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朝,滿朝文武穿戴整齊,一個個撇著大嘴,彰顯天朝上邦的高貴感。
「臣啟皇上,昨日莫羅國國王奧馬爾已到皇城,今日想要上殿面君朝拜。」我說。
「讓他上來吧。」和其他大臣不同,皇帝今日倒是謙卑有禮,不卑不亢。也許這就是為人的境界不同吧,越是弱者越願意擺出強者的樣子,說到底只不過是可笑的自我保護。
旨意傳下去不多時,就有專人引著奧馬爾上殿。看來奧馬爾也是精心打扮過的,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富貴逼人,加上奧馬爾天生的西域硬朗的面相,倒也是英武異常。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侍從。上殿之後,奧馬爾鞠躬行禮,身後的隨從單膝跪地。
完了完了,又免不了被各位大人們教訓了。
「大膽!面見皇上豈有不行三跪九叩之禮的?」
「莫羅國西域小國面見我家天朝上邦之君難道就這樣失禮嗎?」
「真是蠻夷,不識教化不懂禮數啊!」
「皇上,莫羅國來者目無君王,應當遊街示眾,梟首凌遲!」
大臣們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絮叨著,奧馬爾就跟沒聽見一樣站在大殿正中,抬眼看著皇帝。真是歲月不饒人啊,若是當初的奧馬爾,現《在這朝堂之上想必已經血流成河了?
我從人群中閃出來:「皇上,鞠躬行禮乃是莫羅國面見君王的至高之禮,還請皇帝見諒。」
「罷了。」皇帝說到,霎時間朝堂安靜異常,連人渣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本就有姻親關係在,奧馬爾國王也算是朕的家臣,爾等休要多言。」皇帝說著掃了一眼殿上的大臣,越來越多人渣掉在地上的聲音響起。「奧馬爾國王這次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皇帝謙遜地笑著。
「皇帝派人給我送信說是我妹妹病重,讓我來探視,我這次來就是來看妹妹的。」
「鸝妃最近有所好轉,也多虧了東方推薦的好郎中。」皇帝說的是林青崖,「這樣,朕許你正午過後探視。中午與朕好好喝一杯,東方,趙譽,你們兩家作陪。」皇帝今日裡絲毫沒有什麼帝王的架子和氣勢,反而讓我不寒而慄。
「是。」奧馬爾點頭示意算是同意了,轉身準備出去。這時大臣堆裡閃出一個人正好擋在奧馬爾身前。
「啟奏聖上,西域諸國集結兵力招兵買馬,有叛亂之心。」
奧馬爾一愣,右手緊攥。
這是誰安排的戲碼,太荒誕了,這種話當著人家的面說出來,就算之前沒有造反的心現在也有了。
「都有哪些國家啊?」皇帝問。看起來是皇帝的意思。
「回皇上,有樓蘭、狐胡、烏孫、龜茲。」
「奧馬爾國王,朕偏居中土,對西域時態不甚瞭解。你可知道這些事啊?」皇帝的語氣嚴厲起來。
「我不知道。」奧馬爾轉過身說到,「狐胡、烏孫和龜茲都在大漠之中,想要起兵攻打你總要經過我的莫羅國,如果我不知道,那就不是真的。」
「好!有奧馬爾國王為朕鎮守西域,朕安心不少啊!」皇帝說完起身,「退朝吧。」
這是什麼戲份,為什麼我有些看不懂了。如果只是單純的震懾,這一招棋未免走的太冒險了些。皇帝啊皇帝,你這是要幹什麼?難道不準備殺了奧馬爾了嗎?奧馬爾已經到了,如今已經是甕中之鱉引頸待宰了,這個時候突然改了主意?還是有更深的計劃?若是平時我還可以去御書房問問,如今我若是背著奧馬爾跟皇帝私下交談,不是更讓他疑心嗎。如今也只能先穩住奧馬爾,別讓這只到嘴的鴨子飛了就好。
看起來中午的宴席也是早就精心策劃好的了。往日皇帝設宴都是在宮殿樓閣之中,有專人侍候,規矩禮數多得很,今日卻選在了御花園一處乾淨平坦的曠地,鋪了紅絨毯子,除了六七個侍女以外就無旁人了。如今的時節雖然只有菊花繁盛,可公里的菊花顏色多樣,倒也營造出春季爛漫的情景。皇帝率先席地而坐,我們也跟著坐在毯子上。看來是為了奧馬爾特意準備的這種沒有規矩的宮宴。
「顥淵,趙譽,你們二人也放開點。」皇帝笑著告誡我們。也難怪啊,入朝為官多年,規矩禮數似乎成了一種習慣,不管什麼時候都忘不掉的習慣。趙譽把腰間的佩劍解下來放在左手邊,努力調整自己的姿勢想讓自己放鬆些,可試了半天也不知道怎樣算是放鬆,沒辦法只能挺直了坐正,自顧自尷尬地笑著。他本來就是個將軍,這幾年雖然相安無事也不需要他帶兵出征,多少有了些官相,可骨子裡的軍人氣息還在,放鬆這種狀態可是一個大將軍沒體會過的。
我倒還好,盤著腿彎著腰,整個人圍繞肚子蜷縮起來,老遠一看像個球。
奧馬爾盤著一條腿,另一條腿支起來,手搭在上面,自然得很。
「奧馬爾國王,還習慣嗎?」皇帝示好一般地詢問。我現在一頭的霧水,莫不清楚這個皇帝到底要做什麼。
「沒什麼不習慣的。」奧馬爾搭著的手拍著膝蓋,「我看這位將軍倒是不習慣了,不如給他個椅子吧。」奧馬爾說著指了指趙譽。
趙譽賭氣一樣坐得更直了:「臣很習慣。」
這就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吧,當初可是趙譽害的莫羅國險些亡國啊。雖然一切計策都是我出的。
「將軍的臂傷如何了啊。」奧馬爾問了一句就把頭轉向一旁看著侍女和花叢,似乎不需要趙譽給什麼答案。
「不知道現在莫羅國的城牆修好了嗎。」趙譽不溫不火地回敬了一句,整個場子瀰漫起一股火藥味。
「如今莫羅國的城牆牢不可破,還請將軍有空了去看看。」奧馬爾哼笑一聲,「不過這次我可不會看在你年少輕狂的面子上留著你的胳膊了。正好我屋子裡少了一個掛刀的鉤子。」
「我倒希望國王城中的滅火措施更完善一些。」趙譽說著一拍大腿,「對了,國王可能沒有更多的妹妹了吧。」
「趙譽!」奧馬爾剛要開口罵街就被皇帝一聲斷喝憋回去了,「今日朕宴請奧馬爾國王,不是讓你來這攪鬧的。」皇帝指著趙譽,「再出言不遜,朕罷了你的官職!」雖然是這麼說,不過憑我對皇帝的瞭解,這也一定是他設計好的。
經此一鬧,氣氛突然就冷了下來。皇帝不說話,奧馬爾和趙譽又互相頂著火,我也不好跟誰說些什麼,就這麼詭異安靜地等著上菜。不多時,上菜的侍女們回來了,手上端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吃食。還來了個太監,是負責報菜名的。
「萬國來朝!」這菜名,看來有意思了。我看了眼盤子,中間是一尊金龍雕,扶搖直上,圍著金龍一圈排布著烤好的兔子,一個個趴伏著,頭朝著金龍,倒還是真像跪拜一般。
「海內歸心!」濃厚青綠色的湯汁上擺著冬瓜雕成的蓮花,蓮花分出數層,每一層都是不同的果仁或炒或炸。這名字可比這菜好多了。
接著還有什麼我可是記不住了,總而言之這是一桌充滿了教育意義的菜。菜好不好吃倒在其次,只是這名字都太明顯了。菜上齊了,滿滿擺了一地,皇帝拿起筷子指了指:「大家吃吧。」
奧馬爾突然站起來,趙譽一激靈抄過寶劍手按劍柄。奧馬爾走到皇帝一旁鞠躬行禮:「皇帝,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並沒有反叛之意。」
「朕也沒說過你有反叛之意啊。」皇帝笑了笑放下筷子,「想必是後廚的那些人錯會了意,朕會教訓他們的,還請奧馬爾國王見諒啊。」說話間皇帝眼中放出一道凶光,連我看了都覺得後背一涼。
「既然如此,我已經累了,想要回驛館休息,還請皇帝恩准。」
「既然國王累了,也不用回驛館,下午不是還要探視鸝妃嗎。皇宮之內有的是地方給國王休息。」皇帝招了招手,不知從哪跑過來一個太監,「帶國王去休息。」太監點點頭領著奧馬爾走了。直到視線之內沒了奧馬爾的影子趙譽才把劍放下。
「趙譽,你先回去吧。」皇帝吩咐。
「是。」趙譽跪下行禮走了,就剩下我和皇帝。
「你們也都下去吧。」皇帝晃晃手,周圍的宮女太監就都不見了。過了好半天,皇帝才開口跟我說話:「顥淵,你覺得奧馬爾真的沒有反叛嗎?」
「皇上,有沒有的並不是靠他一句話。」
「朕如今不是很想殺他了。」皇帝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什麼煩愁困擾。
「皇上,臣不明白皇上是什麼意思。」
「朕失去了一個孩子,華妃也一直沒有醒來,朕如今徹夜難眠,寢食難安。思前想後,看來是朕殺伐太重,老天爺降下報應了。如今,哪怕不是看在鸝妃的面子上,如果奧馬爾沒有反意的話,朕有心留他一條性命,就當是積福吧。」皇帝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假裝的痕跡。要麼是他偽裝得太好,要麼是他真的如此想的。
殺伐過重嗎?也是啊,也許我也是殺伐過重了吧。雖然我沒殺過任何人,可前後死的這些人又有哪個不是我的設計呢?
可這是為了讓自己活。所謂你死我活是也。
「皇上既然有心留他一命,不如就這樣吧。」我把我的計策告訴皇帝。這是我早就想好的。或許我很早以來就沒想過要殺了奧馬爾,畢竟他是提亞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如果他死了,提亞未免太可憐了些。
「此法倒是可行。」皇帝點點頭,「下午他去看鸝妃,你也跟著去吧。」
「是。」
「對了,顥淵,」皇帝突然問我,「你覺得趙譽這人怎樣。」
「趙太尉忠心為國,一心為君,將帥之才不可多得。」這是實話。
「你覺得什麼樣的女人配得上他。」
我一時語塞,打不上話來。什麼樣的女人配得上趙譽?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配不上提亞,皇帝也配不上。沒有人能配得上提亞。
「罷了。」見我未回話,皇帝擺擺手,「此事問你也是多餘。」言罷就自顧自地思索起來,眉頭緊蹙,看起來矛盾得很。皇帝矛盾糾結的,想必是趙譽,殺還是不殺的問題吧。
下午,我陪著奧馬爾去看提亞。去的時候四寶和林青崖正在寢殿門口候著。
「大人萬福!」四寶跑下台階迎了兩步跪在地上朝我行禮。
「公公客氣了。」我讓他起來。
林青崖走過來,「大人,如今娘娘身體好轉許多了。」
「辛苦你了。」我點點頭。
「不辛苦。」林青崖說著看了眼四寶,「有公公在,皇帝還派了這麼多人過來幫忙,我哪辛苦了!這有銀子掙還不受累的事我可是最喜歡干了。」
「林郎中太客氣了。」四寶笑著應著,「我們這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找太醫院,那幫老梆子一個個都不拿我們當人看,還是林郎中妙手仁心。」
妙手仁心?林青崖這是怕你們哪天起了殺心連他一起弄死。剛才說的話已經很明白了,四寶和許多新來的宮女太監老媽子都是皇帝派來的眼線,看來得小心一點了。
「四寶公公,這位是鸝妃娘娘的哥哥,一會他們嘮點家常,不希望別人在。」我說著從袖子裡摸出一錠銀子塞給四寶。四寶在宮中多年了,這點事明白得很。
「大人放心。」四寶轉過身,「你們幾個,都過來都過來,眼瞅著娘娘的病就快好了,這院子裡也該收拾收拾了,你們都跟我走!」說完了回過頭朝我偷笑了一下就帶著人出去了。
「兄弟,裡面來。」我領著奧馬爾進去。
提亞正坐在床邊發呆,就跟我第一次在這宮裡看她時一樣。只不過如今這臉上憔悴了許多,嘴唇有些發白,眼神有些渙散,頭髮凌亂著,衣服鬆垮垮的。提亞看見奧馬爾來了,先是一愣,隨即哭了起來,撲到奧馬爾懷中抽泣,身子不住地抖動。這樣的提亞我看了心疼,於是安靜地從屋子裡出來了。
門外,林青崖抱著肩膀靠著柱子。
「日子過得挺不錯啊,紅光煥發的。」我站在他身邊打趣到。
「夫人的肚子怎麼樣了?」
「還挺好。等你這裡的事完了我一定請皇帝放了你,讓你來我家給雪霏安胎。」我幸福地笑著。
「我的大人,您現在還笑得出來?」林青崖壓低了聲音吼了我一句。
「怎麼了?」
「皇帝已經知道提亞和趙譽的事了!」林青崖瞪著眼睛,「那天我發現提亞收拾兩人書信的抽屜被人動過!」林青崖小心地看了看四周,「這事要是鬧起來,我這飯碗都砸了,後廚都關了,錢串子都折了!弄不好這顆腦袋都沒了!」
「他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我拍拍他肩膀。
「我的爺啊,我這可算是知情不報啊!」
「你想多了,皇帝不會因為這個弄死你的。」
「問題是他真的會弄死趙譽嗎?我是怕我成了替罪羊。」林青崖說話的時候眼神都散了,似乎是看見了自己被千刀萬剮的場景。
「你放心吧。你還得給雪霏安胎呢,死不了。」我笑他,這個小子進了宮怎麼這麼膽小了,在宮外可不這樣啊。「我說,你覺得四寶怎麼樣?」
「機靈懂事,心機重,另外他心不好,偶爾會漏跳幾下。反正讓他死是很簡單的。」林青崖嘟囔著,這個小子這是開始賭氣了嗎?
「可用嗎?」
「你用他幹嘛,一個沒根的。」越說越來勁,林青崖這張嘴啊。
「我可不希望提亞被這事牽連。」
林青崖用看珍奇野獸的表情看著我:「你覺得通姦有染這種事一個巴掌拍得響嗎?」
「關鍵在於誰是主犯。」
「那肯定是趙譽啊。」
「那就把這事做實,讓趙譽無從抵賴。」我攥了攥拳頭。
「你跟趙將軍關係不是挺好嗎。」
「如今是皇帝要殺他,我只是想保住提亞。反正趙譽會死,不如就讓他把所有罪名都擔上吧。」
過了半晌,還不見奧馬爾出來。
「對了,你那有什麼能讓人神志不清,還容易上癮的藥嗎?」我還是問點正事吧。既然皇帝不想要了奧馬爾的命,可又要他真正的忠心,也只能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了。
「幹嘛,你好這口?」
「滾蛋!到底有沒有!」
「你直接找強子要不就行了。」林青崖奸笑了一下,「從我這弄得花錢哦。」
「等你死了我就把你燒了鑄到錢裡。」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這孫子算是徹底掉錢眼裡了。
又過了好半天,奧馬爾才從屋子裡出來,看得出他也哭了,一個大男人揉著眼睛眼圈微紅,到讓人不得不可憐他了。他開門的時候我過去朝裡面看了一眼,提亞背對著門的方向坐著,身子一縮一縮的,看起來還在抽泣。
「兄弟,難為你照顧我妹妹。」奧馬爾抱住我。我的國王啊,當了國王就勤洗洗澡,說不定就沒有孜然味了呢?
「這是應該的。」我好不容易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整理著衣服應和著他。
「兄弟,你能保住我妹妹的命吧。」奧馬爾問我。
「應該,可以吧。」我不知道奧馬爾要幹什麼,這小子不會要刺王殺駕吧,「你只要別去謀害皇上我應該能保住她的命。」
「謀害你們皇帝?我沒有這麼笨。」奧馬爾苦笑一聲,「他曾經害得我國破家亡,如今我也要攪鬧攪鬧他的國他的家。」奧馬爾說著撇下我不管自顧自地走了。這小子不想殺了皇帝,還想攪鬧天朝?要麼是他說錯了要麼是我聽錯了。
「他這是要幹啥?」林青崖在我身後探頭問我。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大人還有一事兒得問你。」林青崖送我出宮時說。
「怎麼了?」
「那個,華妃娘娘,什麼時候讓她醒過來?」
也是啊,剛才皇帝提起來的時候我還記著呢,被奧馬爾這小子一頓不知所以的話攪合的忘了:「差不多再有個三五日就讓她醒過來吧。也是時候讓她去討討皇帝的歡心了,不然提亞就危險了。」
「公子啊,這麼看起來,要不是鸝妃娘娘沒看上你現在這個姦夫應該是你了吧?」林青崖壞笑著挪揄我。
「這不是提亞同不同意的事。」我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哪怕她同意了我也不會對她如何。因為我不想也不能傷害她。這種不顧她的死活的苟且,只有趙譽這種畜生幹得出來。」我頓了頓,「就沖這個,他也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