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江州城。
一層濃郁的烏雲籠罩在空中,讓人覺得是如此的壓抑而沉重,一聲聲悶響從高高的雲層中傳來,抬起頭便隱約可見那稠密的雲端不時有淡紫色的電光閃過,一絲絲淡淡的水汽在空氣中漸漸瀰漫開來,一塊塊條石鋪成的道路,在無形的歲月中早已刻上了一段段清晰的痕跡。
原本喧囂的車馬聲,已然漸漸淡去,行人們都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一輛簡陋的馬車緩緩的在青石路上前行,一匹疲憊的老馬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趕車的卻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一直蛇皮鞭有節奏的揮動著,每一下都顯得那麼自然,那麼熟練,鞭子的尾端,原本連成一體的外皮卻有些裂開了,顯然這條鞭子已經有些年紀。
老漢渾濁的目光掃過這一條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鞭子,有些不忍,微微歎了口氣道「老夥計看來你也要退休咯!」
話音剛落,老漢左手熟練的勒住韁繩,老馬嘶啞的回應了一聲隨即停了下來。
待到一切停當,老漢這才半撩開馬車的簾子道「大少爺,二小姐,客棧到了。」
「咳咳……」車裡回應老漢的卻是一陣嘶啞的咳嗽聲,好似已經病得太久,連咳嗽都變得那麼費力。
「福伯,哥哥的病又犯了!」一直纖細的手掌輕輕的撩開簾子,透出半張臉,臉帶腮紅眉清目秀的一位少女,可是此時那原本清澈的眸子之中卻含著一絲憂慮。
「二小姐莫急,您和少爺先到客棧安頓下來。」
直到幾人說話停當,那迎客的灰衣小廝才哈著腰小碎步上前來道」這位小姐,本店可是有上好的客房,車裡的少爺摘咱們這一定賓至如歸。」」小妹,咳……咳,這眼瞅著天就要變了,今日便在這住下吧。」
一道虛弱的聲線從車內傳來,隨即一隻手掌從車內探出,早已下車的二小姐趕緊拖住那隻手,待到目光落在手掌上之時卻不自覺的抽噎了一聲。
只因為那隻手掌的樣子實在是太恐怖了,手指雖然修長但卻早已不復往日圓潤,只是光禿禿的五根指骨外頭塔拉著一層早已皺巴巴的面皮,十個指甲蓋也早已成了灰黑色,一根根青色的血管早那一層皺巴巴的皮下一跳一挑,上面好似還爬滿了許多灰色的小點。
「哥哥,當心!」
那摸樣清秀的少女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哥哥扶下車,就連一旁的老者想要幫忙,她也只是擺了擺手阻止了,一身寬大的黑袍將少年的整個身子罩住,連那枯瘦的手掌也全部籠在那寬大的袖子之內。一陣微風吹過,那少年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小姐……呃,請恕小的多嘴,這位公子爺莫不是得了什麼惡疾……」
那門前的小二原本以為來了只肥羊,可眼下這情形怎麼看都像是個病秧子,要是真的了什麼惡疾可就不好了,這要是在他們店裡翹辮子了,那就更晦氣了。
話音落下,那小二便覺的整個身軀像是墜入冰窟一般,牙齒不自覺的打起來寒戰,整個身子也在這頃刻之間如同打擺子一般晃動,艱難的回過神來,卻對上了一雙如野狼一般銳利的爽!
身後那位身材佝僂的老漢,這時候卻變作了一尊殺神,渾身血氣,就好似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一般。
「這……還是個老頭子那?」小二心裡打了個哆嗦不自覺的嘀咕了半句「呃,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大爺饒命啊!」
「福伯,算了吧,小戶人家,哪裡知道這些。」卻是那摸樣清秀的二小姐搖了搖頭,就這麼亦步亦趨的扶著哥哥進了客棧,只聽得裡頭掌櫃高聲呼喝道「馬三,三間上房,好生招呼貴客!」
「得勒,掌櫃的放心——!」
二層樓板上一層唱諾,又一個灰衣小廝哈著腰領著大少爺和二小姐進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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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馬三勾著腰,將那不大的金豆子使勁放進嘴裡咬了咬,眼睛已經面瞇成了一條縫,樂呵呵道「少爺小姐安坐,您吩咐的熱水飯菜馬上就給您送來。」
「去吧,記著告訴我家老管事一聲。」
「得勒,小的記下了,您稍等,飯菜保準熱乎!」
馬三就這麼貓著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雙手將房門帶起,那一粒金豆卻被他牢牢地揣在懷裡。
二小姐聽著那馬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安心的呼出一口氣來對著自家哥哥道「大哥……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元勿的劍法我可是看的透亮。」
「傻丫頭,哥自己的身體,自己曉得,眼下雖然受了些傷,卻也不礙大事,待會我自己寫個方子,你們照方子抓藥就是了。」
二小姐彎彎的睫毛動了動,上下嘴唇就這麼碰了碰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嚥下了,大哥卻只是笑了笑正自己給自己續著茶水,門卻已經想了。
「大少爺,馬車已經安頓妥當了。」卻是福伯的聲音。
「嗯,你進來吧,我了個方子,你照著抓藥就是了。」
福伯推門進來,大少爺正細細琢磨著自個的方子,福伯對二小姐行了禮,隨即就這麼垂著手站在一旁在不知聲,眼睛也微微磕上好似睡著了一般。
二小姐卻沒怎麼理會,只是在桌案旁專心的給哥哥研墨,時不時側過臉打量著哥哥的臉色,顯然還是有些不放心。
「好了福伯,你吧這方子拿去……記得到老地方,找何老闆抓藥。」
「是……少爺放心,老奴心裡敞亮著呢,誤不了事。」
福伯正要轉身,房門卻已經開了,一盤熱騰騰的飯菜,再加上四個冷盤,四個點心,這樣式雖然稱不上精緻,但這服務確是周到。
「少爺,小姐,你們的飯菜送來了。」
「好了,你退下吧,半個時辰之後送些熱水上來。」
「是,公子,小的記下了。」
馬三嘴上說的順溜,手腳卻也利索的很,這一問一答,卻已經將桌面收拾了一遍,將那白色的抹布在往肩上這麼一搭,一如來時一樣,貓著腰就這麼退了出去。
隨即,福伯也跟著出了去,反手便將房門帶上了。
房中只餘下大少爺與二小姐,四目相對之下,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