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顥淵,日子就這麼定下來了,你和朕一同完婚。」一日早朝過後,皇帝留我在書房說話。雖然安排的是件喜事,不過總結的皇帝臉上沒什麼好看的顏色。一陣綠一陣黑一陣紅一陣白的,皇帝這是要變形?
「皇上,臣看您臉色不好,可是有什麼煩心事?」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皇帝並未搭話,坐在龍書案後,手搓著龍椅扶手上的龍頭,渾身的不自在,一會擺弄擺弄衣服,一會收拾收拾奏折。良久之後,沉吟一聲。「顥淵啊,女人到底想要什麼啊?」看皇帝這個樣子準是霸王硬上弓的時候被弓給傷著了。
「皇上說的可是提亞公主?」我又問了一句。
皇帝點點頭:「顥淵,你跟提亞也算是舊相識,你覺得她要什麼啊?」皇帝對這個外族女人還真是上心了,看來當初他要是看到提亞的話,倒插門這事說不定就干了。
提亞想要什麼?這個問題好,好傻。提亞出身高貴,是莫羅國的公主,她要什麼,她什麼沒有過。她要的是莫羅國的國王,要的是與父兄的生活,要的是城外大片的草原和狼群,她要的是你吳光義給不了的東西。自由。無拘無束。被中原人稱為野蠻的遊牧生活。天地。風雨。快樂。
「顥淵,」皇帝&{m}突然叫我,「是不是你那出羞辱的戲碼太過分了啊?」
「皇上,羞辱他們是為了讓他們知道與天朝上邦的差距。」我冷冷地說,「雖然可能引起奧馬爾王子的反叛,但是好在趙譽將軍已經極大地削弱了莫羅國的實力,奧馬爾想要反叛總要十數年後,更何況他的妹妹在皇上這裡,總是有些忌諱顧慮的。」
「把提亞留在身邊真的好嗎?」
「有風險,不過也好處理。皇帝只說迎娶提亞,並未明說給她什麼位份,也未承諾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到時候皇帝想要怎麼處置公主都可以。臣以為,迎娶之後,封個妃子,遷居僻靜、遠離皇帝之處好好養著就是了。」
「顥淵,這可就和打入冷宮一樣了啊。」皇帝笑了。
「一個女人而已,不值得皇帝用命來做賭注。」我見皇帝點了點頭,心裡也踏實了很多。
「這幾日許多老臣上奏說讓朕迎娶以為皇后安定**。」皇帝一副頭疼不已的樣子,看來這位帝王還沒想過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這是個好兆頭。許多帝王稱王后最喜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充實**,像剛登上領袖位子的猴子,著急交配。
「**安定確實重要,更何況皇上已經娶了一位異族公主,總是需要以為主位皇后的。臣多嘴問一句,皇帝可有意中之人?」皇后啊,想想親近之人中並沒有女眷,這事可不好辦了。
「大臣們選了幾個官家女子,都是為了趨炎附勢罷了,朕也沒往心裡去。你剛入朝廷,想必各位大臣家的親眷還不瞭解,朕難為你了。」
「皇上,**雖是皇家內務,但關乎社稷。臣以為,皇后之位,無關乎皇帝自己喜歡與否,而在於朝政是否有利。」
「那朕的好惡就不重要了嗎?」皇帝臉色微變。也是,我們都是這個血氣方剛的年歲,娶個自己喜歡的女人也算是這個年紀唯一的追求了。
「皇帝,朝廷穩定了,皇上才能娶自己喜歡的女人。」覆巢之下無完卵,社稷傾頹,再喜歡你也娶不回來、護不住她,看看那個烏江自刎的就知道了。皇帝若有所思,半晌才搭理我:
「去看看提亞吧,奧馬爾王子不能進宮,你們既然相識,就去跟她說說話,朕也不想天天看一個啞巴。」
有內侍太監領我去提亞公主的居所,離得不遠,就在御書房西邊。是個挺雅致的房子,跟周圍金瓦紅牆雕樑畫棟的宮殿比這倒有些簡陋了,可就是這種簡陋讓此地與眾不同,也只有與眾不同的地方才配得上與眾不同的提亞。
「東方大人,提亞公主在裡面。」門口的太監對我說,「大人,小的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宮裡太監都這麼講究嗎:「說吧,沒什麼當講不當講的。」我何必跟一個閹人犯沖呢。
「大人,您來探視公主雖然是皇帝應允的,可這裡畢竟是**,大人不可來往過甚啊。」能看得出來這個太監是好心提醒,不像是旁的風言風語,「更何況公主是敵國的公主,您和她這麼親近說不清楚啊。」
我點點頭:「你叫什麼名字,是指派給公主的使喚人嗎?」
「小的四寶,是奉旨服侍公主的。」叫四寶的太監鞠了個躬。這個奴才很奇怪,完全看不出卑賤的意思,言談舉止很是妥帖。
「四寶,我與公主也算是老相識了。你的話我會記在心裡,也煩請你照顧好公主。」我從衣袖裡掏出一錠銀子塞給他,「將來若是跟著公主受了苦,大可跟我說,總不虧待了你就是。」
「大人太客氣了,伺候主子是小的的本分。公主好命,小的怎麼能受苦呢。」四寶收好銀子引我進去。這小太監難道是聽說了皇帝那天降階的事就以為公主是個好主子嗎?若想要倔強的提亞活下來,要麼,改了她的性子,要麼,就要讓她沒有恩寵。
帶我進了屋裡,四寶識趣地退出去。提亞坐在床上發呆,似乎根本就沒發覺我的存在。這個女人要是知道是我出的主意在朝堂之上羞辱他們,一定會把我生吞活剝的。
「公主,在想什麼呢。」我覺得應該打破這個狀態了,偌大的屋子半天沒人說話,多少也有點詭異。
「你怎麼來了。」提亞目光呆滯,語氣冰冷,跟那個一巴掌差點把我糊地上的她差了很多,現在這個樣子,跟中原那些掩面惆悵、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女人有什麼兩樣。
「我認識的提亞公主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搬了個凳子坐在她面前,「你別跟我說什麼國破家亡心已死灰的屁話,你可是西域莫羅國的公主,不是中原大宅子裡面的矯情女人。」看見她這個樣子我就火大,現在滿大街都是這樣的,有點什麼事就仰面望天,說是這樣淚水就不會流下來。
「那我該怎樣?我父親死後還被你們一頓羞辱,難道我應該笑嗎?」提亞憤怒了。這個表情就和當初看狼群捕獵的表情一樣,是對整個中原天朝人的鄙夷。
「他已經死了,就算再怎麼羞辱也感覺不到了。這是做給活人看的。公主若是因為這個**不振,那才是中了我們中原人的奸計呢。」我玩笑著,就好像這齣戲碼不是我安排的一樣。
提亞一時語塞,麥色的臉蛋上泛起紅光,真是好看。
「公主上次跟我說,讓我幫您活下來,是吧?」
「對。」提亞說,「你反悔了嗎?」
「不不,」我擺擺手,「我是想問公主,是想風風光光的活,還是苟延殘喘啊?」我看提亞似乎沒懂我的意思,大眼無神,「這麼說吧,風風光光,就得得到皇帝的恩寵,成為皇帝最喜歡的女人,那你就得收斂性子,討皇帝的歡心。」
「那跟狗有什麼兩樣!」提亞說這抬手要打,不過想來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這一下很輕易就讓我接住了。
我攥著她的手腕,她皮膚光滑的讓我心癢:「別著急動手。如果不想像狗一樣討人歡心,就得逆來順受,一輩子被囚禁在這個皇城之中,受盡別人的羞辱欺凌還不能反抗,就和你父親伊德裡斯國王的頭顱一樣。」
言罷,明顯覺得提亞的手臂突然脫力了,手掌喪氣地垂下來。很糾結吧。誰讓你選擇活下來呢。活下來,這可是比死更難的事情,可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
「怎麼才能討皇帝的歡心呢。」看樣子,提亞妥協了。我就知道,提亞心氣兒那麼高,怎麼可能會選擇任人欺辱呢。
「很簡單。你唯一的優勢,就是與眾不同。」我順手把桌台上的銅鏡拿過來放在她面前,「當皇帝厭倦了那些裝腔作勢的中原女人後,你的恩寵就到了。」
「東方顥淵,你到底是幫誰的。」提亞把手掙脫出來,奪過鏡子扣在床上。嗯,這個狀態和性子,才像那個公主提亞。
我沒回答提亞,找個由頭就回家了。不過路上我倒是很認真地想了這個問題。我到底是幫誰的?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怎麼做能幫我。
回了家,趕緊吩咐人去給家父送信,跟他說成親的事。雪霏家裡的父母都死了,我母親去世的早,這「二拜高堂」的高堂也只有我父親了。我也告訴了雪霏。她把手裡的書放下,看了看我,突然眼神就堅定起來。這個丫頭要幹嘛?
「你這是什麼眼神?」我多嘴問了一句。
「沒什麼,可能是有點緊張吧。」雪霏低頭繼續看書不再理我。這個女人到底怎麼了,我昨天晚上又念叨提亞了?不能啊。哎,還是先賢那句話說得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大喜之日將至,派去給父親送信的家丁回來了,說是父親身體微恙,大夫囑托在家靜養,便不來參加婚禮了。本打算回家一趟的,畢竟父親這幾年的身體一直康健,只是有時偶感風寒,喝服藥也就好了,如今竟然在家靜養,真是奇怪,可是想想是和皇帝一起辦喜事也就作罷。吩咐家丁帶著雪霏給準備的名貴藥材回家,告訴他務必等父親身體康泰以後再回來。
「父親不能來,也是身體有恙力不從心,你別太傷心了,沒事的。」雪霏撫著我的背說道。這幾日她更加體貼,頗有些賢妻良母的樣子。
大婚之日,皇帝恩准我和雪霏進宮一同行禮。本來是有些失了禮數的,但因為前朝並無先例,禮部各種人等也只能聽皇帝的吩咐,並沒做什麼阻攔。其實皇帝娶妻除了正宮皇后之外,只需要昭告天下即可,完全不需要走這些禮數,但是提亞畢竟是他國公主。
德昭殿——也就是平日上朝的地方——前,我和雪霏早早等候在那,宮廷樂師們列隊兩旁,文武大臣階下排位,文臣邊為首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連鬢絡腮鬍子,膀大腰圓的。雖然長相粗獷,但他可是前朝的狀元,張修德在時只是副相,如今也扶正了。他叫郭晏。
武將那邊為首的自然是剛剛得勝而歸的趙譽。經林青崖調養,如今左臂的傷已好了。站在隊首,神采奕奕。其實這朝中比他資歷老的將軍有的是,可要麼是沒他本事大的,要麼是趙子昂的老部下,因此也沒人說什麼閒話。
主事的執賓是那個不穿衣服的老頭子。不過他今天穿衣服了,一身喜慶的紅色,但看樣子他不是很習慣,身子晃來晃去蹭來蹭去的,看著就那麼癢癢。
「皇上駕到!」太監尖銳穿雲地叫喚了一聲,眾人跪拜迎接皇帝。
「大喜之日,不用拘泥禮數,眾卿平身吧。」皇帝說著攙了我一把。
我一抬頭,正好看見華服妝成的提亞公主。及腰的長髮盤起雲鬢,綴滿了寶石的釵子,漏出修長的脖子,眉梢眼角說不盡萬種風情。烈紅的嘴唇。身上的衣服雲霞掩映著美妙的身體。真沒想到,提亞可以這麼漂亮,今天的她宛若仙人。我瞟了一眼奧馬爾王子,雖然並不欣喜,但對提亞的美仍是讚許的。
這讓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各種禮數走完,皇帝賜宴宮中。因為我在這裡本就沒有什麼親友,皇帝便留我在宮中,吃完了飯再走。三兩杯酒之後,皇帝很開心,又賞了些金銀珠寶給我們,並下旨,大赦天下,免稅三年,文武百官不住地「萬歲」,不住地謝恩。其實我酒量並不好,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我格外清醒。總覺得像是防著些什麼事一樣。
宴飲之後,我和雪霏會了府裡。至於提亞,想必今天一定是一夜承歡吧,臨走時我看到皇帝攬著她的腰褻玩,她也是一副認命的樣子。這個畫面讓我有點堵得慌。
回了府,上上下下的人吵嚷著要接著慶祝,強子帶了些美酒美食歌舞師傅過來,說是熱鬧熱鬧。林青崖提了些補藥,說是我早晚得用,還笑出一副「男人嘛,都懂」的樣子。這孫子,來來回回給他介紹那麼多掙錢的買賣,一來二去竟也熟絡了。
正好,也開心開心。我摟著雪霏坐在主座,強子挨著我,旁邊是林青崖。其實本來趙譽是在的,可是讓林青崖哄走了,說是玩樂太甚不利於他左臂恢復,真是撒得一手好謊,分明是玩鬧慣了不想有個不怎麼親近的人在這攪合。老管家年歲大了,我讓他入席一起,他總說什麼尊卑有別啊,自己是下人什麼的說什麼不來,我也就沒再讓他,強逼著不是買賣。
吃喝之間,樂舞也是過了一輪又一輪。突然強子趴過來對我耳語:「爺,下面這個人您認識,您給聽聽怎麼樣?」
我認識?那估計是藍逸吧。學手藝也有段時日了,倒可以看看有什麼長進,若不是那個材料,早點打發了也好,別耽誤了人家。
藍逸抱著琴立在廳堂之下,不偏不倚地站在月光正盛處,身上的白衫映著。比剛認識他的時候大方很多,不過舉手投足間還是有些放不開。他也沒有什麼別的話,把琴架好就開始唱。雖然是個喜慶的曲子,但古琴畢竟是商調的樂器,總是有些沉悶的。一曲終了,我還真以為是個女人在唱。腦子裡只有提亞脖頸間的曲線。
「爺?」強子拍了拍我,「爺,不中聽嗎?」
我回過神來,藍逸可憐巴巴地站在屋簷下搓著手,不知所措,如果他是個女人,那他現在一定是只受驚的兔子。「藍逸,進來吧,都不是外人,一起吃飯吧。」我起身招呼他進來,他也扭捏著不肯,最後還是強子把他拽進來按在了椅子上。
「公子,我……我,我,不敢。」藍逸小聲嘀咕著。
「有什麼不敢的,爺又不會吃了你。」強子捅咕他一下,轉過頭看著我,「爺,還能入耳吧?」
「挺不錯的。」真心話,雖然能聽出來和宮廷樂師的差距,不過也沒糟踐了這把嗓子,「教他的師傅呢?」
「爺,那幾個師傅還在皇宮裡供著職呢,今怎麼能出來啊。」
「強子,回頭多給他們些銀子,就說是犒勞他們教學的辛苦。」話一說完,突然覺得自己現在這個語氣就和皇帝大赦天下時一樣。只可惜我身邊的人不是提亞。
提亞提亞提亞,我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