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在煙波渚給李鈺接風的宴席皇上沒有來,李鈺看著宴席上那些美人們失望的眼神,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我真是太不善良了!離席的時候李鈺默默地歎了口氣,這花一樣地姑娘以後就要蹉跎在這後宮之中,而我卻不希望她們能沾得雨露。
不過這也沒辦法,本來李鈺也不覺得一個男人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守身如玉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每次看見孤身一人的燕北邙,就覺得自家老爹真是……太渣了。
續娶也就罷了,非得納妾,納妾就納妾吧,還非得禍害人家一票花姑娘。
當然李鈺知道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她爹,殷皇后為了給蓮妃找不痛快也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才提出充盈後宮,這個李鈺自然看得清楚。只是你們算計你們的,別把主意打到本公主的頭上來就好了,本公主忙著呢,才沒工夫跟你們瞎逗。
簡單的吃了點東西李鈺就告退回了菁華館,沐浴過後舒舒服服的往自己的大床上一躺,一覺睡到大天亮。睜開眼睛看見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李鈺忍不住瞇了瞇眼,歎道:「什麼時辰了?」
「公主醒了?已經辰時三刻了。」蓮霧忙進來服侍李鈺起床,又回到:「太醫來了,說是奉陛下之命來給公主診脈。」
「我這沒病沒傷的診什麼脈?」李鈺蹙眉問。
「許是陛下關心公主的身體,叫人來請個平安脈吧。」蓮霧猜測道。
李鈺皺眉問:「這麼麻煩?叫他回去吧,說我不需要。」
「公主,人既然已經來了,就請個脈吧,也不麻煩。」杜嬤嬤也勸道。
李鈺聞言不耐煩的說道:「那就叫進來吧。」
杜嬤嬤朝著門口的小宮女使了個眼色,小宮女下去,沒多會兒帶著御醫進來了。
李鈺隨便伸出一隻手臂讓御醫診脈,御醫認真的診過之後又換另一隻手,診了半天方道:「公主的肝火有點旺,可不必吃藥,每日用白菊花煮水代茶飲即可。」
「說了沒什麼事兒呢,你們就喜歡瞎折騰。」李鈺把自己的衣袖理了理,轉頭吩咐杜嬤嬤:「這幾日不管誰來都給我擋在外邊,說本公主累了,要好生休息幾天。」
「是。」杜嬤嬤一聽這話立刻高興了,她就是怕公主在家裡閒不住要鬧著往外跑,她若是肯在家裡呆著,他們這些人求神拜佛都來不及呢。
李鈺這幾天把自己悶在屋子裡一心籌劃皇家銀行和通州碼頭的事情。
通州碼頭的事情是她臨時起意,為了櫻井和梁建朝的糧食,也為了引這些人來江北,讓江北不完全依靠江南的幾大家族能迅速地擺脫貧困狀態,她不得不用了這個辦法。
當然,現在她爹要弄錢莊,要跟江南和晉地的兩大錢莊相抗衡,這個想法很好,但前朝大雲的戶部在百姓及官員的心目中早就沒了信譽,之前大雲朝發行的寶鈔滿大街都是,比冥幣還便宜。現如今再以朝廷的名義開設錢莊,恐怕老百姓還有商家不但不會買賬,還會有多遠躲多遠。
現在李鈺想把兩件事合成一件事,這樣的話就需要細細的謀算一番。
李鈺這一埋頭苦思就是四天的光景。這四天裡她除了寫寫畫畫就是閉目沉思,吃飯睡覺想事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後連皇帝都覺得不對勁兒了,趁著出來散步的空兒轉到了菁華館看心愛的女兒是怎麼了。
「皇上駕到!」門口一聲尖細的公鴨嗓打斷了李鈺的思路。她只得把面前以及旁邊榻上亂七八糟的紙張胡亂收起來,起身去迎駕。
皇帝已經走到了門口,抬眼看見他的大公主長髮隨便綁了個絲帶,一襲月白色曲裾胡亂穿著,正扶著炕桌慌張的穿鞋,再看炕桌上一摞寫滿了字的紙張,地上東一個西一個的紙團,於是歎道:「好了好了!你在做什麼呢弄得這麼亂七八糟的。」
「還不是父皇那些事情!話說,人家是公主哎,父皇見過那家的公主是管這些事情的?這不該是皇子的事情嗎?」李鈺見迎駕行禮什麼的已經來不及了,索性把穿了一半的鞋子踢掉,轉身坐回了榻上,拿起自己寫的那些東西塞進了她爹的懷裡。
皇帝奇怪一笑,坐在她的對面慢慢地看,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最後高興地把那些紙張一把拍在桌子上,歎道:「我的好女兒啊!你真是爹的貼身小棉襖!」
「小棉襖不能光穿啊,你好歹也偶爾脫下來曬曬太陽的吧?」李鈺嘴巴撅成了喇叭花,翻著白眼看著屋頂。
「乖女兒啊,你這主意真是太好了!快說你怎麼想出來的?快跟爹說說。」李闖又興奮地把手裡的紙張依次排開,從頭到尾細細的看著。
「您看完了再說吧。」李鈺轉頭吩咐蓮霧,「還不去上茶,傻愣著幹嘛呢?」
蓮霧只被皇上的舉動給嚇著了,這會兒被李鈺一提醒,頓時醒神,趕緊的福了福身跑出去倒茶。
「乖女兒啊,你這辦法好是好,只怕那些商家不買賬啊。戶部發行寶鈔的事情你也應該有所耳聞,不僅僅是老百姓和商家,就連那些官員也被這勞什子『寶鈔』給整怕了。」
「父皇應該知道,當初他們因為國庫空虛,沒銀子沒糧食,所以才想了個損招,印了大量的紙幣拿出去糊弄。這根本就是作死。紙幣的發行必須跟國庫的囤金量相符,否則除了哄抬物價造成民亂之外,沒有一點好處。」
「說的不錯。所以咱們的這個皇家銀行要想發行寶鈔,也得有足夠的銀子囤積在國庫裡才行啊!」皇帝盯著李鈺沉聲歎道:「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就算是把通州碼頭的工程弄回來得銀子挪到這邊來囤積也完全不夠啊!乖女兒。」
「是啊,完全不夠。」李鈺笑著點了點頭,「所以父皇你得回去跟母后商量一下了。咱們李家之前也是做生意得,手中總有些積蓄吧?讓母后拿出點來應該不會太難吧。」
皇帝聞言尷尬的笑了笑,歎道:「女兒啊,這後宮的一應花銷都在咱們家那點產業裡出呢。你母后之前掌家,現在掌管後宮,可後宮的花銷絕非尋常人家的開銷可比啊。她前兩天還跟朕訴苦呢,埋怨朕把後宮的用度跟國庫分開,建了內庫,這樣她連伸手跟朝廷要點錢話的可能都沒有了。」
李鈺托著腮點著下巴,輕聲一歎:「原來是這樣啊!不過話說回來了,這次給父皇選美花了不少錢吧?也不對,應該是賺了不少錢才是。那些大臣們為了把女兒塞進後宮來,能不給母后點好處?」
「你這孩子!」皇帝嗔怪的瞪了李鈺一眼,「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是哪裡聽來的。」
「這種事兒還用聽說?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李鈺得意的笑。
皇帝有些尷尬的擺擺手,笑道:「算了,那些事兒咱們就不管了。前面的事情還不夠累的,還去操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樣啊?那我們就不管她嘍?」李鈺放下手來,把小炕桌上的紙張拿過來慢慢地翻閱了一遍,之後抽出一張放到皇帝的面前,說道:「以後皇后娘娘怪我不帶她發財的時候,父皇你可要承認這事兒是你做的決定。」
「帶她發財?」皇帝好笑的看著李鈺,深深地歎了口氣,「傻丫頭你還是不要把話說的太滿了。就這個皇家銀行,你爹我可沒指望著它能發財。」
「我可指望著它呢。」李鈺點了點紙上的一行字,問道:「股份制,爹應該不陌生吧?就跟咱們做生意幾個人入股是一個道理。」
「父皇把這事兒交給我,我就肯定讓它賺錢。而且還得賺大錢。」李鈺信心滿滿的說道。
「你可別覺得這錢莊連帶著戶部,你就如此有信心。要知道,戶部這兩個字在那些大商家的心裡跟騙子差不多了。咱們有多少家底,那些人心裡門兒清呢。」皇帝好心的提醒道。
李鈺笑道:「可是本公主有多少家底他們卻不知道啊。父皇只說,同不同意這股份制就行了。」
皇帝沉吟道:「同意也可以,但不能讓外股超過半數,否則這就不是皇家銀行了。而且,你說的那個紙幣的發行也要慎重的考慮,可別再弄成前朝那些給人擦屁股都嫌不好使的廢紙。」
「這個麼,還請父皇放心。只是如果女兒把這件事情辦成了,不知道父皇會給女兒什麼獎勵呢?」李鈺抬手趴在矮桌上,湊近了看李闖。
「你想要什麼好處呢?」李闖笑瞇瞇的捻著鬍子,想了想又警惕的補上一句,「除了嫁給西南王之外,其他事情父皇都依著你。」
「哼!」李鈺翻了個白眼,直起了身子。
「女兒啊!雲啟那個人真的是高深莫測。你爹我實在捉摸不透他,怎麼放心把你交給他?現在他只是西南王,就沒把你爹我放在眼裡,他現在這個樣子,不過是因為還沒娶到你。可他一旦娶了你,誰知道他會不會直接造反?到時候殺了你爹我還有鐸兒,自己登基稱帝。到時候縱然你是皇后,可也是沒了娘家可依靠的皇后,不過是個弱女子罷了……想想這事兒就後怕。咱們還是別嫁給他的好。」
李鈺聽了這話沉默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父皇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皇帝看著李鈺滿不在乎的笑,輕歎道:「父皇都是為了你好。」
李鈺咧嘴笑了笑,心想這是為了我好?你確定你不是話本兒看太多了,陰謀詭計想太多了?不過這話在心裡想想也就算了,她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我知道父皇是為了我好,所以我也沒想著跟父皇提這件事情。」李鈺一本正經的說道。
「那你想要什麼?只要父皇辦得到的,一定給你辦了。」皇帝痛快的答應著。
李鈺默了默,輕聲說道:「我想搬出去住。父皇若是不放心,可以派護衛給我。但我不想住在皇宮裡了。」
皇帝立刻皺眉:「瞎說!你一個姑娘家,沒出嫁呢怎麼能搬出去住?」
「父皇想聽實話嗎?」李鈺繃著小臉,一臉鬱悶的看著皇帝。
「說!」皇帝一拍桌子,女兒都要離家出走了,他肯定得聽實話。
「之前我以為,爹當了皇帝,皇宮就是我家。我住在這裡理所當然,也應該跟家裡一樣舒服。」李鈺說完,歎了口氣。
「這還用說?這裡當然是你的家。」李闖挑眉應道。
「可是,皇宮就是皇宮,皇宮永遠不是家裡。」
「這話又怎麼說?」
「之前在家裡,母親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一家人團圓和樂,倒也開心自在。但現在,後宮多了嬪妃美人,而且一個一個又都有不同的出身背景,後宮的風吹草動牽動著廟堂的一謀一策。後宮就是另一個戰場。哪裡還有家的樣子。」
李闖聽了這番話,頓時沉默了。
李鈺接著說下去:「我也知道,但凡是皇宮,都必須是這樣。自古以來沒有一個皇帝只有皇后一人,為了平衡朝堂的權勢,後宮納妃也是一種手段。所以我也不想父皇和母后為難。但我也受不了這種生活,所以我想搬出去住。父皇若是不放心,可叫太傅過去看護我。再多派寫護衛就是了。雖然是皇宮之外,但也一樣是父皇的眼皮子底下,父皇想女兒了,女兒隨時來看父皇,父皇在宮裡呆的悶了也可以出去走走,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闖聽完這番話之後,沉沉的歎了口氣。半晌又說:「只有太傅過去,是不是人太少了?要不讓韓岳和上官默也一起搬過去陪你?平日裡讓鐸兒也去你那裡讀書,還跟之前在東陵家裡一樣。」
李鈺愣了一下,立刻起身下了榻,恭敬地跪了下去,並朗聲道:「女兒謝父皇。」
「起來起來!」皇帝忽然間有點心酸,伸手把李鈺從地上拉了起來,握著她的手幽幽一歎,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沒說。
皇帝沒急著走,留在菁華館裡同李鈺一起用晚飯,又跟李鈺說了些瑣事,又說起清明節將至,讓李鈺準備一下過幾日去給她母親周皇后掃墓。李鈺一一答應著,眼看著已經入更了皇后派人來催,皇帝才摸了摸李鈺的後腦勺,歎了口氣走了。
皇帝倒是說話算話,第二天便把韓胄叫了來,讓他翻閱京城的房產,看哪一處前朝王公被充公的宅子有適合公主居住的。
韓胄一聽是給公主選宅子,還只當是大公主的婚事定下來了,皇上要修公主府,便挑了幾處大宅子來供皇上參考。
李闖都嫌這幾處離著皇宮太遠,又說要近的方便公主回宮。
韓胄有翻閱了一番,找出幾個不算大但卻精緻的宅子來,並把自己最喜歡的一處推薦給皇上:「這一處原是前朝燕陽長公主的宅邸,佔地六十畝,院子收拾的很是精巧別緻,就是門口不夠氣派,到時候陛下再跟工部說一聲,把正門拆了重新修蓋一下,足以做公主府了。」
「不算是公主府。」李闖蹙眉道,「公主暫時還不出嫁。」
「不出嫁?」韓胄立刻傻眼,「不出嫁就另立府邸?」
皇帝有點煩躁的揉了揉眉心,說道:「嗯,她喜歡,就給她個宅子散心時用用。免得她總往靖安王府裡跑,叫人說閒話。」
韓胄忙點頭應道:「皇上說的很是。大公主不比別的公主,她還要為皇上分憂。不過……只怕這樣也會有人說閒話。」
皇帝越發的不耐煩:「還有什麼閒話?」
「這樣的話,會對公主的清譽有損啊!公主剛過及笄之年,不成婚,卻另立府邸,府中來往還有朝中的大臣,這……這未免有爭權奪勢之嫌,而且朝中大臣多男子……」韓胄這話說的雖然不好聽,但卻是事實。
皇帝沉沉的歎了口氣,說道:「你說的這些朕也想過了。朕打算讓大皇子過去讀書。韓岳負責大皇子的武功,燕太傅和陸太傅等人輪流過去講學負責大皇子讀書的事情。另外,燕太傅在京都沒有府邸,正好過去看護大公主。這樣安排還會有人說閒話嗎?」
韓胄忙躬身應到:「如此甚是妥當,臣這就去安排。」
「嗯,各處都修繕一下,再去跟韓岳說,挑身手好的羽林郎去做護衛——朕也不用多說了,他和上官默心裡都有數。清明節到了,公主這幾日要動身去給她娘掃墓,你們在她回來之後把住所收拾好就行了。」皇帝說著,又把一摞卷宗丟給韓胄,「這些是公主寫的有關皇家銀行的章程和策略,你拿去好好看看,有什麼想法寫了奏折遞進來。」
「臣遵旨。」韓胄雙手接過那卷宗,恭敬的應了一聲,告退出去。
因為李鈺的建議,周皇后的皇陵工程已經停止,周皇后現在依然睡在她之前的墳墓裡。
冀州和渝州交界處的一片山林之中,之前是一片耕地,如今這片耕地已經不再種莊稼,而是打起了花架子,種起了滿架的薔薇。此時春光正好,繁星一樣的薔薇花開在繁枝碧葉之間,煞是好看。
轉過薔薇花牆,裡面是修剪的井然有序的月季,這片月季也養的極好,嬰兒拳頭大小的花骨朵一個個擎在胭脂色的花萼裡,被肥厚的新葉襯托著,欣欣然茂盛而整齊。
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一直通到漢白玉欄杆圍起來的祭台上,一座乾淨整潔的饅頭型墳墓之前是雕龍鳳呈祥的漢白玉墓碑。墓碑上銀鉤鐵畫幾個大字:大周嘉元文皇后之墓。
這是皇帝在皇后陵停止修建之後派人過來打理的,周皇后生前喜歡薔薇和月季,所以她的墳墓之前便種滿了這兩種花。
燕北邙和李鈺二人前來掃墓的事情守墓之人早就接到聖旨,早早的預備好了祭祀用的一切。
李鈺雖然對本尊的親娘沒有多少感情,但這些年她為非作歹所儀仗的都是這一位的庇護,十來年了,單只口頭上說來說去的也說出感情來了。
祭祀用品一一擺好之後,李鈺在蓮霧端上來的銅盆中洗了手,雙手拈香朝著周皇后的墓碑徐徐的跪倒,叩頭祭拜。
燕北邙則站在李鈺的身後深深地注視著周皇后的墓碑,目光深邃,彷彿那墓碑就是他終生不忘的情人。
祭拜完畢之後,李鈺吩咐旁邊的護衛隨從都退開,方拉著燕北邙一起走到墓碑跟前,靠在碑上緩緩地坐了下來,低聲說道:「師傅,跟我說說我娘的事情吧。她走的時候我太小了,隨著我慢慢地長大,她的音容笑貌我越來越模糊,有好幾次我夢裡夢見她,都看不清她是什麼樣子的。」
燕北邙微微笑著揉了揉李鈺的後腦勺,把她凌亂的碎發攏到耳後,歎道:「你想知道你娘長得什麼樣子,只需照照鏡子就可以了。」
「可是,我跟她,總歸是不一樣的,對嗎?」李鈺扭著脖子,看著燕北邙的側臉。
「是啊,是不一樣。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是無可替代的。長得再像,你也不是她。」燕北邙無奈的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李鈺的臉,輕聲歎息,「所以你也不要一再的利用你父皇對你娘的那份感情。凡事不能做的太出格,知道嗎?」
李鈺輕輕點頭,應道:「我知道的。」
「你娘是個溫婉可人的女子,她曾經在國醫館上學,有一手好醫術。只可惜,她縱然能妙手回春,卻始終不能轉變自己英年早逝的命運。」
「為什麼?她自己懂醫術,可以時時調理自己的身體啊。」
「她的身體先天不足,否則你的外祖父也不會捨得送她去學醫。」燕北邙輕歎,「你的外祖父是前朝的大儒,他的學問相當的深厚,連陳孝耘這樣高傲的人也曾上門拜訪,前朝的太后娘娘也曾派人造訪,請他出仕輔國。只可惜,他無意於仕途,只喜歡山水花草。他只有你娘這一個女兒,也從擔心後嗣之事。他說,一切皆是天命,凡事無須強求。」
李鈺詫然道:「外祖父可只真是豁達,為何父親從沒提及他?」
「因為你外祖父不喜歡你父親,嫌棄他是個商人。」燕北邙說著,低低的笑出聲來。
「那你還沒把握好機會啊?」李鈺笑問。
「我也不想啊。你爹把你娘哄得團團轉,整天把各種好東西都往她面前送,而是師傅我那時候只是個落魄的劍客,哪裡比得上你那有錢又油滑的爹啊!」燕北邙無奈的笑著。
「噢,那麼說,我娘最終還是選了我爹嘍?」
「這個自然。你外祖父再不喜歡你爹,但最終還是遂了你娘的願。」
「所以說外祖父還是很開明的。」李鈺輕歎,又扁了扁嘴巴,「可為什麼我爹就不能開明一點呢?」
「鈺兒,師傅問你一句話,在你娘的跟前,你要跟師傅說實話。」燕北邙看著李鈺的眼睛,認真而平靜的說道。
「嗯。」李鈺點點頭,她在燕北邙面前素來都沒什麼保留,她對他有極深的依賴和信任。
「如果你嫁給雲啟,會幫著他奪取大周江山嗎?」燕北邙問。
「不會。」李鈺立刻搖頭。
「如果你不幫他,他會不會一意孤行奪取大周江山?」
「應該不會。」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
「……我也說不清楚,我一直覺得,江山並不是他一定要得到的。」
燕北邙看著李鈺,沉默了片刻,方緩緩地歎息:「你怎麼會覺得他不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誰不想擁有?而且他也完全有那個能力。當初太后和先帝鴆殺他的父親,也不一定是空穴來風。東陵王祖孫三代在東陵苦心經營,其根基至深,深不可測。但只看他想要滅西南,也不過是半月的時間,吳襄,祿王,盛家,全都成了刀下鬼……你說,如果他一時惱了,揮師北上,奪了你父皇的龍椅,會不會留你父皇和鐸兒一條生路?」
李鈺頓時恍然,但也只能無奈的笑。師傅說的沒錯,任何一個當爹的都不可能為了一個孩子的幸福去毀了另一個孩子的前程甚至性命。他爹再疼她,也不會為了她把親生兒子押出去。
「不過……師傅,其實我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什麼辦法?讓雲啟來做內閣首輔?削弱君權,君與士農工商共天下?」燕北邙好笑的看著李鈺,「丫頭你是不是太幼稚了?哪個帝王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算你爹是商人出身,他也決不可能把內閣變成跟他制衡的機構。你沒發現,他現在根本就沒有設立內閣的意思嗎?」
「我知道。其實我也不希望他現在組建內閣。現在組建內閣,內閣跟前朝沒什麼區別,只能是帝王的秘書機構,並不算是真正的內閣。」李鈺唇角彎彎,白皙的臉上綻放出一個自信的微笑。
「你真的要那樣?」燕北邙頓時蹙起了眉頭。
「是啊,而且我已經開始了啊。師傅從小教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廢啊。」
「這可不是一般的事兒!」燕北邙焦急的歎道:「這是天大的事情!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做成這樣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你父皇,殷皇后,還有李鐸,這些都是你的家人,親人,他們會因為你做的這件事情成為你的仇人,跟你不共戴天!」
「是啊,我知道。」李鈺點了點頭,虛起眼睛看面前的一片繁花,「可是,師傅你熟讀史書,有沒有發現,一個朝代從建立走向滅亡,最長的也不過是兩三百年。這中間還要經歷百年的亂世。各個勢力交錯縱橫,分崩離析,直到鬧得民不聊生以至於異族凸,然後憑借野蠻的武力政府中原,建立異族當權的王朝。比如大雲朝之前的大月朝就是回鶻人的天下,大月朝之前的趙天子是漢人,可趙天澤之前卻是百年亂世,泱泱大國四分五裂,羯族險些殺盡了漢人。再往前數點各朝各代,也無非如是。」
李鈺說完這些,緩緩地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回過頭來看當今,當初父皇登基稱帝不過是撿了個巧宗兒。雲越小,依賴於我們。父親又剛好擊退了胡汝。可細想想後來的事情,如果雲啟跟我們爭,父親的皇位未必坐得穩。當時雙方若起了戰事,你說西南祿王和吳襄會幹瞪眼看熱鬧嗎?他們如果揮師北上,加入雲啟跟父皇的戰爭,那麼寧侯衛長卿呢?他還會安心的抵制回鶻嗎?北胡也自然會趁機南下。」
「如果是這樣,那麼這片天下此時肯定早就是生靈塗炭戰火紛紛了。說不定北胡已經打過了彭城關口,一舉南下,攻佔了帝都,在帝都城裡登基稱帝坐享天下了。如果胡汝為帝的話,他們會怎麼做呢?他們是遊牧民族,連漢語都說不好,更不懂中原幾千年的文化。師傅,你想過沒有,那將是怎樣的慘劇!」李鈺悠悠的歎道。
「你說的這些都對。」燕北邙也被李鈺描述的這些打動了,他沉沉的歎了口氣,說道:「可這並不能表示你說的那些你父皇就會同意。」
「我沒想過他會同意,我只是把該做的都做了,到時候水到渠成,他自然也就同意了。」李鈺輕笑道,「而且,師傅你又怎麼知道雲啟一再退讓,不是被我勾畫的這幅宏圖給打動了呢?還有,我就不明白了,歷史上的帝王能夠接受『君與士大夫』共天下,那麼現在的帝王為什麼不能接受『士農工商共天下』這有很大的差別嗎?」
李鈺說到激動之處,索性站了起來:「再看如今之天下,早就不是以農為本的時代了,工業,商業蓬勃發展,卻因為社會制度的限制,讓工商業主們在社會上沒有地位,同時也不為社會負責。前朝的商業稅是三十稅一,而農業則高達十稅一甚至八稅一。農耕一再蕭條,致使國庫一再空虛。而江南幾大家族卻富得流油。師傅,難道這不是社會制度的問題嗎?」
燕北邙則放鬆了身子,懶懶的靠在殷皇后的墓碑上,仰頭看著這個沐浴在陽光和繁花之中的女子。
李鈺歎了口氣,又冷笑道:「其實雲啟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把江南六大家族這幾個手指頭攥成了一個拳頭,而他,就是這個拳頭的大拇指。他捆綁住六大家族……啊,不,如今還有西南唐家和被他們瓜分的盛家和諸葛家。他把這極大財團攏在一起,手中掌控者巨額財富,就等於掌控了大半的江山!」
燕北邙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抬手拍了一下大腿,歎道:「鈺兒啊!你為何不是男兒身!」
李鈺怔了怔,轉頭看著燕北邙的樣子,又笑著蹲下去靠在他的懷裡,歎道:「師傅是覺得,如果我是男兒身,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對這江山大刀闊斧的休整,做我想做的事情。身為皇長子,做這些事情天經地義。而身為大公主做這些就是悖逆綱常?」
「難道不是嗎?你說你一個女孩子,這腦袋裡哪裡想的這麼多事情?師傅真後悔小時候教你讀書,而沒讓你坐在繡房裡學做針線活。」燕北邙無奈的歎息。
「可是,師傅不覺得,女兒身做這些更方便嗎?反正我又不會當女皇。我做著一切也不過是給鐸兒鋪路罷了。」
「你是為鐸兒鋪路?只怕在某些人的眼裡,你是在為鐸兒堵牆吧。」
李鈺冷笑道:「若憑鐸兒的本事,師傅覺得父皇百年之後,他能有足夠的力量跟雲啟抗衡嗎?我敢說,單單一個安逸侯就夠他受的。亂世用重典!可現在這個國家,早就滿目瘡痍,哪裡還經得起重典?況且,父皇和鐸兒,都不是那種有鐵血手腕的人。」
燕北邙開始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李鈺。
李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閉上了嘴巴,眨著大眼睛看他。
燕北邙又盯著李鈺看了許久,才歎道:「鈺兒,為什麼我覺得這樣的你好陌生。」
「那是因為師傅不喜歡我了。」李鈺嘴巴一撅,轉過臉去掩飾著自己的慌亂。
幸好燕北邙沒再糾結李鈺的陌生,只長長的歎了口氣,攬著她的肩膀抬頭用自己的後腦勺碰了碰墓碑,苦笑道:「師傅這一生,都過得渾渾噩噩。不過還好,有你能替師傅明白的活著,這就很好。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師傅會一直護著你。」
「師傅最好了。」李鈺轉過身來,靠在燕北邙的肩上。
很久之前,她曾經想過,燕北邙便是自己喜歡和能依靠的人。
意外的是雲啟出現了。她也曾想過雲啟那樣的人給自己不合適,如果可以的話,她還不如喜歡燕北邙。畢竟她兩輩子的年齡加起來剛好跟燕北邙相仿,跟這樣的睿智又儒雅的男人在一起,肯定會幸福。
可感情的事情果然是最不講道理的。經過這麼多事,她發現自己最能依靠最可以信賴的還是燕北邙,可愛的揪心欲罷不能的人卻只是雲啟。
試圖二人曬著太陽靠在墓碑上沉默了許久。在李鈺迷迷糊糊想要睡著的時候,燕北邙忽然問:「謹言和介川,這兩個人都不行嗎?」
李鈺一怔,抬起頭來看著燕北邙,無奈的笑道:「師傅,我娘去世了這麼多年了。難道你再也沒有遇到美好的女子?為何你非要孤獨一生?」
「好吧,師傅不說了。」燕北邙抬手揉了揉李鈺的後腦勺,歎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了。」
「回去,我肚子都餓了。」李鈺拉著燕北邙的衣襟緩緩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腿,忽然轉身朝著燕北邙嘿嘿的笑。
「幹嘛你?」燕北邙被她笑的莫名其妙。
「師傅。」李鈺挽著燕北邙的手臂,討好的笑道:「你的輕功好不好?」
燕北邙給了她一記白眼,輕笑道:「有話就說。」
「你帶著我從這裡飛回去唄?」
「不行。」燕北邙看了看周圍的護衛,「我們是來給你娘掃墓的,不是胡鬧的。叫護衛們看著也不像話。」
「我走不動了。」李鈺賴著不走,「腿都麻了,沒知覺了。」
燕北邙皺眉看著她,半晌後矮下身去,哼道:「爬上來,師傅背你。」
「好咧!」李鈺立刻歡快的跳到燕北邙的背上去,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笑瞇瞇的感慨:「還是師傅最疼我了。」
「油嘴滑舌!」燕北邙低聲笑罵了一句,背著她往山坡下走去。
兩個人在周皇后墓地的小莊園裡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啟程回京。
只不過李鈺有心要看看這一帶的風土民情,所以放慢了速度,等他們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
韓胄辦事兒還算利索,皇上選給李鈺的宅子已經修繕妥當,裡面的傢俬器皿等一應用具都是從皇宮的庫房裡調撥過去的,桌椅榻幾都是上用之物,自然是沒話說。帳幔被褥也都算講究。
上官默和韓岳二人空了都會過來看著人收拾,韓岳是個粗人,對這些不怎麼擅長。上官默卻本是富貴公子出身,認真講究起來也真真了不得。不過他倒是不著急,大的東西韓胄都預備到了,小的細節卻是寧缺毋濫,只等著上官大人自己慢慢地調整。
李鈺回到京城沒進宮就先跑去看自己的宅子,朱漆大門上一方匾額,黑底泥金兩個大字:素園。兩邊是一副對聯:花綻萬紫千紅,書呈清顏素心。
「這是黑狗的墨寶。」李鈺笑瞇瞇的說道。
燕北邙卻品評這副對聯,笑道:「這小子還是這麼狂傲。」
「狂傲好,隨我。哈哈……」李鈺笑瞇瞇的抬腳進門,恰好跟聽見消息迎出來的上官默走了個對臉,於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親暱的叫了一聲:「黑狗,我們回來了。」
上官默蹙眉給了她一記白眼,轉身向燕北邙躬身行禮,恭敬的叫了一聲:「先生。」
------題外話------
嗷嗷嗷——
小雲子,黑狗,小川,都是我的親兒子。
我家兒子各有所長,希望親愛滴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