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亦是殘缺……為何擋吾神與身合……」那聲音說。
連道真搖頭,說:「他不願,你不能用強。」
我感受到視線從冰山之上投下,穿過連道真,落在我身上。那視線是固定的,沒有移動,卻像已經看透了我的內心。我有些緊張,雖然連道真能夠擋住那股拉扯的力量,可是,冰山中的……
過了很久,那聲音再次出現:「汝為何不願歸來?」
我看著連道真的背影,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氣息,然後,聽到他說:「慎重,但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會站在你身旁。」
我眼眶濕潤,想起他之前對我說過:以我的年紀,做你的兄長想來是夠的。
能夠為你遮風擋雨,能夠為你承擔壓力,能夠讓你感到家的溫暖,這才是兄長。我看著他始終未曾轉過來的背影,重重嗯了一聲,然後大聲說:「我不願意!是因為我不想改變自己!我是左天陽,我的家在城市裡,這裡不屬於我!我想知道真相,但我更渴望自由!你也是一樣,你也不想被冰封千年,你自己都不願意,憑什麼讓我回去!」
那聲音一直沉默,在我一大段話喊出後,他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汝怎知吾不願……」
「你要是願意,之前畫面中被封在冰山裡,為什麼要傷心?」我大聲說:「你比我更恨,更怨,你只是擺脫不了姬孫這個名字,而不是想去做姬孫!」
聲音再次沉默,連道真回過頭,他看著我,很認真的說:「這些話,是你真正想說的嗎?」
我用力點頭,在躊躇一番後,我看向冰山上那與我一模一樣的巨大面孔,說:「其實我更想說,希望他能出來……和我一樣,無拘無束的在這個世界生存。」
「自由嗎……」連道真微微垂首,似有所思。許久之後,他忽然抬起頭,衝我露出一個笑容。那只溫暖而寬大的手掌,拍在我的肩上,我聽到他說:「既然如此,我們便去把他救出來!」
「啊?」我愣住了。
然後便見連道真轉過身,他看著冰山之上的面孔,朗聲說:「不自由毋寧死,這是人類的名言。你若要繼續做姬孫,我們轉頭就走,你若不願意,我便打碎這冰山,將你的神取出!」
那聲音仍然沒有回話,但冰山的震動卻更劇烈了,我與他是身與神的區別,所以能感受到,他在思索,他在掙扎。獵色花都
冰山封住了神,而姬孫這個名字,卻束縛住了思想。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所以才會有之前的那番話。
過了很久,他終於再次開口:「身所在,神亦所行。神與身,終需一體。然而身有二神,該如何處之……姬孫之名,如山之重,汝言甚是,吾不願……」
「數千年鎮守蚩尤,無人問津……天地無容身之處,然天意作祟,讓吾身跳脫出去……」
「今日,當神魂歸位,還姬孫之名!」
冰山震動的比之前更加厲害,喀嚓喀嚓的巨響,一條條巨大的裂縫出現。
「神與身合,汝等退散!」一縷縷土黃色的光芒從冰山中的虛影身上飄出,那光先是落在連道真身上,但隨後滑了下來。
接著便有光落在山頂的三隻屍身上,那光似乎極重,瞬間便把兩隻異屍壓的骨頭斷裂,痛苦不堪。它們本身就受了傷,無法自己離開冰山,此刻,更是只有坐以待斃。
然而這時,我卻聽到一聲模糊而又低沉的聲音說:「它們……我的……」
我抬頭看,卻見陰屍嘴巴張合,它眼中的烏光比之前更加深邃,卻顯得更加明亮。它移動幾步,擋在兩隻異屍身前,衝著冰山裡的巨大虛影發出吼聲:「你不能……動它們……」
一圈圈的黑光,從它手臂上散出來,將那黃光驅散。巫力雖然強大,但陰屍與冰山中的虛影完全不是一個等級。能夠鎮守蚩尤塚的存在,怕是比飛廉還要強。
所以,那黑光形成的圈,在接連不斷的黃光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異聲。陰屍死死不退,它身子都被壓彎,只能苦撐。但是,其眼中的烏光愈發明亮。
有宏大的聲音從冰山下傳出:「汝具巫力,退……」
卡嚓一聲巨響,冰山上出現一條巨大的裂縫。無數黃光湧來,如江河一般,將陰屍和兩隻異屍推了出去。這力量強大到,讓連道真都臉色有變。
深邃的黑光,朦朧的青光,灼熱的紅光,清新的綠光,從連道真身上散出,只是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無量黃光便捲起他,輕易的推出冰山內部。
冰山下的虛影愈發黯淡,越來越多的黃光,幾乎將整個冰山都佔據了。我看著那些光在身周徘徊,感受著其中存在的巨大力量,心裡很是惶恐。血焰天使
連道真是我最大的依仗,可在這種力量面前,他也沒能發揮什麼作用。那麼,我又能做什麼呢?
這時,冰山下的虛影如水流一般朝著山頂匯聚,當那影子完全消失的時候,我看到,山頂出現一個人。
他不再是嬰兒,而是與我一模一樣,無論身高,還是樣貌……
他從山上走下來,站在我面前。我心驚不已,可他卻笑著說:「無需驚訝,無需畏懼,汝即是吾,身與神自然一致。汝不願背負姬孫之名,然而身為姬孫,乃天命,吾不能如此。」
我看著另一個自己站在眼前,心裡的怪異感可想而知。而他的話,更讓我心顫不已。
冰山外,傳來轟轟的巨響,似是有大錘砸過來。我回頭,見到四尊百丈高的身影,揮動雙拳,狠狠的擊打著冰山外層。但是,無數的黃光阻擋,即便是帝拳化身,也無法突破進來。
我看著身前的另一個自己,忽然間不害怕了,說:「我還會記得以前嗎?」
他看著我,點頭,說:「會。」
「能夠知道一切嗎?」
他搖搖頭,說:「吾降生於此,知曉甚少。」
我有些訝然,問:「你說的降生於此,是在這裡出生?」
他點點頭,說:「無蚩尤塚,便無姬孫之名,吾順應天命,葬蚩尤,姬孫方生。」
我很是吃驚,因為他的話,說明畫面中所看到的,與我理解的有所不同。簡單的來說,我和他,是在蚩尤被埋入黃土之後,才被製造出來的。
沒錯,與其說是人生出來的,我覺得製造這個詞語更切合實際。
「你好奇嗎?」我看著他,心裡早沒了畏懼,因為就像他說的,我們是神與身,本就是一體。所以,為什麼要害怕自己?
他笑著說:「吾欲知天下事。」
「等我們成為姬孫之後,就不可能知道了……」我歎氣說。
他搖頭,說:「汝非神,待神歸於身,便知。」
我不太明白他是說知什麼,只知道隨後,他向我走來。步子很快,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穿透了我的身軀。劍君神寶
那一刻,我看到自己的體內,也有同樣的黃光散出。那光是如此的沉重,卻讓我感到無比的輕鬆。我終於明白,之前感應到與天地之間的隔膜是什麼了……
畫面中,那曾被截斷的黃光,有一部分就在我體內。正是它,讓我始終無法學會桃花源的術法。
如今,神與身合而為一,黃光自然散出去,不再束縛於我。我的意識有些模糊,恍惚間,看到一條大路在前方。
前方無人,但卻有一個念頭,讓我順著大路走過去。
我不知道那是哪裡,可心裡下意識不想去。我很清楚記得,從前看到這條路的時候,我總是會背對著它。可如今,我正面走在路上,心裡有著無限的感傷。
那傷來自何處……
腦海中,不斷有凌亂的畫面閃過,有一些是之前看到的,有一些是未曾在畫面中出現的。太亂了,紛紛雜雜,讓我感到頭痛欲裂。
然而這時,一道亮光閃過,前方的大路被截斷。模糊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我睜開眼,愕然的看到,眼前還有一個自己。
只是,他雙目冰冷森寒,又像是神靈面對眾生一般,渾身都透露著無情。從他身上,我感受不到人類的情感,就像是在看一塊千年的寒冰。可是,彼此之間那若有若無的聯繫,卻讓我明白,他的確是姬孫的神。
難道神與身合,還沒有結束?
無數的黃光自四面八方湧來,它們如黃油一般濃郁,從各個方向擠壓過來。我從黃光中,感受到封困的味道,它們一定是根據某種規則察覺到姬孫歸來,所以要再次封入冰山之中。
我不想做姬孫,更不想被封印,但是,連道真不在,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這時候,姬孫之神,那無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看到他張口,更聽到那像是可以凍結萬物的寒冷語調:「借吾身一用。」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本能卻讓我立刻回答:「好。」
他向前跨出一步,然後消失……
接著,我感覺體內像多出了一些什麼,意識在剎那間被擠到一邊,代替我的,是另一種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