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帝都城東北角的鎮撫司詔獄,高牆林立,強衛環侍。
一輛奢華的四**馬車緩緩地停在鎮撫司北門外的青石街道乃是這帝都城裡最可怕的地方,整條大街上都光溜溜的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一輛馬車輕快地從街口拐進來,馬兒的鑾鈴聲叮鈴鈴悅耳,由遠及近最後停在這鎮撫司北門門口。
門口的護衛還沒來得及文化,趕車的車伕從懷裡拿出一塊牌子來朝著門口的護衛亮了一下,護衛們便嘩啦跪倒一片。
馬車的車門打開,一身霜白色長衫的李鈺從馬車裡下來,抬頭看了那青磚壘砌的角樓一眼,方穿過跪了一地的護衛進了鎮撫司的北門。
一直在這裡供職的田棘早就聽見屬下的匯報,急匆匆的迎出來跪拜行禮。
「起來吧。」李鈺抬了抬手,等田棘起身後方問,「她這段時間怎麼樣?」
田棘躬身應道:「回長公主,還是老樣子,每天吃完飯就哭號一陣子,累了就去睡。」
「嗯。」李鈺淡淡的應了一聲直接往牢門口走。她每回來都會問這麼一句,但實際上答案是什麼她根本沒聽進心裡去。
詔獄是一座地牢,進了牢門便是一溜兒狹長的青石台階,一路往下越走越黑。李鈺藉著牆壁上火把的光亮一直走到最底層,田棘帶著幾個身手極好的獄卒寸步不離且一聲不響的跟在她的左右。
因為李鈺每個季節都會來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同樣的時間,所以這一天詔獄裡並沒有安排任何刑訊,刑訊室是關著的,各牢房也都打掃過,雖然是地牢,陰暗潮濕不假,但卻沒有意料中的酸腐霉爛的味道——誰敢讓長公主遭那個罪啊!田棘有十個腦袋也不敢。
李鈺穿過一排牢房的門,最終在一個與其他牢房並無不同的鐵柵門口前停了下來。
牢房裡鋪著乾草,草上蜷縮著一個人,一身灰色的囚服,髒亂的長髮還佔著幾片枯草葉子,柴草一般散開來,遮住了她的臉。
「周玥晗。」李鈺淡淡的叫了一聲。
蜷縮在乾草上的女人猛然抬起頭看過來,原本混濁無光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凌厲,她看清楚李鈺之後,便起身撲過來,抓著鐵柵狠狠地晃,手腕上的鐵鏈子打在鐵柵上,光啷啷的響著,讓她竭嘶底裡的呵斥更加刺兒:「李鈺!你有本事放了我!我們單打獨鬥!你以權壓人算什麼本事?你個賤婦!你搶我的丈夫,你不要臉……」
之前,對於這種情形,田棘還會派人上去堵住周玥晗的嘴。但是李鈺幾次三番都不不許之後,田棘也從無奈變得麻木了,如今他只是冷冷的站在旁邊看著,反正這瘋婦也衝不出來,只要她傷不到長公主,就隨她去。
李鈺等著周玥晗罵的累了扶著鐵柵蹲在地上,方輕笑道:「周玥晗,你能不能有點新花樣兒?這幾年來,每回都這樣鬧,有意思嗎?」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現在我活著的唯一樂趣就是罵你!我要罵死你!哈哈哈……」周玥晗乾脆坐在地上瘋笑。
李鈺從懷裡拿出一個鏡子轉過去對著周玥晗,冷笑道:「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說,如果下次我帶著雲啟一塊兒來,他看見你這樣會是什麼表情?」
周玥晗從你李鈺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模樣又忽的一下來了力氣,一邊死命的采著自己的頭髮一邊不停地罵:「你個毒婦!都是你害的我……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表哥那麼好,怎麼會喜歡你這樣惡毒的女人?一定是你給他灌了**湯!一定是你這妖女對他使了什麼妖術……」
李鈺看著她把自己的頭髮一把一把的採下來,忍不住歎了口氣:「就你這個樣子,我覺得還是別讓你表哥來看你了,我怕他會做噩夢。」
「……」周玥晗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盯著李鈺看了半晌,又瘋了一樣的衝上來搖著鐵柵,「我要見表哥!我要見表哥!我要見我表哥……」
「可是你表哥不想見你。」李鈺冷笑道,「這幾年我留著你活到現在,不過是想看看你那表哥的心裡到底有沒有你的影子。很可惜,如今八年過去,他從未向我提及你。」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表哥心裡有我,他心裡一定是有我的!是你這個惡婦攔著他不讓他見我!是你以勢壓人!是你……」周玥晗說著,又癱軟在地上,嘴裡不停地重複著:「是你,是你,是你……」
田棘嫌棄的看了一眼鎖在地上喃喃自語的女人,皺眉道:「公主,這女人差不多已經瘋了。」
李鈺冷笑道:「一個能把自己丈夫剁了餵狗的人,內心世界強大的很,怎麼可能輕易瘋了?明兒你弄個許華舟的畫像來掛在這裡,你看她瘋不瘋。」
田棘忽然笑了:「公主不說這人屬下還忘了,那許華舟也在這地兒呆過,屬下記得他住的好像是對面那間牢房,要不,讓這女人也去住那間?」
「我看行。」李鈺笑著看了周玥晗一眼,轉身往外走,「那畫像務必要畫的跟真人一般大,務必要寫實——算了,咱們這邊的畫師注重線條美感,若是論寫實,還得是西洋畫師,明兒我就叫詹姆斯教父把他們的西洋畫師派來你這裡,要好好地造一幅畫像,回頭讓這女人跟她未婚夫在詔獄裡完婚。」
「是。」田棘朝著身旁的獄卒擺了擺手,眾人都隨李鈺一起匆匆離去。
……
洋教堂,三月的春風和煦的吹過那片玫瑰園。
卓瑪傻傻的站在玫瑰花叢裡偷笑的時候,被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卓瑪郡主?是你嗎?」
「嗯?」卓瑪回頭,看見女子學堂的高校長迎著春風站在花圃旁邊,正冷眼打量著自己,於是忙欠身行禮:「校長好。」
「你認識我?」高嘉蘭有些意外。
卓瑪微笑著從花叢中走出來:「你是我們的校長啊,那天校慶時我聽見你講話,講的真是太好了。」
高嘉蘭淡淡的笑了笑,輕輕點頭:「是我忘了。卓瑪郡主有空嗎?」
「校長有事儘管說,不必客氣。」卓瑪保持禮貌的微笑,這是女子學校禮儀課上講到過的,女子再任何時候都應該保持優雅,從容高貴來自內心,和華服珠寶無關。
「呃……我在那邊煮了咖啡,你若是喜歡,不如過來一起嘗嘗。」高嘉蘭指了指旁邊一顆梧桐樹下。
卓瑪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那濃密的綠蔭下擺了一副原木榻幾,有個梳著髽鬏的小女孩正在擺果碟子,雖然她不知道『咖啡』是個什麼玩意兒,但還是禮貌的笑道:「有幸能嘗到校長煮的……呃,咖啡,是卓瑪的榮幸。」
高嘉蘭帶著卓瑪穿過玫瑰花圃走到梧桐樹下,二人禮讓一翻方才落座。
卓瑪看了一眼那個散著熱氣和一種累死焦糊香味的黑色罐子,心裡正琢摸著難道這裡面煮的就是那什麼咖啡時,高嘉蘭已經拿了精緻的描金陶瓷杯去罐子裡接黑咖啡。
「你第一次喝這個肯定是要加糖的,還要煉乳。」高嘉蘭像一個貼心的大姐姐一樣給卓瑪調咖啡。
卓瑪很是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謝校長,謝謝。」
「不必客氣。即便不論身份,你我也還可以姐妹相稱。」高嘉蘭把調製好的咖啡遞給卓瑪,臉上的笑容溫婉可人。
「這……這可不敢當,您是校長,我是這裡的學生。」卓瑪慌忙擺手。
高嘉蘭把咖啡遞到卓瑪的手裡,自己拿起另一杯黑咖啡,笑看著卓瑪,半晌才輕聲說道:「你應該聽說過吧,上官謹言曾經有一個下堂婦。」
「……呃?」卓瑪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她還真是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高嘉蘭有些詫異,她沒想到自己離開後,那些人居然連提都懶得再提,於是淡然苦笑,莫名其妙的心裡就湧起一股訴說**,「也是,他們為了讓你能夠安心的嫁給他,肯定會隱瞞一些事情。」
卓瑪被高嘉蘭的話給驚到,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愣愣的看著她,聽她說下去。
「我跟謹言原本是先皇后賜婚,成婚那日,先帝爺曾經親臨上官府為我們主婚,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天賜良緣。只不過,那天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燕先生……哦,你應該聽說過長公主,謹言還有韓將軍的老師,燕太傅吧?我跟謹言大婚那日,有刺客行兇,殺死了燕太傅……」
高嘉蘭一邊攪著手裡的咖啡一邊慢慢的訴說,她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自顧自的說下去,全然沒注意對面的卓瑪臉色變了又變。
「我從記事起,就喜歡他了。我家裡有他早年間所有的詩詞之作,他的所有作品我都能倒背如流,還有他的字畫我也都有收藏,我也曾臨摹過他所有的書畫作品。他譽滿京城的錦繡神童,是這帝都城裡所有少女的美夢……」
「等等。」卓瑪終於聽不下去了,顧不得貴女應有的禮貌,出口打斷了高嘉蘭的話,「你的意思是說,你即便是被他休了,成了他的下堂婦,也依然愛著他,深愛不移?」
高嘉蘭苦笑一聲,歎道:「其實我也不想,但我沒辦法。」
卓瑪皺眉道:「那你就去愛好了,如果你不甘心,還可以去找他,可為什麼要跟我說呢?」
「你不明白。」高嘉蘭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去,沉默了半晌,也只是搖了搖頭。
卓瑪看著她萬般無奈的樣子,心裡也很是不高興。
許久,高嘉蘭才歎道:「愛上這樣的男人,一切都不由自己做主。你比我幸運多了,至少,你還有草原,還有娘家,他即便只是想要個抵擋風言風語的人,也不能罔顧國家大義,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難道是——他娶我也跟當初娶你一樣,只是為了有那麼個人是上官夫人,而不是因為……他愛我?」卓瑪驚訝的問。
「你覺得,他那樣的人,會真的愛上誰嗎?」高嘉蘭說完,又做恍然狀,輕笑搖頭:「不對,他是真的有喜歡的人,只是他喜歡的人早就是他人婦,所以,他便封了自己的心,去孤獨的活著。」
「你是說,他……喜歡別人的妻子?」卓瑪說完,立刻抬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看著高嘉蘭淡漠的微笑又氣憤的站了起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
高嘉蘭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黑咖啡,輕笑道:「我說不說,這都是事實。」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他不是這樣的人!」卓瑪畢竟是個率真的姑娘,一時心急,眼圈兒都紅了。
「傻姑娘,他們也就是能欺負你這個草原上來的孩子,不知道這裡面的水有多深。別的不說,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啊——你只看看長公主對他有多好,你再看看他對長公主是何等忠誠和義不容辭?」高嘉蘭看著卓瑪漸漸蒼白的臉色,又輕聲歎道,「還用我多說什麼?」
卓瑪緊緊地攥著手,指甲掐進手心的肉裡,疼痛讓她保持幾分冷靜。
「校長你說,我真的很想聽聽這些事。」卓瑪深吸了一口氣,又坐了回去。
這回輪到高嘉蘭差異了,看剛剛這小姑娘的樣子好像立刻要暴跳如雷,卻沒想到不過轉瞬間她又平靜下來。好吧,既然她要聽,那麼就說說又何妨?
「你既然要嫁給他了,自然應該知道他從不跟任何人做肢體接觸,他的衣服,他的書籍,他的筆墨,連他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不能動,為有長公主才可以。不管是長公主府還是素園或者皇宮裡的菁華館,他都是來去自如,想住就住,那裡永遠都有專屬他的一所院子或者一間屋子。聽人說,上官家敗落的時候他被發配到劍湖水師做軍奴……軍奴,你知道嗎?當初他生不如死,是長公主把他從軍營裡偷了出來,是李家收養了他,調理他慘敗的身子,給他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這輩子所有的忠誠所有的道義,都是為了長公主……」
「他當初答應娶我,也不過是想用我來抵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從不碰我,從不進我的房間,從不讓我碰他的東西……卻可以和長公主用同一個酒杯喝酒,還准許長公主的孩子在他懷裡玩耍甚至便溺……」
隨著高嘉蘭的一番話,卓瑪緊握的拳頭緩緩地放開了,等高嘉蘭說完,卓瑪早就恢復了一臉的風輕雲淡,她甚至還優雅的端起咖啡杯來,淺嘗了一口那已經溫涼的咖啡——味道好難喝,不過她心情卻極好。
等高嘉蘭詫異的停下來時,卓瑪淡然微笑:「校長說完了?」
「說完了。」高嘉蘭不知道為什麼卓瑪反而不生氣了,看上去還有幾分得意的樣子。
「謝謝校長告訴我這些。」卓瑪放下咖啡杯,緩緩站起身來朝著高嘉蘭輕輕一福。
「謝我?」高嘉蘭蹙眉指著自己,又冷笑道,「我不過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轍罷了。你我同為苦命人,何必言謝。」
「不,一定要謝謝你。」卓瑪輕輕地吐了口氣,臉上帶著玫瑰般嬌媚的微笑,「若非校長告訴我這些,我都不知道我的男人會有那麼好。原來他曾經是譽滿京城的錦繡神童,雖然他曾深陷泥污,竟能夠潔身自好,從不沾染女色,從不許不愛的人近身。原來他是如此的重情重義,對有恩與自己的人能忠誠不悔。我們草原上的女兒最喜歡這樣的男子,不愛,便懶於應對,愛上,便是一輩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真是傻呀!」高嘉蘭完全沒想到卓瑪會說這樣的花啊,錯愕之餘又搖頭惋惜。
卓瑪輕笑出聲,面帶羞澀的看看四周,又轉回來看著高嘉蘭,歎道:「校長,我忘了告訴你,其實謹言真的很熱情,他會在大雨天吻我,會准許我用他的酒杯喝酒,也會吃我吃過的食物,至於看他的書,用他的筆這等小事,就更不用說了——哦,對了,在草原上的時候,我們還曾經同乘一騎,我帶著他去遼闊的草原上策馬馳騁。之前我聽你說,你曾經是他的妻子,其實我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妒忌的,一想到曾經有一個人也跟他這麼親密,我心裡真的很不舒服。不過,現在好了,我沒什麼可顧忌的了,原來他是完完全全屬於我一個人的。」
「你!」高嘉蘭一個沒忍住,也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卓瑪卻微笑著後退一步,恭敬地朝著高嘉蘭行了個學生禮,然後直起身來,微笑道:「校長,還有一個月就是我跟謹言的婚禮了。請帖會按時送到您手上,希望到時候你能來教堂祝福我們。謝謝你的咖啡,還有你這番肺腑之言。再見。」
說完,卓瑪瀟灑的轉身,邁著輕快地步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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