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晚上入寢前,服侍的宮人都會將乾淨無異味的恭桶放在皇后起居的宮殿裡,就是為著第二天早上皇后一定會入廁。
兩年來,幾乎朝朝如此,所以,這件事情已經成為了習慣。
這一天,張尚儀服侍皇后起床,進來收恭桶的人卻發現恭桶裡空空如也,宮人不由一愣。
張尚儀也是一愣,接著就面帶喜色地望向了皇后。
皇后已經醒了,她披著衣裳靠在鳳榻上。
主僕兩個四目相對,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內心的高興皆是不言而喻。
傅卿和到達坤寧宮的時候,皇帝已經下了早朝,皇后也已經服了藥,帝后二人正說著話。
皇后娘娘臉色還是很黃,但比昨天精神了很多。
早上起來沒有腹瀉,她覺得自己的病症有治癒的希望了,這讓她十分高興,平日裡早上只能吃一點牛乳,今天她破天荒地的用了小半碗粥。
見了傅卿和,皇帝還是跟昨天一樣,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
皇后卻十分高興:「之前你做的風油精很好,這次開的方子也很好,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醫術竟如此了得,你治好了我的病,我要重重地謝你。」
皇后用的是「謝」字,而不是「賞」字,不過一字之差,卻令傅卿和感受到眼前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確是如老太太之前說的一樣,是個溫柔和氣的人。
一個小太監快步走了進來,低聲說了幾句話,皇帝聽了就站了起來,沖皇后說道:「那邊有事,我先過去,晚些時候再過來,你好生歇著。」
皇后因靠在床上,就欠身道:「皇上儘管去忙,我今天感覺好多了。」
皇帝點了點頭,在一片「恭送皇上」的聲音之中走了出去。
「娘娘,臣女先給您請脈。」
「好。」皇后娘娘說著伸出胳膊。
診脈完畢,張尚儀走了進來:「娘娘,羅院使給您請脈來了,是否讓他覲見?」
皇后點點頭:「讓羅院使進來吧,我的脈息一直是由羅院使照看的,皇上也吩咐過,讓他每一日都過來的。」
羅院使低頭走了進來,見傅卿和居然也在,他先是詫異,詫異之後,心中就湧起一股鄙視,傅家真是不知所謂,這個三小姐也是被傅家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以為幫家中僕婦治點小病就是大夫了嗎?
笑話,這裡是皇宮,病人是皇后,可不是那些只會諂媚哄主子開心的無知僕婦。
他輕蔑地看了一眼傅卿和,見她靜靜裡站在那裡,雖然不言不語,卻難掩麗色,分明是個嬌如春花的絕代佳人。
頓時間,所有的疑惑在這一瞬間都被解開,原來傅家竟然打著這樣的主意。
他心中的又添了幾許不齒,這些功勳世家,最是寡廉鮮恥,靠著祖上的餘蔭也就罷了,眼瞅著家族落敗了,就要靠女人的裙帶邀寵固寵。
眼下傅家太夫人與侯爺鬥得正歡,這三小姐也就是個棋子而已。
他在心底將傅家狠狠地鄙視了一番,然後給皇后診脈。
手指按了下去,他心中不由一個咯登。
這……這脈相……分明……
不可能吧?羅院使有些不敢相信,忙收斂心神仔仔細細地診了一回。
皇后見羅院使這一次診脈的時間較往常長了很多,臉色也變化多端,就問道:「羅院使,本宮脈象如何?」
羅院使斟酌著說道:「回娘娘,從脈象上來看,娘娘的身體較之前略有起色。」
「什麼叫略有起色?」皇后繼續問道。
沒有想到平日裡好說話的皇后今天居然這麼難纏,羅院使額頭上不由直冒汗。
要他親口承認傅卿和的藥方子有效,他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的,可是在皇后的注視下,他不得不實話實說:「娘娘的身體還是很虛,跟之前差不多,只不過,現在有朝康復方向發展的行跡。」
「也就是說,傅小姐開的方子是有效的,只要我繼續吃,是能夠痊癒的,對嗎?」
羅院使臉色蹭的一下變成了豬肝色,吭吭哧哧地說道:「娘娘聖明。」
「既如此,羅院使你這就退下吧,將今天的脈息記錄在案,明日你再來。」
「是,微臣告退。」
六月初,天已經很熱了,出了宮門,羅院使卻覺得心裡涼颼颼的。
他們太醫院治了兩年都素手無策的病症,居然被一個小姑娘治好了,這要是傳了出去,他們太醫院如何做人?
傅家三小姐才十幾歲,怎麼可能治好皇后的病?
她身後一定有人教。
就是不知道教她的人是誰?
那人為什麼自己不來,而讓一個小丫頭出來,莫非就是為了打太醫院的臉?
這一瞬間,羅院使心中閃現出好幾個人的樣子,那些全是被他排擠出太醫院的人。
他很擔心,教傅卿和的就是那些人中的某一個,為的就是回來報復他。
傅家三小姐的名頭,他之前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也沒聽過她給人治過病,怎麼
麼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
一定是有人舉薦了她,這舉薦她的,又是何方神聖?
羅院使的心像貓抓的一般焦躁,他急於解開心中的疑問。
坤寧宮裡,看著羅院使落荒而逃的張尚儀卻忍不住高高翹起了嘴角。
她回了皇后寢殿,正聽到傅卿和清朗的聲音。
「皇后娘娘,您臥床太久,導致機體不暢,用膳的時候就沒有胃口,人不吃飯,正氣不足,就更容易得病。今天外面天氣還好,您不如起來走走?」
「你說,本宮可以下床走動?」皇后娘娘不由提高了聲音,不敢置信地問道。
張尚儀聽了,不由眼眶微紅。
皇后臥床太久,以致於出去都是奢望,眼下聽到能出去的消息,有些不敢相信。
傅卿和點點頭:「是的,娘娘,您身子雖然虛弱,但是出去走走卻無大礙,只要不受涼,不勞累,不會有事的。適當的走動,活動活動筋骨,曬曬太陽,對您身體有利而無害。」
皇后聽了,臉色就露出喜色:「張尚儀,快,扶本宮起來,快給本宮更衣,本宮要出去走走。」
「是,娘娘。」
張尚儀忙喊了幾個人給皇后換了外出的衣裳,又梳了頭,勻了面,這才扶著皇后出了寢殿。
久病不出,乍一出來,皇后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坤寧宮裡種了很多花,此時正是花開得正艷的時候,一個個在陽光下搖曳生姿,散發著勃勃生機,人見了不由精神為之振奮。
張尚儀跟傅卿和一左一右扶著皇后,在坤寧的長廊裡散步。
累了就歇一歇,歇好了,就站起來繼續走。
到最後,皇后的額頭上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傅卿和見差不多了,就勸道:「娘娘,今天就到這吧。」
皇后卻道:「不用,本宮沒覺得累,你們扶著我再走一會。」
「娘娘,現在您不覺得累,等一會歇下來,身體緩過來了,您就能感覺到疲倦了。」傅卿和道:「今天先回去,明天臣女再扶您出來走走,好嗎?」
傅卿和這樣駁了皇后的要求,張尚儀不由有些吃驚,皇后也吃了一驚,她看了一眼傅卿和,然後輕輕笑了。
「好,傅小姐是大夫,本宮應該聽從大夫的囑咐。」皇后沒有生氣,而是和煦地說道:「既如此,咱們這就回去吧。」
回了寢殿,略歇一歇,皇后果然覺得有些累。
她想睡覺,傅卿和卻道:「娘娘,等會就要用午膳,您躺下歇息,不要入眠,臣女跟您說說話,好不好?」
皇后聽話地點點頭:「這也使得。」
皇后躺在鳳榻上,問傅卿和:「你今年幾歲?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
傅卿和低頭,輕聲說道:「回娘娘,臣女今年十三歲,醫術是是臣女的母親所授,先慈在世的時候,一直教臣女如何給人治病,如何製藥。」
她秀髮如墨,眉似青山,一雙妙目便如那林下的清泉,清澈見底,彷彿能滌蕩世間所有的塵埃。
皇后見了,就有幾分羨慕,她見過許多世家女子,如傅家小姐這樣沉穩的真的很少見。
「你之前在莊子上給人治病,有沒有遇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皇后一直在深宮之中,對民間的事情好奇在所難免。
傅卿和微微一笑:「因為病人千奇百怪,所以有意思的事情有很多,娘娘如果想聽,臣女就挑幾個出來說給您聽聽。」
皇后點了點頭,目含期待:「你說吧。」
「有一次一個大戶人家請臣女去給孩子治病,臣女去了之後才知道,患兒不過十個月,平日裡最是活潑好動,結果那一天卻從早上一直睡到下午,怎麼都叫不醒,一直在沉睡。大人都急壞了,連請了幾個大夫,都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臣女去了,仔細看了那孩子,發現居然不是生病。」
「那是什麼問題?」皇后臉上帶了幾分好奇。
傅卿和就笑:「說來好笑,是那患兒的奶娘前一天晚上吃了很多陳酒,陳酒味道香,當時不醉人,但是後勁卻很大,酒順著經絡進入奶娘的乳汁中,孩子第二天吃了奶,就醉了倒,所以一直叫不醒。」
「哦,原來是這樣,真沒有想到原來問題出在奶娘身上。」皇后也笑:「你是怎麼知道的?」
「回娘娘,臣女是猜的。」
皇后愕然:「猜的?」
「是猜的。」傅卿和點點頭:「我看那孩子沒有問題,只小臉蛋微微發紅,睡得十分香甜,像極了醉酒的大漢,就猜測孩子應該是吃了酒。可是家中的僕婦絕對不敢給小主人餵酒,那問題十有□□就是出在奶娘身上了。」
皇后讚揚地說道:「你真聰明,別人都想不到,獨獨你想到了,真是蕙質蘭心。」
「多謝娘娘誇獎,臣女愧不敢當。」
傅卿和又挑了幾個有意思的病例說了,皇后越聽越覺得有意思,困勁早就過去了。
等到用午膳的時候,皇后娘娘吃了小半碗雞蛋羹不說,還用了小半碗烏雞湯麵條。
不說服侍的宮人、張尚
儀,就連皇后自己也覺得十分有成就,她越來越有信心,自己的身體一定能夠康復。
下午,皇后午睡,張尚儀就安排傅卿和在側殿裡面休息。
午休之後,傅卿和跟張尚儀又扶著皇后出去走了一會。
到了傍晚,皇帝來的時候,皇后娘娘與傅卿和正言談甚歡,皇后原本蠟黃的臉上氣色好了很多。
已經到了傍晚,眼看著宮裡就要落鑰,而皇后卻意猶未盡。
皇后難得這麼高興,皇帝就道:「皇后的病剛有起色,你今天晚上就留在宮裡,若有什麼反覆,也便於隨時診治。」
傅卿和就道:「是,臣女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