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官有話說。」袁宗昊突然搭腔。要死了,我居然都忘了這上朝的大人中近日來多了一個「尚書房行走」的京兆尹,真真是可笑了。
「講。」皇帝面色凝重著。剛才的吵鬧也讓皇帝左右為難了吧。
「下官以為,東方大人對國家,對皇帝,可以算是忠心耿耿,絕不會幹出悖逆之事,下官願為東方大人作保,如若有失,請皇帝取下下官項上人頭。」袁宗昊頓了頓,「但下官對東方大人言辭不敢苟同。東方大人說莫羅國若要攻打中原定然不會去中原商會購買糧草軍械,因為會打草驚蛇,但下官恰恰以為這不是打草驚蛇,而是欲擒故縱。東方大人在西域十餘年,早被蠻夷識透,又知他是我天朝高官,想來他們是料定了東方大人會有此言語,便將計就計,故意去中原商會採買,故意被細作發現,故意讓東方大人解釋為打草驚蛇從而徹底放鬆我等戒心。這樣他們就佔盡先機了。」
我就知道這小子不是來幫我的。我說這是打草驚蛇是因為我知道哈米斯不會背信棄義,可他們不知道。真是說不清楚了。此時此刻我已是落於下風,縱是鐵齒銅牙也攪不出三分情理為自己開脫了。這次哪怕不是叛國也是個失職,看來只能乖乖等著挨罰了。只不過我想不通,袁宗昊這麼找{我麻煩,如今跟著眾人一起推倒了我不就好了,何必為我開脫了死罪呢?依他言辭我並沒有叛國,只不過是分析錯了、失職失察罷了。他會這麼好心救我的命嗎?
我側過頭瞟了他一眼。袁宗昊就像知道我會看他一樣。早就擺好了一張似笑非笑的表情等著我。
「顥淵,你怎麼說。」皇帝問我。
既然事已至此。便沒必要服軟了。此時服軟他日必遭報應:「皇上,若是其他人。臣也會謹慎為先,斷然不會拿江山社稷安危開玩笑。只不過哈米斯王是臣自幼教導的,深知其為人。臣斷言,他定不會攻打中原。如若有失,臣願移族、凌遲,絕無怨言。」
我若是服軟認錯,便真成了將頹之牆,這幫烏合之眾還不竭盡所能群起而攻。此時他們也不過是胡亂猜測,我若不讓自說自話也無人辨得了真假。相持不下,便看皇帝的意願了。此時此刻,我猜皇帝需要一個台階下。他不會殺我,否則不會讓我變白;但他又不敢牽犯眾怒,否則也不會如此表情坐在上面。可這個台階我給不了,滿朝文武大臣都給不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朝堂之上還是烽煙四起,大臣們輪番向皇帝念叨著我的罪狀,就連往日裡與我還算有幾厘幾毫交情的人也都漸漸變了陣營。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只是為了讓多數人看見他們的立場,免得被大多數人遺棄或被我連累。這其中也真就是袁宗昊還算是在幫我,他極力向皇上保證說我絕無悖逆之事。更無不臣之心,只說我是失職,又說失職也並不是什麼大罪過——「為人謀者免不了有所偏差。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此事便過去吧。諸位大人也不用爭論了吧?你們說來說去不就這兩件事嗎?」袁宗昊說話時有些不耐煩了。想必他也受不了這些腦子和屁股按反了的傢伙了吧。現在皇帝需要的是一個台階,好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對誰錯已經不甚重要了,因為皇帝知道我是不會騙他的,既然我敢為哈米斯擔保就一定是萬無一失的。東方顥淵斷不行險,這可是皇帝給我的評價啊。
袁宗昊算是盡力了,他那樣說就是在想辦法讓皇帝順理成章地下了這個台階。可還不夠。皇帝此時要的台階我等朝臣給不了他。因為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莫羅國攻打中原」的可能消失。這種可能性不消除,就堵不住這朝堂上的悠悠之口。
僵持還在繼續,袁宗昊朝我無奈地搖搖頭。他也無可奈何了。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幫我,但此時此刻這朝堂上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我看著袁宗昊輕鬆地笑了笑。我能從他眼睛裡讀出和我相同的想法——他也明白了這個台階不是我輩所能給的。此時還真是到了聽天由命的時刻了。
「啟奏皇上!邊城八百里加急送來一封文書!」門口迎候的小太監突然跑進來說。
「哪裡的邊城!」皇帝突然站起來,臉上充滿了期待。
沒錯,皇帝的表情舉動告訴我,他和我等的是一個東西。只有這東西才能把今日的事完結。
「西北邊城,是莫羅國哈米斯王送來的文書。還有邊城守將的奏章。」小太監語氣平淡,甚至再念到「哈米斯」時還有一絲絲鄙視。他卻不知道,這東西如今是我和皇帝兩個人的救命稻草。
我又回頭看了看袁宗昊。這小子似乎已經整理起衣服準備下朝回府了。
皇帝身邊的近侍接過文書給皇帝過目。皇帝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翻看了邊城守將的折子。半晌,緊縮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將信交給身旁侍從:「念!大聲念!」
侍從小心接過文書:「狼王哈米斯叩拜天朝皇帝,遙祝天君福履綏之,壽考綿鴻,萬歲長安!天君仁慈,曾有御詔曰與我結鄰朋之好,然莫羅彈丸之地,西域亦不過天朝一郡縣之眾,怎敢高攀,故願以臣自居,侍奉天君。近日聽聞天君雄師遠征,恰逢臣下秣馬厲兵,為免天君慮忌,特上書表白。臣下此舉,乃為征討西域不臣之狐胡,抵禦波斯,牽制吐蕃,非是意圖染指中原天朝,還望天君寬心。臣知某人微言輕,不足為信,雖有遣子為質之心,奈何年紀尚小並無子嗣,故而進獻浮火千斤、良馬百匹。並退邊界五百里,以證臣心!望得天君鴻福庇佑!再拜頓首!」
「再念這個!」皇帝將邊城守將的奏折扔給近侍。
「啟奏聖上。莫羅國邊界後撤五百里……」
「行了!就念到這吧。」皇帝打斷近侍,「信裡說的東西呢?」皇帝問下面候著的太監。
「莫羅國使節正在外面候著呢。東西已經送來了,不過都被攔在了城外。」
「宣莫羅國使節進殿。」
「是。」
小太監出去,沒多大功夫莫羅國使臣便進來了。是我當年為哈米斯挑選的十三位智囊之一。
「莫羅國使臣叩見皇帝!」出其意料的,他照著漢人的樣子跪地磕頭行禮。之前的莫羅國人來此行禮都是依照西域風俗鞠躬行禮的。
「莫羅國的禮物都在城外是嗎?」皇帝問他。
「是,浮火千斤,良馬百匹,都在城外,還請天朝皇帝笑納。」
「朕不要。」皇帝喜笑顏開地說,「狼王不是正在準備攻打狐胡嗎?這些東西想必狼王也是有用的。你都帶回去。朕再賜狼王寶劍一柄,黃金萬兩,你也一併帶回去。」
「莫羅國彈丸小國不敢領受天朝皇帝如此封賞!」使臣趕緊叩頭請辭。
「莫羅國狼王忠心耿耿,朕心甚喜,這封賞你也不用推辭了。再替朕向狼王傳句話,朕祝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小人代狼王叩謝皇帝天恩!」
言罷磕頭如雞奔碎米,直到皇帝說免了才停下。又寒暄了幾句,皇帝才叫使臣離開。
「眾卿以為東方顥淵。該如何處置啊?」皇帝心情舒暢了許多,笑問眾人。滿朝文武啞巴一樣不言不語。「既然眾卿不說,那朕便說了。」皇帝嚴肅起來,「東方顥淵忠心可鑒。謀劃無失,實乃為人臣之典範,封一等文忠伯。袁宗昊。直言上諫,膽氣過人。賞金百兩。」
「謝皇上隆恩。」我和袁宗昊跪地拜謝。
呵,文忠伯。這個名銜好大啊。國之爵位超脫於品級之上,又依高低分公、侯、伯、子、男五大等,每等又分三小等。當年趙子昂被封為「護國公」,乃是爵位之中最上等的了,若是比這公爵還高,那就得是皇族親胄了。如今我竟也能成為一等文忠伯,也算是增光耀祖了。
這些大臣很識相地沒敢過來巴結我,還是留我一個人冷冷清清往外走。大概是他們平日忌憚著我和趙譽、年興相交甚好,如今這二人走了我也就無依無靠了,這下起手來也沒了顧忌了,結果用力太猛,傷到了自己。
「東方大人!」袁宗昊叫住我,「東方大人,恭喜啊!」
「袁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我看著他,「為什麼幫我。」
「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今日幫你,一則是混個賞賜,二則,我有我自己的目的。」
「你膽子真大。今天是我命好。如果哈米斯王的信晚送來些,你我今日可都要血濺三尺了。」
「不會不會,如果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出言幫你。」袁宗昊嬉笑著,「東方顥淵斷不行險,你這個行事的標準倒是很值得我學習啊。」
「你怎麼會有十足的把握。」
「時機未到,我是不會說的。想必東方大人也明白這個理兒,對手還沒死絕,就不能貿貿然公開自己的底牌。」
沒錯,我是明白,當年我就是這麼教育哈格耶的。「既然如此,你我山水有相逢嘍?」
「東方大人,善意的提醒一下,這幫人一次殺不了你,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位高權重,又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可惜你不與他們親近,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扳倒你的。所以,婦人之仁不可留。」袁宗昊說完便走了。
是啊,婦人之仁不可留。我也的確是想好好清理清理這些人了。不用他袁宗昊多嘴我也得好好想個辦法清理清理了。
回到府中,莫羅使臣正在等我。
「東方先生,學生擅自拜訪,失禮了。」他起身一躬到地。
「就像到自己家裡一樣,沒得這麼多禮數。」我招呼他坐下,「可是有什麼事嗎?」
「哈米斯王有書信託我轉交給先生。」他遞過一封書信。
我接過。展開:
「東方先生敬啟。
「學生哈米斯在此問安。學生莽撞,擅自招兵。恐怕會令先生身處險境,我已經修書一封致敬中原皇帝。俯首稱臣,希望能解先生燃眉之急。
「一別數月,學生很想念與先生一起的日子。先生身體可還康泰?師母安泰否?師妹可好?學生每每處理政務,如遇棘手,總會想起先生教導。如今莫羅國內太平安樂,民眾歸心,唯獨西方狐胡仍在負隅頑抗,學生打算積蓄力量一舉剿滅。先生且寬心,靜候佳音。
「學生知道先生位高權重。想必無有所缺,但仍挑選了一禮物贈與師妹,聊表學生之心。
「學生哈米斯敬呈。再拜萬安。」
我放下信紙。
「先生,這是哈米斯王托我帶過來的禮物。」使臣從懷中掏出一隻精緻的匣子交給我。
我無心查看,收下匣子放在一旁:「既然來了,不如多住幾日吧?往來勞頓,住在家裡也還舒服些。」
「不不,先生,哈米斯王讓我速速貴國。他很惦念先生。說只要先生無恙便馬上回去稟報,不能耽擱。還說若是先生有什麼不測,押送禮物的禁衛拚死也要把先生護送回莫羅國。先生如今萬安,學生也要趕緊回去覆命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你了。一路上小心些。」
使臣再次向我行禮,客套寒暄著退了出去。
哈米斯啊,今天真是被你救了一命。這書信若是晚來些時日。我的人頭就搬家了。皇帝不會為了一個寵臣得罪滿朝文武,哪怕知道我有再大的冤枉也會殺了我。以安朝臣之心。尤其是這俯首稱臣的勇氣,真不是每個霸主都能有的。千難萬難。低頭最難。多少英雄慘死在這一跟脖子上?能忍辱,必能得勢。
「爹,那個西域人走了嗎?」靜宸端了茶出來。
「是啊,走了。」我收起書信坐下。
「那個西域人好奇怪啊,」靜宸把茶遞給我,「一舉一動都和漢人似的。」
「那是因為,他是我在西域的學生。不僅僅是他,連莫羅國的國王、大將軍都是我的學生。」說起他們,是我最自豪的。也許這就是為人師表的最好獎賞吧。「對了,這是莫羅國國王送給你的禮物。」我把匣子拿給靜宸。
盒子倒不是多麼的華貴,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木盒。靜宸托在手裡打開,裡面是一條項鏈,銀托上鑲著一枚人眼大小的紅寶石,晶瑩剔透,鮮紅如血。莫羅國雖不盛產寶石,但一直卡住交通要道,來往商人把各地的寶物帶到這裡,或留下,或由此銷往各地。我雖不懂,但仍能看出這寶石墜子一定花了不少錢。
「這哈米斯還真是下血本啊。這紅寶石一定很值錢嘍。」我抿著茶,「來,靜宸,戴上給爹看看。」
「太貴重了,我……」
「戴吧,畢竟是送給你的。」我接過項鏈給靜宸帶上,「看,多漂亮。」這紅寶石的顏色並不張揚,含蓄的很,墜在頸子上煞是好看。當然了,也是我的靜宸本就白嫩的肌膚,才能和這寶石交相輝映,獨成一美。
入夜,房中,雪霏安排著被褥時問我:「今日我看見靜宸脖子上多了個墜子,看那寶石肯定是個奢侈物件,小孩子家你怎麼能給她買這麼貴重的東西呢?這麼小的孩子你就給他買這麼奢侈的東西,從小就貪圖財色,長大了驕奢淫逸起來可如何是好,更何況靜宸是個女孩兒,若是男孩兒驕奢淫逸可也是正常,這女孩子怎麼能呢!」
「別冤枉好人,這是莫羅國國王送的。」我趕緊辯白。
雪霏直起腰想了想:「就是那個你常掛在嘴邊的學生,哈米斯?」
「是啊。今日多虧了他的一封書信,不然我這腦袋連著咱家的性命就全交代了。你看現在,我被封了文忠伯,也算是爵位了。」
「你還真是好造化。」雪霏接著收拾,「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靜宸著想。官場之上爾虞我詐,你可千萬別再涉險了。一次好命兩次命好,第三次呢?你就能知道自己一直這麼好命下去?當心害了你自己的女兒!」
「夫人教訓的是,我都記住了。」家有賢妻,丈夫不做橫事。雪霏最擅長的就是潑我冷水,每每都能潑在點子上。人啊,最怕頭腦發熱,一起了勁就分不清天高地厚了,我也不能免俗。好在我有雪霏這個賢內助。
「行了,快睡覺吧,明早不是還要上朝嗎?」
我應和著正要寬衣解帶**睡覺,就聽管家在門外叩門:「老爺,老爺?您睡下了嗎?」
「還沒,怎麼了?」我隔著門問他。
「宮裡來了位公公,言說是皇帝要見您,讓您立刻進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