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叼著草葉,扛著釘耙哼著小曲在山路上走,忽然他腳下一滑唉喲喲滾下山去,一直摔到山腳。
他攤開四肢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眼望著藍天,忽然看見一個東西從天而降,是他的釘耙。
「唉喲喲!」
他跳起來摀住被釘耙打出的大包:「為什麼它會比我晚到呢?是哪一叢草哪塊石頭攔住它使它在這時候掉下來呢?這無關緊要,可是如果我被這東西打死了,我又怎麼想得到我會因為離我出生地幾萬里遠的某座山某個坡上的某叢草會終結我的生命呢?如果一切都是天定的,天難道在我出生時從為我的死亡而設計了萬里外一座山上無數草的長法?」
他胡思亂想了許久,直到他的包不太痛了。他才抬起頭來看他四周的一切。
山坡下是一片農田,風吹起了綠黃變幻的波,一個村莊正寧靜地在陽光裡。
豬八戒看著,張大了嘴不覺口水流下來。
豬八戒走進了村裡,村中靜靜的,不知是不是人都還在田里。
他看見了一個豬圈,走到圈邊,手搭在圈邊上看著裡面的豬們快活地哼哼著,小豬擠在母豬的身邊亂拱,翹起白白的小屁股。母豬把頭伸到太陽照到的地方蹭著癢,欣賞著自己的毛在陽光下變成金色。
豬八戒低頭看了看自己,劃成一條條的衣衫露出一條條的新傷舊痕。
「原來我不知道什麼叫幸福。」他歎一聲。
一個少女提著籃子從田里回來了。走過自家的豬圈,忽然站住了,她往豬圈裡看了一眼,大喊起來:
「老爹,我們家圈裡多了一頭豬!」
豬八戒躺在圈中張著大嘴睡著了。
群魔亂舞,無數的黑影在豬的身邊穿梭而過,他舉起釘耙,四下亂築,可是一個也夠不到,一道又一道傷痕出現在他的身上。
豬八戒忽然再沒了力氣,他跪倒在地,頭在地上蹭著,不住顫抖。
「我又怎麼了,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說過怎麼樣也要忍耐的,說了不管受些什麼也要笑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他捶著地面,「可是我能做什麼?讓我跪下來求那三個人去西天好解了我的苦麼?唐僧走不出那個迷宮,孫悟空不能殺了他自己,沙僧找不著那些碎片,全是不可能的事!對於有些人這太簡單了!可我們不是他們我們不是!」
豬忽然抬起頭,仰天一個字一個字的大喊:「我雖然是隻豬!可是我不、任、你、們、宰!!」
吼聲捲起狂風大作,黑影吱叫著被吹散了。雲散開,月亮重現天空。豬爬起來,淚流滿面,抖個不停,分不清方向,他抬頭,月光輕撫他的臉。
「西天,我要去西天了,可是我到了西天我就不能再記著你,我不能去西天,我不去西天,我永遠見不到你了,我迷了路,我要死在路上了,但我會想著你,我答應過你……」
他撲通一聲重重栽在了地上,幾許塵埃飛揚起來,被風直送上天際,那一輪冷月孤照,在塵埃中模糊了。
沙僧一直向前走,也不停下,因為沒有人叫他停下。
夜很深了,面前是一個深谷,他一直往前,掉進山溝,又走上來。前面出現一片密林,他踩倒樹木走過去。前面是一片峭壁,他像沒看見一樣一頭撞上去,在石壁上鑽出一個隧道。
終於前面是一片空曠了,他就在這沒有一點光線的空曠中大踏步地走。但一種聲音在黑暗中漸漸地響了起來,終於變成了一種磅礡的轟鳴,就在他面前,偈是一架巨大的絞碎天地的機器正運作。但他沒有停下。
直到一個聲音叫:「停!」
沙僧站住了。
有一個人從他的背後走了過來:「你知不知道這前面是什麼地方。」
沙僧想了想:「通天河。」
「原來你是知道地理的。」
「我曾在天空俯視大地的一切。」
「你也該知道沒有什麼能在通天河裡浮起來。」
「那又怎麼樣?」
「你還是要走下去麼?」
「那我該做什麼。」
「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吧。比如娶個媳婦,養個娃娃,種點玉米……」
「不能做。」
「為什麼?」
「你不知道那是不是神讓你做的事,你不知道神會不會喜歡你這樣。」
「那你為什麼走路呢?因為有人讓你走?」
「是。」
「你沒有自己想去的地方麼?」
「有自己的方向又怎樣?又不能到西天。」
「到了西天又怎樣?」
「可以贖罪。」
「贖了罪又怎樣?」
「可以重新做捲簾大將。」
「重做了捲簾大將又怎樣?」
「可你忘了——琉璃盞真的是你打碎的麼?」
沙僧不說話了,八百里河水滔滔,像在沖刷久遠的記憶。
很久很久,他才說:「是的,是我打碎的。」
「你在說謊,分明是孫悟空打碎的。」
「那是因為她懲治不了孫悟空。而對你來說,要你反抗比要你一輩子受罰更痛苦吧。」
「因為那是沒有用的,強大的孫悟空最後又如何呢?」
「所以你就安心了。西遊對你來說是什麼呢?」
「不斷地尋找痛苦,比我更深的痛苦。這樣我就知足,就寬心。就領悟神的力量,他使追求越多的人越痛苦,而安臥於他腳下的人得極樂。」
「這就是你向前的動力?你這孤獨的人。你走吧,你看那前面的大河,它一直通到天上,向前走,順著它,你可以重歸天界。」那聲音說。
「天界……」沙僧眼中露出憧憬。他於是一直向前走去,河水漫到了它的腳邊。
狂濤撲過來捲走了他。
唐僧走上高山。
眼前是一片白雲山崗,山下隱隱顯出一片綠色平原。
「我終於迷路了啊。」他喃喃道,在山頂坐了下來,「不知那三個傢伙找到他們的破界之處沒有,只跟著我卻有什麼用處呢?」
他在高山之巔坐了很久,看長風浩蕩,吹捲雲海氣象萬千。
「真的沒有人能跳出你的掌心麼?」他喃喃道。
「玄奘!」
唐僧猛地回頭:「誰?」
沒有人叫他,只有林中樹木重生,層層疊疊人的心。唐僧一步步向那個聲音傳來的林深處走去,一層又一層的樹木移開。最後,他來到了一塊林最深處的空地,看見了他面前的一口幽深古潭。他走過去,頭伸到潭邊,潭水中映出一張清秀的少年面容。
……
金山寺的鐘聲驚動了林中的潭水,少年玄奘坐在潭邊,看著波紋一點點刷過自己的倒影。
「玄奘,你又不去唸經。」老方丈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背後,合掌長歎,「你看著這潭水,能看出什麼?」
「我在想,它是從哪裡來?」玄奘仍怔怔看著水中自己。
「從造化中來。」
「造化又從哪裡來?」玄奘一抬頭,一滴葉上露珠落到他的掌心,他將掌一斜,水珠順指尖落到潭中,濺起微小漣漪。
「造化就在掌心吧。」長老說。
「這潭又是誰掌心上的一滴水?它日後是會變成大海,還是一個泥坑呢?你看那江水滔滔不盡,又何曾有乾涸的一天?它的源頭是什麼呢?我的源頭又是什麼呢?我是成為在海還是泥坑,又是誰的造化?」
「江流,」老方丈說,只有他會在靜心長談時叫他的小名,「你還小,不要想得太多。」
「不,師父。」玄奘說,「可我總覺得,自己已經出世了一萬年。」
「金蟬子,你在世間遊歷了這麼久?你準備好你的法論了麼?」黑暗中一個宏遠的聲音說。
「我突然不想論什麼了。」一個聲音說,「我永遠無法用語言來表述一顆樹的生長,一朵花的全貌。我只想問一個問題,生命的真義是什麼,請不要用語言來告訴我。」
玄奘聽到這個聲音,微笑了。
忽然四周全亮了,他身處於一座寶殿之中。
「玄奘,觀音大士現身,命聯尋你去西天取經。」金殿上,皇帝說。
「我不去。」玄奘說,「我沒時間。」
是菩薩叫你去的。」
「可是佛不讓我去。」玄奘笑了說。
「哪個佛不讓你去?」
「我心自在佛?」
「哪來的這個佛?」
「哪來的那個菩薩?」
「朕的話你都不信?」
「若是真的,為何她不自己給我,卻要我去拿?」
「這……當然是你去參見佛祖,難道讓佛祖來見你?」
「佛祖也等眾生去求他普度不成?」
「你是不是和尚?你不心誠,佛祖怎會傳經與你?」
玄奘歎一聲:「我心誠否,卻無需別人知。我已在取經的路上,怎麼又讓我去取經?只怕是有人好心要告訴個答案與我,好使我不再思索了吧。」
「你這次若西去,我封你為國師,率萬乘車馬,帶黃金寶器,一路撫國納貢,弘我國威,也好讓諸國知我大唐盛名。」
玄奘笑了:「那是出使經商,卻不如派個經營大臣,佛法卻是取不來的。」
「你待怎樣?」
「請讓我自在游於天地,快可百年,遲可千萬年,可得真義。」
「哪有這樣?菩薩指了明路你不走,現成三年五載可取回的經卷你不要,卻要自己去找?」
「有三年五載可取的經文,哪有三年五載可得的無上法?若心中不明瞭,取回萬卷經文,也無異白紙幾箱!陛下要取那樣經文,自可派使前去。天下經文千萬,真實解其中意者又有幾個?真正奧義,又豈能紙上得來?」
「那也該去靈山見佛祖,受他點撥才是。」
「佛祖化身萬千,無處不在,何處是靈山?菩薩要我取經,可曾說經在何處?」
「這……自然在西天。」
「西天在何處?」
「想必一直向西便是了吧。」
「呵呵,我若找不到西天,自然是不配受這經的。」玄奘歎道,「可是……」
「可是什麼?」
「可這世上,能達極樂者又有幾人?我若自度,卻棄不下塵世眾生。我若度人,自己便永不能極樂,所以我永世到不了西天的!」玄奘回頭。背後又已是一片黑暗。
那聲音歎道:「你既想得通,又何必回頭呢?」
黑暗中出現了那靜潭,亙古平靜的潭水卻變成了一個深旋,將玄奘吸了進去。
眼前忽然一片炫目光華,光華過後,黃袍怪發現自己又站在玉欄白雲之中,穿著錦繡神袍。成為了那個英俊的天上星辰。
眼前的一切都像天宮,連那終年不斷的樂曲也是一樣。不知從什麼地方流淌出來。他走了很久,卻找不到本熟悉的宮闕。彷彿一直是同樣的場景循環走不完。
又走了很久,他看見一個人。
那個人坐在地上,很認真地看著地上。他背後有一個門,但也僅僅是一個門,因為從任何地方都能走到那門後頭。
「捲簾大將。你好麼?」奎木郎笑道。
「噓!」捲簾大將對他豎起指頭。「別碰壞了我的琉璃碗。」
「碗?在哪?」
「不就在這!」捲簾大將一指空空的地上,「我還是移個地方吧,這兒也不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空氣,走來走去找一個放的地方。放下又拿起來,「這兒不好……這兒也不好。」
奎木郎歎一聲:「捲簾大將不捲簾,在這兒做什麼呢?」
「沒有人走這個門過,我自然也就沒有簾子可卷。」
「捲個簾子也封將,看桃園的也封齊天大聖。這天界真是越來越可笑了。阿月你說是不是?」身後有聲音說。
奎木郎回頭,他看見了那個高大英武的人,生著雙翼,臉上永遠帶著迷人的微笑和傲氣。他正望著身邊無限柔情地說話。
可是,奎木郎看見,他身邊沒有任何人。
「天篷。」他說,下面卻不知說什麼。
天篷笑著對他點點頭,「星官,今天沒去當值?」又回頭對身邊說:「阿月,我們去玉水橋那邊吧。」
「走這裡走。」捲簾大將跳起來,支起背後那扇門上的簾子。
「我為什麼要走那走?」天篷笑道。
「你不走這走!我怎麼做捲簾大將。」
「你做不做捲簾大將,與我可干?我要去玉水橋。」
「玉水橋要走這邊!」
「玉水橋不是走這邊!你說是不是阿月?……阿月說是!」
奎木郎好奇地看著他們。這時前面一黃衣僧人走了過來,身罩聖光,面帶莊嚴法相。
「唐僧?」
「阿彌陀佛,什麼唐僧?在下是如來座下二弟子金蟬是也。」
「死老虎,又裝。這裡是何處?」
「此處便是西天哪。」
「西天!我怎麼到這裡來了,他們……」黃袍怪手一指天篷與沙僧。
「他們已得道了。」
「得……得到了?」
「是。」
「那他們成佛後在……」
「在玩過家家。」
「過家家?」
「是啊?」唐僧笑道,「世上有什麼比玩過家家更幸福的事?你想要的生活,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可以得到。」
「可是……那些全是假的!」
「人生難道又不是夢幻麼?你所得的你最終全會失去,你認為那是真的,你就會痛苦,而你知道那不過是一個遊戲一個夢境,你就能解脫。人生在世,百年也好,千萬年也好。都是未來前的一瞬,這一瞬後你什麼都沒有,你曾有的只有你自己。你在這世上永遠地孤寂著,永遠找不到能依托你心的東西,除非你放棄你自己,融入到造物之中,成為萬重宇宙一點塵埃。你就安樂了。」
「可是如果連你都這樣想。這麼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對,所以我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
「不如你和我坐下來一起等吧。」
「孫悟空還沒來麼?」漫長的等待中,唐僧歎了口氣。(http://.)。
忽然天地猛烈震動起來。
所有人都望向那個方向。
一座大山從天而降。
唐僧緩緩走了過去,仰頭望向山頂,那上面有一張貼子:「??嘛呢叭咪?恕?p>他笑了一笑,開始向山爬去。
那天空中聲音喊:「孫悟空,你不要再死撐了,這五指山上集合了諸神諸佛的法力,你怎麼也不可能對抗整個天界!」
大聖悟空:「你們所有神仙都和我老孫作對!我不答應!我不會認輸的!你壓——不倒我!」他發力大喊著。
那山竟被漸漸頂起來了。
如來:「孫悟空,是你自己要背上這座大山,是你自己要上這麼座山!你皈依吧,皈依了,就解脫了……」
他的聲音不再從容,變得越來越高,急切迫人。
大聖:「休想,那我寧願一輩子背著這座山,我不會……放棄……」
大山漸漸落下,光線只剩一絲,他發出最後的狂喊,用盡了全身力氣,但終於承受不住這重量。
天地黑暗了。
阿瑤和孫悟空坐在花果山上。
「他們失敗了,徹底失敗了,從此這個世界上,再無英雄了。」
她抬起頭望著天,滿眼的蒼涼唏噓之情。
行者悟空低著頭低低地說:「那樣的人,不是很傻麼?」
阿瑤:「我一直想知道,五行山在哪裡呢?」
孫悟空:「五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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