷裡靠了靠。
他看著她的眼神有太多的渴求,太多的炙熱,太多的隱忍,像要一口把她吞下一般,濃烈地讓她害怕……
「冷先生,你說的是什麼意思?」祖林蹙了蹙眉,往前邁了一步,將林筱曉護在自己身後。
冷柏航輕笑了一下,一隻手斜插進褲帶裡,彷彿祖林是在做一件多麼無用又幼稚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我和筱曉沒有離婚。」他的目光越過祖林的肩膀,落在那頂鴨舌帽上,雙眸微瞇,「我還是她的丈夫,她還是我的妻子。」
怎麼可能……
她的肩膀抖動了一下。
「怎麼可能!」連筱梅走了過來,看著冷柏航的目光還是那樣的牴觸,「筱曉那時告訴我們,她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了!」
「媽,你說的是這個嗎?」冷柏航微笑著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攤開,用修長的手指夾著,放在他們三個人面前。
連筱梅睜大了雙眼。
祖林擰緊了眉頭。
林筱曉從祖林身後探出頭來……
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上面確實有林筱曉的簽名。但是,在男方的簽名檔上,卻是空白的。
冷柏航沒有簽字!
這是怎麼回事!
連筱梅轉頭,問林筱曉,「女兒,你只簽了離婚協議書,沒和他去辦離婚證嗎?」
「我……」林筱曉看著那份協議書,看著那處空白的簽名檔,臉色早就蒼白了。
「媽媽,我……我不記得了……無論是結婚還是離婚,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搖晃著頭,拒絕再想起以前的事,害怕在遭遇那樣的頭痛欲裂。
「沒事,女兒,不記得就算了,沒關係的……」連筱梅怕林筱曉再頭痛,連連安慰她,不再追問。
看著這份離婚協議書,祖林也呆立了。
冷柏航不是已經離開了,不是決定放手了嗎?為什麼忽然拿著這份沒有生效的協議書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明明要離掉的婚最後會是這樣?他到底想幹什麼!過去的幾個月,他對林筱曉不聞不問,現在卻想把林筱曉搶回去嗎!……不可能!就算他曾經駐紮在林筱曉的心底,自己也絕不會放手!
「冷先生,就算這份協議書沒有生效,但我知道你們中國的法律是可以訴訟離婚的。如果筱曉不想跟你在一起,誰也不能勉強她。」祖林握住林筱曉的手,感覺到她的指尖在顫抖,感覺到她在害怕。
他回頭看她,看她隱藏在鴨舌帽下慌亂的眼睛,輕聲地問著,「筱曉,你願意跟他離婚嗎?你想和我在一起嗎?」
林筱曉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為了避開冷柏航的視線,她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也有些顫抖,「祖,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這樣……祖,幫幫我,我不要和他在一起……」
得到林筱曉肯定的答覆,祖林懸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了回去。只要林筱曉不願意回去,任何人都不能強迫她!他也一定會幫她擺脫這段婚姻,擺脫這個男人!
「冷先生,你應該聽到筱曉的回答了。她不願意跟你走。」祖林看著眼前的冷柏航,深感他氣場的強大,甚至比自己略勝一籌。可是他不會認輸,在林筱曉面前更不能認輸!
原本以為冷柏航會跟前幾天一樣,露出挫敗的神情,可他卻只是笑笑,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收回那張紙,頃刻間將它撕碎,揉成一團,又精準地投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可我也不同意離婚。」他又把手放進了褲帶,略帶邪魅地揚揚眉,目光鎖定的依然是那個一直在躲避自己的人,「筱曉,要和我上法庭嗎?」
訴訟離婚?連筱梅皺起了眉頭。畢竟是世交,又是名門望族,要是真訴訟離婚,在社會上的影響肯定不小。那不是冷林兩家想要看到的情景。
她看著冷柏航,這一次,非常認真地看著他。他有了變化,不僅是整個人的感覺,更是他看著女兒的目光,有了前所未有的堅定。以前只是氣惱他對女兒的不負責,對婚姻的不慎重,可現在,連筱梅心中有了更深的疑惑,女兒和冷柏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段短暫的婚姻他們又經歷了什麼……
回頭,再看看女兒。從冷柏航踏進病房的那一刻開始,筱曉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從他說他們沒有離婚的那一刻開始,筱曉更是慌亂和驚恐。作為母親,她實在不能眼看女兒這樣的不安。好吧,不去想他們經歷過什麼,不去想冷柏航對女兒有什麼樣的感情,訴訟就訴訟吧,只要女兒能夠快樂,她支持她每一個選擇!
「女兒,」連筱梅走到林筱曉身邊,輕撫著女兒的後背,溫柔又堅定地說,「別怕,如果你想離婚,爸爸媽媽會支持你,上法庭就上法庭!」
訴訟?上法庭?……
先是告訴她,她和冷柏航結婚了,後來又告訴她,他們已經離婚了。現在又說他們的婚姻還有效,要離婚只有上法庭……
她不過就是從死亡線上走了一遭。可為什麼醒來之後,像是整個人生陷入了一場迷局,她什麼都不瞭解,什麼都左右不了……
她想離開,可是非要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嗎?爸媽怎麼辦,冷伯父和楚阿姨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看看連筱梅,看看祖林,又飛快地看了一眼冷柏航,迷茫無措的她瞥過頭,讓整個臉藏進帽簷的陰影裡。
「我……」
「回國見吧,筱曉。」冷柏航勾了勾唇角,眼神撲朔迷離,「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等你。」
轉身,他朝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
這次他看向祖林,微微上揚的唇角,不屑之情那麼明顯。
「這段時間就麻煩你好好照顧我的妻子了。」
說完,他微微偏頭,視線深深地烙在那個執意躲著自己的身影身上。心裡幽幽地歎口氣,他終於轉身離開。
「沒事,筱曉,有我在!」祖林轉身,把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林筱曉抱在懷裡。她顫抖得厲害,眼神慌亂迷茫,與十幾分鐘以前開心的樣子判若兩人,即使被他緊緊地抱著,也還是那樣顫抖。
「別怕,筱曉,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在你身邊……」心都被她顫疼了,祖林更緊地抱著她,不停地在她耳邊呢喃,想要給她最溫暖最堅實的力量。
感應到了祖林想要傳達的力量,林筱曉抬頭,對著他盡量保持輕鬆地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圈住他的腰。
附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強有勁的心跳,她終於慢慢平復了下來。
只是,還未平靜的生活又要掀起波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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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羅機場裡,林氏夫婦、林筱曉和祖林正在候機樓等待登機。
今天他們要回國。只是比較前兩天還輕鬆愉快的心情,現在的他們憂心忡忡。尤其是林筱曉,一直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
「sulin!」
有人在驚喜地叫她。
林筱曉回頭,是蘇娜,她在哥本哈根機場的同事。看蘇南穿著制服的樣子,大概是一會要飛回哥本哈根。
「嗨,蘇娜!」她站起來,驅趕走心頭的不安,愉快地看著來人。
「你的傷都好了?」蘇娜很開心看到林筱曉已經康復,「知道你要回國,大家都很捨不得你。」
「我也很想念大家。」林筱曉笑著,眼睛濕濕的,「過段時間,我會回去看你們的。」
雖然在哥本哈根工作的時間不長,但她認識了一群非常可愛的外國姑娘,也結下了深厚的異國情誼。
蘇娜看到林筱曉身後的祖林,也開心地打了個招呼。哥本哈根機場的空乘們,沒有一個不知道這個深愛林筱曉的郵輪王子。
只是環視了一下林筱曉的四周,蘇娜的臉色稍微變了變。
「那個帥氣的中國男人呢?」蘇娜問道。
林筱曉愣了一下,她知道蘇娜問的是冷柏航。只是不知道蘇娜為什麼會問起他。
「他走了。大概已經回國了。」
「那你的行李他轉交給你了嗎?」
「什麼行李?」林筱曉一驚,冷柏航從來沒有給過她什麼行李。
「就是上次航班上的。」
「不是都托運回公司了嗎?」林筱曉忽然心生起一種不安。
「本來就要帶回公司,等你回去再領的。可你當時傷得很重,家人也都在這裡,所以公司讓我把行李交給你的家人。我去醫院的時候,你爸媽正好不在,就交給了他。他說是你的丈夫。」蘇娜情不自禁看了一眼祖林,有些疑惑這樣的三角關係,「他真是你丈夫嗎?那,joe呢?」
「……嗯,不過我們正在辦離婚。」林筱曉不知道該如何對別人解釋自己的婚姻,只能這樣模糊地回答。事實上,她自己也什麼都不知道。
「那行李呢?他沒轉交給你嗎?」蘇娜看出林筱曉的難色,沒有再多問。只是想到那些行李。若林筱曉和她丈夫的關係惡劣,她會不會交錯了人……應該不會吧,那麼帥氣的男人,那麼悲傷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惡人。
「……沒事,回國後他會給我的。謝謝你,蘇娜。」
等蘇娜走後,林筱曉更加不安了。她不知道冷柏航為什麼要扣著她的東西不還給她。她也想不起自己在行李裡放了些什麼。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
她回想著,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翻動……可稍微用力,就會頭痛得受不了。
她停止了回想。爸媽和祖林就在她身邊,馬上就要登機了,她實在不能在這時候讓他們擔心。等回去以後再慢慢想吧。
不想讓祖林和爸媽發現她的緊張,林筱曉借口去了洗手間。也許用冷水清醒清醒,會讓自己好一點。
「筱曉,媽媽跟你一起去吧。」見女兒要去洗手間,連筱梅有些擔心她一個人。
「沒事,媽媽,我都這麼大了。」林筱曉輕笑,「你這樣,祖林會笑話我的。」
祖林並不介意地搖搖頭,但連筱梅還是停下了跟隨的腳步。她原來也不是這樣,只是筱曉這次受傷的事讓她變得敏感了。
「放心吧,媽媽,我一會就回來了。」
林筱曉揮手,很快就被川流的人群遮住了身影。
還沒走到洗手間,有人靠近了她。
「請問是林筱曉小姐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外國小女孩。
「我是。」
「有一位叫冷柏航的先生說有東西要給你,請你去那邊的拐角。」女孩說,「他說讓你自己去。」
冷柏航?他也在這?他還沒走?……
他要還給她行李嗎?……
「好的,謝謝你。」林筱曉道謝,卻猶豫著。
在那天見他之後,她真的有點怕他。
現在讓她一個人去見他,她有些不敢……
去吧,他又不會吃了她,怕什麼!
深吸一口氣,林筱曉對自己一個鼓勵的笑容,往拐角走去。
一拐彎,她果然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冷柏航……」
她剛開口,就有人從身後用什麼摀住了她的口鼻。一陣刺鼻的味道,然後她的視線模糊了,意識也漸漸模糊了……
她癱軟了下去……
她沒有摔倒在冰涼的地板上,卻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種感覺,陌生又熟悉……
她用力地,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可是眼見的光影已經混成了一團,黑的,白的,終是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在跌進黑暗的前一秒,她只聽見有個聲音溫柔地傳進耳膜,在她夢境的入口迴盪。
「筱曉,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