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門進去,奧馬爾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喝酒,四肢四散開來,毫無力氣。看起來藥效起了。他的三個侍從看見我來了趕緊將我圍住,如狼似虎地盯著我,似乎只要我一動就會撲上來撕碎了我。
「奧馬爾國王,你們這樣招待客人嗎?」我喊了一句。
奧馬爾揉了揉眼睛仔細辨認才認出我來:「都……都起開!這是我兄弟!」說著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手扶著桌子招呼我,「來兄弟,跟我……喝一杯!」說著給我倒了杯酒伸手遞給我。
我接過酒杯朝他臉上潑過去。
奧馬爾似乎清醒了一點,努力睜了睜眼睛:「怎麼啦,兄弟?」
「你倒是有心情喝酒。」我背對著他把衣服脫下來,「拜你所賜,如今我倒是有了蓋了。」
「這誰幹的!」奧馬爾拍著桌子,「這……誰幹的!」接著又拽過來一個隨從嘰裡呱啦地吼了半天,「兄弟,你放心,等我找著兇手我一定殺了他!」說著又倒了一杯酒喝起來。
「奧馬爾,你我心知肚明,都知道這幾天的事是誰做的。我就想告訴你,平民百姓無罪,何苦帶上他們?」
奧馬爾聽了苦笑兩聲:「平民無罪?你問問那個姓趙的小子他都對莫羅國的人民做了《什麼!當初你們殺進莫羅的時候可曾想過平民無罪!當時莫羅國城中濃煙蔽日,火光沖天!勇士們死了,他們的父母妻子就拿著武器跟你們的兵卒糾纏!你知道你們的軍隊殺了多少莫羅平民嗎?一共八千四百九十二個!都是些老弱婦孺!這個時候你過來跟我說『平民無罪』?那你們也去跟我的莫羅子民說吧!」
「奧馬爾,那是戰爭。」
「現在也是!」奧馬爾一拍桌子站起來,可是四肢無力又跌坐回去。「每天我的腦子裡就是那八千四百九十二個臉孔來回來去地轉,他們問我什麼時候給他們報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給他們報仇。現在我知道了!現在就是報仇的時候!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我也要讓你們嘗嘗!」奧馬爾哭了,眼眶裡含著淚水瞪著我。
「你想怎樣。」冷場了半天我才問他。
「我想怎樣?我要我的八千四百九十二個兄弟姐妹活過來。」
「奧馬爾,你回去吧。如果你現在停止這一切破壞的話我會求皇帝留你一條命。」
「留我一條命?如今這驛館附近都是你們的人,那些樓蘭人想跟我靠近都難,他們的行動我是不能控制的。這事不是我做的,你們皇帝怎麼殺我?殺了我,莫羅國就會徹底和其他西域部族結盟,到時候道路暢通無阻,你們所謂的天朝還不是一擊即破?」奧馬爾鬼笑著。他說對了,這就是為什麼我也贊成皇帝不能殺了奧馬爾的決議。
「奧馬爾,你這麼做想過你的妹妹嗎。」
「妹妹?提亞已經嫁給你們皇帝了,她現在不是我的妹妹了。」奧馬爾裝做惡狠狠的樣子,可我覺得他心裡想的一定不是這樣。「如果不是提亞求情,現在那個趙譽已經變成肉醬了。」
「什麼?」
「那天在皇宮裡面我跟提亞說了這一切,他求我不要傷害趙譽。」奧馬爾似乎也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這倒好,自己的妹妹跟仇人好上了,這齣戲可是很有看點啊。趙譽啊趙譽,難怪你那天還帶了匕首啊,看起來一切你早就知道了。難怪那日你能說出「難道是真的」這樣的話,看來提亞早就跟你通風報信了,只不過當時的你不相信罷了。如此說來你這條胳膊丟的真是活該啊。如果我是趙譽,提亞說的話我一定會相信。
「奧馬爾,這些話你不要再跟別人說。否則提亞性命難保。」
「放心吧,不會說的。」奧馬爾說完又哼哼起來,他唱得真難聽,沒有什麼調子的走勢,也不知道唱的什麼詞。
沒什麼可交流的必要了。出離了驛館吩咐禁衛一定要嚴加看管,溜溜躂達又回到了爆炸的集市。趙譽似乎已經走了,就剩下高岑一個人帶著一群欺軟怕硬的城管在這忙活。死屍差不多都請開了,就是房屋廢墟什麼的還沒收拾乾淨。高岑看見我回來了趕緊靠過來:「大人,您怎麼回來了?」
「剛去了驛館,沒什麼事就回來了。」說是沒什麼事,其實是不知道去哪。現在不僅僅是平民百姓了,連我都覺得這皇城之中已經沒有什麼安全的所在了。
「大人還是回宮裡吧,那裡比外面安全許多。」高岑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
「高大人,這次死了多少人啊。」我隨口問了一句。
「一百三十二個。」高岑告訴我。這種精確的數字今天我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一百三十二個。
「你怎麼知道的。」
「一個一個數的。」高岑笑了,「雖在皇城,可我也是地方官父母官,治下出了這麼大的事,這點人數還是要記住的。他日若是有機會了,也去他樓蘭國殺個一百三十二個人,算是給這些人報個仇。」高岑這碩鼠的樣子說這樣的話,還真是反差極大。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也不能讓這些百姓白死不是。」高岑應和著我,眼睛瞟著廢墟,「這還得幾個月才能建好,可是這百姓心中的恐慌什麼時候才能消除啊。」這時我才想到,他是張修德的門生。依照張修德的性子,高岑也絕不是泛泛之輩。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吧。
進了宮,面見了皇帝。皇帝也很窩火,明知道這些事和奧馬爾脫不了關係,可是為了西北方的安全,為了牽制西域其他部族只能留奧馬爾一條活命。
「朕如今想殺他也不能了。」皇帝拍著桌子,滿臉怒氣。
「皇上息怒。」我說到,「臣當年曾說過,可以借刀殺人。不知道皇帝可還記得?」
「是有過這麼一言。」皇帝點點頭,「如何借刀殺人啊?」
「皇帝可以對奧馬爾進行封賞,然後送其回國,接著發兵征討樓蘭。這種小國不用真打,大軍行進途中樓蘭王就會送來降書順表的。到時候樓蘭王就會和奧馬爾結怨,西域其他部族也會對莫羅國區別對待。但他們會以為莫羅國有我國幫助,所以不會對付他的。如此一來西域成鼎力之勢,相互制衡,只等時機成熟,由莫羅國發兵征討其他西域部族即可一舉收復西域。」
「需要多久。」皇帝問我。
「最快,也要十年。可這十年中與西域不會有大的戰事,皇帝可以一心征討倭國。」
「顥淵此計是否太過龐大了?」皇帝問我。看起來他不滿足十年這個期限。也難怪,十年,變數太多了。
「皇上,此計跨時雖然長,但若成了可保江山萬代無憂。」
皇帝閉目養神,擺擺手示意我退下。我不知道皇帝怎麼想的。這幾年皇帝越發像個皇帝了,喜怒不形於色,心事莫讓人知。當初剛剛登基之時他的心思我還能揣測一二,如今連半分心意我都參悟不透了。
本以為今日奧馬爾惹出這麼大的事來就會消停幾天,可轉過天來他就又送給我們一份大禮。
一大清早正是上朝的時候,宮門外突然闖來兩個樓蘭番子,點燃身上的炸藥就往宮裡面跑,幸虧看門的幾個侍衛手疾眼快撲在那倆人身上死死壓住,才保住了這幫酒囊飯袋的大臣的性命,不過這幾個侍衛算是魂歸故里了。皇帝聽了連朝都沒上,氣鼓鼓地拂袖而去。我和趙譽對視一眼趕緊跟著皇帝去了御書房。
「你們跟朕說說!朕如何忍受得了!」皇帝背著手在書房裡來回走著,大小的太監侍衛都不敢過來,連端茶倒水都是隔得老遠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的,然後就逃命似的跑開了。
「皇帝息怒,眾位大臣都無損傷,乃是萬幸了。」我說。
「萬幸?朕的皇城!讓他們幾個番子這麼攪鬧!朕居然無能為力!這叫萬幸嗎?」皇帝吼到,指了指趙譽,「你的趙家軍幹什麼吃的!你怎麼挑選的皇城近衛!這兩個番子怎麼進來的!這是皇宮!這是朕的家!」皇帝吼完了一屁股坐在書案後面。
「臣萬死。」趙譽趕緊跪下來。
「你用不著萬死,死一次就夠了!」皇帝一甩袖子。
「皇上。請聽臣一言。」我跪下來說。
「說吧。」
「依臣計算,那群樓蘭番子應該還有十人左右。看起來他們似乎是準備這十人來一次大的襲擊了。」我頓了頓,「臣曾看過樓蘭人的歌舞表演,對他們也略有印象。之前襲擊的樓蘭人聽人說起都是普通得很的番子,也不做什麼,只是點燃火藥就往人上撲,很輕易就能被制服。但是臣依稀記得這群樓蘭人中有那麼十幾個人是身手矯健的,能看得出有些功夫的。這些人留到最後,肯定是要做些大事。」
「你覺得會是什麼大事。」
「如今皇宮宮門遭襲,皇上肯定是要增加守備的,守備皇宮也是一等一的事,必要的時候需要從其他地方調派人馬,再由太尉統籌別的地方的軍士官兵填補之前的空缺。臣斗膽問皇帝一句,這次是從哪裡調撥的人馬?」
皇帝想了想:「城外軍械庫。」
「皇上,城外軍械庫有莫羅國進貢的浮火!」趙譽趕緊說。
「趕緊讓你的趙家軍去城外軍械庫!」皇帝站起來吼到。
趙譽趕緊起身就往外跑。
「皇上,還需要你和奧馬爾國王一同過去。」我笑著說。皇帝聽了點點頭,也跟著笑起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皇帝派人接了奧馬爾進宮,這幾日的藥酒幾乎把奧馬爾掏空了,已經沒有了當初的英氣,反倒是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萎靡。嗯,這藥果然是好東西,奧馬爾何等英雄如今也就是個臭皮囊了。
「奧馬爾國王,今日朕想讓你陪朕去城外轉轉,不知道國王是否願意同去啊?」皇帝端坐,已然沒了剛才的盛怒。
「城外?好……好啊……在驛館待久了也真想出去轉轉……轉轉呢。」奧馬爾現在神志不清,看起來是喝太多了。是藥三分毒,何況本身這就是**呢。
皇帝朝我一笑。「顥淵也一起去吧。」
「臣遵旨。」
皇帝出城,身旁的侍衛都是緊張兮兮的。畢竟才出了襲擊宮門的事,這要是皇帝再被人炸了,這可是要腦袋的事。不過也難說啊,如今皇帝並無子嗣,他死了這一枝就絕了,誰給他報仇啊。
隊伍屢屢行行,不一會就出了城,只在城外小呆了一會就轉了個彎去了軍械庫。想來當初還是我建議將進宮的浮火囤積在城外呢。以免落得個跟莫羅國一樣的下場。
軍械庫旁邊是一個較高的土坡,皇帝命人搬了兩把椅子放在土坡上,其他人都在下面候著,上面就只有皇帝、奧馬爾和我。皇帝很開心,時不時地跟奧馬爾說兩句,奧馬爾不想搭理他,可又不能不搭理,只能是喝著酒,有一句沒一句敷衍著。我站在一旁看著奧馬爾,心想這個小子真是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啊,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喝酒。番子就是番子,腦子永遠一根筋,轉不得。
果不其然,不一會下面軍械庫門前就衝過來十幾個黑衣人,身上都綁著炸藥。趙譽的趙家軍可是訓練有素的,跟黑衣人糾纏的同時很快就將他們身上的炸藥拆了,不一會就將這十幾個人制服,挨個出去面罩,就是那些樓蘭番子。趙譽帶人將他們押上土坡,面見皇帝。
「皇上,這幾個搗亂的番人已經被拿獲了。」趙譽單膝跪地行禮。
皇帝站起身掃視著這十幾個番子,眉開眼笑地轉過頭對奧馬爾說:「多虧了奧馬爾國王啊,不然這些浮火可就要白白糟蹋了。有了這些浮火,倒要看看那些西域逆民如何攪鬧朕的天下!」皇帝說完哈哈大笑。奧馬爾被藥催的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一個勁的喝酒。那幾個樓蘭人失落地瞪著奧馬爾,估計這時候他們都想殺了他吧。
「皇上,這些番子如何處置啊?」我問到。
「依照天朝的王法,殺了吧。念在他們並不是中土人士,不比凌遲,梟首示眾即可。」皇帝說完又坐回奧馬爾身邊。
趙譽領了聖旨帶著樓蘭人下去,我在後面叫住趙譽。
「怎麼了?」趙譽問我。
「一會殺的時候,放走一個。」我低聲在他耳邊吩咐著,「放一個本事最小的,讓他回去報信。不然樓蘭王怎麼知道這是奧馬爾告的密呢。」
趙譽眼珠一轉,心領神會,點點頭走了。皇帝見人都走了,又叫人把奧馬爾「送」回驛館,自己也回了皇宮等消息。
如此一來任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果然,趙譽回來奏報,跑了一個番子。
「有沒有派人盯著啊?」皇帝問。
「有。臣已派得力干將在身後跟隨,不會有事的。」
「這樣一來,奧馬爾可是百口莫辯了。」皇帝很欣慰,「顥淵啊,你們給奧馬爾下了什麼藥啊,怎麼他昏昏沉沉的,變了個人一樣啊。」
「回皇上,只是一些罌粟花的汁子調的藥,用多了人就會頭暈眼花,萎靡不振,可是用的人卻是飄飄欲仙啊。而且這種藥會上癮。按照現在的狀態來看,奧馬爾國王已經上癮了。」我奸笑著。這可是強子那裡弄來的最好的貨了,都是給一些有權有勢的人準備的。
又過了半月有餘,估摸著那個番子已經快到樓蘭了,皇帝上朝召見了奧馬爾,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封奧馬爾為蒼狼王,位居西域之首,節制西域諸部族,又賞賜了金銀布匹好馬無數,還派了了官軍護送奧馬爾回國。隨行隊伍中,還有我。
奧馬爾回去前一晚,皇帝急召我入宮議事。
「顥淵,當下有件事,雖然與你不公,但朕也無他人可用。」皇帝坐在燈光耀眼之處滿面愁容。
「皇上交代的事,臣萬死不辭。」雖然是客套話,可也是心裡話。畢竟忤逆了皇帝真是萬死了。
「如今雖然挑起了西域內部的對立,可朕還是不甚放心。朕希望你替朕經略西域,以安朕心。」
這是我沒有想過的。經略西域?這一去就有可能回不來了。當年趙子昂鎮守西域也只是在國境邊上築城養兵,武力震懾,可也未敢踏足西域半步,如今讓我一個文官經略西域,皇帝還真是器重我啊。
「皇上,臣才疏學淺,更何況臣不會領兵,恐怕不能為皇帝分憂啊。」這事不答應還好,答應了辦不好更是個事。
「朕不是讓你和趙子昂一樣領兵鎮守。朕封你為西域都護,就在莫羅國。你只要幫朕看住莫羅這條西北方的看門狗就行。至於其他西域部族,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皇帝語氣堅決,看起來是不準備有退讓了。
「臣,遵旨就是。」沒辦法,也只能勉強應下來了。
「放心,華妃如今已經緩醒過來,林青崖也不用留在宮裡了。我讓他去給你夫人安胎就是了。家裡的事放心,朕會派人替你照看的。」皇帝說著,「其實這次不僅僅是你,趙譽也要出使安南。只有這兩處相安無事,朕才能安心征討倭國啊。」
安南?趙譽去了安南就和天神下凡一樣,還不是被安南國王待若上賓,好吃好喝弄不好連自己媳婦都貢獻出來討趙譽的歡心。我那莫羅國可不一樣啊。民風剽悍,都是些不通教化的愚民,不把我吃了就是好的。
「臣定盡力為皇帝分憂。」
回了家,我把皇帝的旨意告訴了雪霏。
「這一去可什麼時候回來?」雪霏抱著我的胳膊戀戀不捨。
「五六年,七八年都有可能,也可能回不來了。」我安撫著她,「你自己在家裡好生安胎,總不至於讓我死後沒人哭墳吧?」
「你只能死在我手裡。」雪霏淚眼朦朧地瞪著我。哎,都是要當娘的人了,怎麼還想著殺了我這種不切實際的事?女人啊,真是搞不懂啊。
當晚,我特意叫來了強子和林青崖。
「強子,以後我府上的事,你就多費心了。」
「爺,您說的什麼話,應該的。」
「林錢眼兒,我夫人的胎你可得盡心。」
「你放心吧,只要銀子夠。」
「我要的藥呢?」
「爺,給您。上好的。」
我點點頭把藥收拾在行囊之中。奧馬爾,你這次朝見可是轉了個缽滿盆溢,不僅看了妹妹,攪鬧了我朝,還順便拐走了我,你這次賺大了,可你得記著,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你的莫羅國,再也別想那麼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