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巡撫衛景瑗聽了田承嗣的話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明朝藩王在封地確實有許多限制,如二王不得相見;不得擅離封地;即使出城省墓,也要向朝廷打報告,得到允許後才能成行;如無故出城遊玩,地方官也要及時上奏,有關官員全部從重杖罪,文官直至罷官,武官則降級調任險惡邊疆;藩王除了生辰外,不得會有司飲酒;王府發放一應事務,地方官要立即奏聞,必待欽准,方許奉行,否則必然治以重罪。王府屬官亦改用高年不第舉人、落職知縣等擔任,成了官場上政治鬥爭失敗淘汰者的投閒置散養老之地,明朝藩王由於身邊皆是賈豎下材,平日裡又缺乏系統地教育,因此漸漸地就成了不農不仕、啖民脂膏、被軟禁於封地內百無一用的典型寄生階層了。
且明朝自永樂以後,為防止有人再傚法朱棣靖難謀逆,藩王勢力經過歷任皇帝奪門之變、寧王之亂等多次、多方面的削奪,已絕對不能與皇權對抗,皇族內部武力奪位的可能性在明末已經是微乎其微,因此朝廷對那些好飲醇酒、近婦人的囂張不法的藩王,以及那些沒有威脅蠢笨如豬的庸懦藩王,竟然一律稱其為「賢王」,甚至還一度給予獎勵褒揚。
原本朝廷對藩王的許多限制在萬曆中後期就早已形同虛設,這也是如今大同官員對代王朱傳(火齊)所作所為睜隻眼閉只眼的主要原因,更有甚者還有不少文武官員跟代王朱傳(火齊)互相勾結,今日代王朱傳(火齊)親自冒昧來見田承嗣,這簡直就是授田承嗣以把柄嘛,還順帶著連累了大同的其他文武官員,這時衛景瑗已經有些渾身燥熱,額頭上也隱隱有虛汗冒出了。
眾人發現衛景瑗站而不動,其他的大同官員也只有站著,這時大帳外嘈雜聲一片,旋即有二人進了大帳,當先一人大喝道:「你們這些人好大的膽子,竟然不去迎接孤的父王,當我代王府治不了爾等這些奴才的罪嗎?」
大同文武官員聞言一時間全都唯唯諾諾的低著頭,只剩下田承嗣還算正常,反倒饒有興味地定睛去看那擅闖中軍帥帳的一老一少二人組,詳細打量只見此二人都身穿著明黃色龍袍,心底琢磨著應該就是代王朱傳(火齊)和他的兒子了,大同分巡副使朱家仕怕田承嗣不認識,悄悄靠近說道:「田大人,來的便是代王和永慶王。」
田承嗣聽了一陣哂笑,大刺刺說道:「大家都坐下吧。」
衛景瑗遲疑了一下後緩緩坐下,其他的大同官員見主官都帶頭了當即也都紛紛坐下,永慶王這才注意到主位上的田承嗣,當即揚著下巴說道:「喂,你就是田承嗣吧,孤的父王來了怎麼這兒還沒有準備座椅?」
田承嗣說道:「你是何人?」
永慶王說道:「你眼睛不好使嗎?孤是大明宗王,永慶王,代王的兒子。」
田承嗣說道:「喔,原來是永慶王,也算是天潢貴胄了,那你不按照祖制呆在自己的封地,跑到本將軍的軍營來作甚?」
永慶王說道:「本王和父王親自來軍營裡見你,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你這是什麼態度?」
平日裡心胸狹窄的田承嗣聽了也不著惱,說道:「哎呀,永慶王,太祖皇帝祖制明文規定藩王不得擅離封地,不得私交朝廷官員,你私闖本將軍帥帳,算得上私下結交帶兵將領了,這已經犯下滔天大罪了。」
永慶王聽了田承嗣的話立刻嚇了一大跳,私離封地那可是大罪,只不過這些年順風順水自高自大慣了,自己都快忘記還有這規定了,永齊王被驚在了原地,代王朱傳(火齊)見兒子這般淺薄無能,只得搖了搖頭,上前說道:「田將軍,其實今次本王是聞得將軍前些時日大敗闖賊,特來賀喜將軍的。」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面人,代王朱傳(火齊)既然已經明說自己是來賀喜的,田承嗣倒也不好拉下面子跟代王朱傳(火齊)幹上,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命令身後親隨,「來人,還不給代王看座!」
親兵給代王朱傳(火齊)搬來一把椅子,可是由於帳篷中原本的座位都排滿了,因此這後來添置的位子只有排在末座了,代王朱傳(火齊)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磨磨蹭蹭的坐了下去,永齊王則兀自有些不服氣地在一旁站著,代王朱傳(火齊)說道:「田將軍,這是一點薄薄的心意,表達本王對田將軍和錦衣衛官兵奮勇殺賊的敬意。」
代王朱傳(火齊)話剛說完,就把一份精美禮帖遞給一旁隨侍的親兵,田承嗣此刻心思卻根本不在禮物上面,正聽管得寬的耳邊匯報呢,管得寬貼著田承嗣耳朵輕聲說道:「將軍,剛才代王制止親兵隊對楊震威行刑,還企圖帶姜有光闖入大帳……」
田承嗣心說這代王朱傳(火齊)果然跟姜鑲有勾結,姜鑲貪圖口外貿易還算人之常情,你一個王爺不顧祖宗的江山社稷,跟私通敵國的奸商勾結,謀取自己的私利,說小處是利令智昏,說重處是置朱家天下於不顧,最後必然是誤國誤己誤蒼生。
親兵把代王朱傳(火齊)的禮帖呈上,田承嗣隨手輕輕捏著禮帖一時卻並沒有打開,只是淡淡地說道:「王爺,你的心意本將軍領了,如果沒有別的事,還請王爺和永齊王返回封地,以免本將軍日後在皇上面前為難。」
田承嗣把禮帖遞給管得寬,管得寬拿著禮帖走向代王朱傳(火齊),把禮帖又交到了代王朱傳(火齊)手裡,代王朱傳(火齊)一時顯得大是尷尬,詵詵地說道:「田將軍,說起來我們還是親戚呢,你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未免也太不近情理了。」
田承嗣卻正色回道:「王爺,如果您老人家一定要送禮給本將軍,本將軍倒有一個建議,王爺不妨把銀子交給衛大人賑濟大同鎮災民,不論王爺捐多少銀子,本將軍都會銘記於心的。」
代王朱傳(火齊)聽了哈哈大笑道:「田將軍真是憂國憂民啊,不愧是皇上的擎天柱,好,本王這就把這些原本準備送給田將軍的禮物捐給大同鎮災民,不過孤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田承嗣說道:「王爺,只要是本將軍力所能及的,一定會讓王爺滿意的。」
代王朱傳(火齊)緩緩說道:「田將軍,不知楊參將何事冒犯了將軍,將軍要治楊參將的死罪?還請田將軍念在楊參將素有戰功,就饒他一命吧。」
田承嗣說道:「楊震威目無上官咆哮帥帳,企圖持劍行刺本座,反形已露,殺頭已是格外開恩,恕這一條本將軍難以答應。」
代王朱傳(火齊)說道:「田將軍,楊參將只是一個粗人,相信不是真的要行刺將軍的,至於謀反那更是無稽之談了,老夫看還是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吧,相信姜總兵回到大同,也定會重重嚴懲楊參將的。」
田承嗣內心深處倒也不是一定要殺了楊震威,只是先前楊震威太過囂張,自己要是不拿他開刀,大同的官員都會把自己當病貓了,哪知道楊震威的囂張是有後手的,不光前面有姜有光鼓動著戶部督儲郎中徐有聲出頭,後面還有代王朱傳(火齊)這張救命王牌等著自己,田承嗣暗恨姜鑲、楊震威,面上雖然還是春風拂面,心中卻開始不停地念叨著姜鑲、楊震威可恨可殺。
代王朱傳(火齊)見田承嗣不答話,笑了笑自顧自說道:「衛巡撫,便以田將軍的名義捐十萬兩銀子賑濟大同災民吧。」
代王朱傳(火齊)話音一落,大帳裡的大同官員頓時交頭接耳起來,一陣「嗡」「嗡」「嗡」的聲音,十萬兩銀子可是大手筆啊,難怪大同官員一陣陣驚呼議論,衛景瑗把眼睛望著田承嗣,田承嗣暗歎一口氣,暗道這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年歲大了經歷多了還是有些用處的,這代王朱傳(火齊)也是個狠角色,明擺著是拿十萬兩銀子給楊震威買命,自己要是不答應代王朱傳(火齊),傳出去保管會被大同的災民戳脊樑骨,想到這裡田承嗣只得無奈向衛景瑗點了點頭。
衛景瑗說道:「好!下官謝王爺體恤大同的災民。」
田承嗣也似洩了氣般說道:「既然王爺給楊震威求情,本將軍便也網開一面,特許楊震威戴罪立功,不過死罪雖免活罪難饒,著打八十背花,降為士卒軍前效力,立即執行!」
「楊震威著打八十背花,降為士卒軍前效力,立即執行」「楊震威著打八十背花,降為士卒軍前效力,立即執行」……代王朱傳(火齊)說道:「田將軍,這懲罰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田承嗣說道:「衛大人,王爺的十萬兩銀子既然已經收到了,大同官員一定要向災民多多宣傳王爺的善舉才是,至於本將軍的捐贈還是各算各的好。」
衛景瑗聽了頓時結結巴巴回答道:「哦,好吧,田將軍,本官一定照辦就是。」
「啊」「啊」「啊」,大帳外傳來楊震威的痛苦的嚎叫聲,明顯這會兒楊震威的屁股已經挨上棍子了,代王朱傳(火齊)見事已至此,歎了一口氣也不再替楊震威求情了,一時間大帳裡氣氛壓抑非常,大家都沒有說話,過了一刻鐘行刑的官兵才姍姍來遲,來報說楊震威的八十軍棍已經打完,楊震威已經昏死過去了,田承嗣面無表情地吩咐把楊震威暫時收押,並派醫官去給楊震威好好治傷。
代王朱傳(火齊)臉色時紅時白,最後站起身來說道:「田將軍,既然此間事了,孤府裡也還有些事,本王就先告辭了,不知將軍有閒肯不肯賞光王府一敘?」
田承嗣笑了笑緩和了一下氣氛,說道:「代王府有「天下第一王府」之稱,府裡的一座九龍壁聽說比皇宮的九龍壁還要大還要漂亮,本將軍倒是想去見識一番。」
代王朱傳(火齊)聞言頓時陰睛不定說道:「哦,也好,那孤就隨時恭迎田將軍的大駕了。」
田承嗣揮手示意說道:「王爺,本將軍有空一定到府造訪。」
代王朱傳(火齊)帶著永慶王離開了中軍大帳,接著衛景瑗也率領大同官員集體辭行,田承嗣命令管得寬向衛景瑗交付了二十萬兩銀子,讓送犒勞的大車順便拉回大同城去,衛景瑗先把眾多下屬同僚先打發走,自己卻又很快返回,留在大帳裡跟田承嗣敘話,順便等著二十萬兩銀子的裝車。
田承嗣沉默了一會先開口說道:「衛大人,如今這大同鎮可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衛景瑗說道:「大人,是下官的失職,以後下官會對代王嚴加管束的。」
田承嗣說道:「衛大人,本將軍說的不是這件事,代王是什麼貨色多大能耐你我都清楚,不過癬疥之疾罷了,只要朝廷握有大勢,他就翻不起三尺高的浪,關鍵是姜鑲,姜鑲這廝的不臣之心割據之實已經是路人皆知了,你看今天姓楊的那態度?大人日後在大同責任重大啊!」
衛景瑗聽了汗流浹背道:「將軍大人啊,本官也有難處啊,這姜鑲一家三總兵,勢力之強百多年積累下來非同小可,如果姜鑲真有貳心的話,下官在這裡根基淺薄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治他。」
田承嗣說道:「姜家坐大到如此地步,皆是朝廷官員貪腐所致之積弊,我看衛大人現在要以靜制動才是,一面盡可能的壯大自己,一面不著痕跡的削弱姜鑲的實力,拉住大同士紳豪強的中間派力量,才能制衡住姜鑲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