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大江之上,依舊那一艘巨大的飄香號。
長江仍舊是那般的雄渾,大氣,永不停息,後世三峽工程建成之後反倒缺失了那天地之間鬼斧神工的壯闊靜美,時光荏苒,日月變遷,唯一不變的依舊是這一條如神龍一般盤亙與華夏大地的巨大水脈。
它為這片土地付出了太多,卻從未索取,十年教訓十年生聚,三千越甲可吞吳;八千子弟,萬里江山終屬楚;大江東去,赤赤壁烈焰劃三分,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所有的所有以它為開端,同樣已它為結束。
多少血,多少淚,落進了著滾滾洪流之中,靜靜的站在船舷邊,乘風波浪之間,燕弘卻早已思緒萬千,來到這裡已經有十餘年了,經歷的太多,得到了很多,同樣也失去了很多,『你的命格奇異,氣運深厚,但同樣的作為這亂世之中的天之驕子,你有你自己的使命,得失隨意,聚散隨緣,成敗卻要靠你自己去把握』
這,是當年出師之時,鬼谷子對燕弘說的話,在這之後燕弘曾有三問。
一問,得失隨意,是否隨我之意?
得失隨意,隨得是天下大勢,天意。
二問,聚散隨緣,隨的是何緣?
聚散隨緣,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三問,成敗在握,何為成,何為敗?
時也,命也,運也,得失,聚散,皆皆只有一線之隔,忙忙人生,匆匆百年,問心無愧,便是大成、後來,他出師了,帶走的只有一柄龍泉劍,正如他來時一樣,可是這三問,他卻始終沒有明白。
得失,什麼樣的事,才叫有所得,什麼樣的事才叫有所失。
從鬼谷子手中得到龍泉劍,算不算有所得,從一無所有,到擁有這一片偌大的無痕莊基業算不算有所得,甚至跨越時空,來到上古先秦是不是有所得!
學藝多年,最終卻只能看著念端的生命之火在自己面前緩緩消逝,這算不算失去,從燕國相遇,到荊軻刺秦終究圖窮匕見,算不算失去,諸多紅顏,卻終究天各一方,相思茫茫,這算不算失去,甚至與從燕國王孫,到如今流亡天涯,又能不能算失去。
成敗在握,何為成,何為敗。
從秦國成功逃脫,算不算成,刺秦雖然失敗了,但卻成功救下了荊軻遺孤,算不算成,流亡天涯卻是結識了項氏一族,結識了諸位生死兄弟,這有能否算成。
所有的所有,都像是沉重的架構,縈繞在燕弘心頭,思緒萬千,卻終究尋不到那問心無愧的答案。
「子弘,在想什麼?」
一句話,將紛飛的思緒拉回了現實,目光流轉,章旭卻白衣翩然,來到了燕弘的身邊。
「如果我說,我想家了,你信嗎?」
輕輕一笑,目光依舊注視著大江激流,雲卷雲舒。
「信,浪跡天涯,看似瀟灑,但卻終究是無根浮萍,茫茫人海,也許只有家,才是最讓人心安之地。」
四目對視,看著章旭眼中的認同與讚許,燕弘燕弘有些蕭索的點了點頭。
「心仍在,但我,似乎已經沒有家了。」
關切的拍了拍燕弘的肩頭,章旭沉聲「此去,萬事小心!」
李靖生死,早已相交莫逆,有時一句話,一個眼神便已經足夠了,,不是說出來!
微微一笑,同樣的按住了章旭的肩頭,「我如今浪跡天涯,你自然不用過於牽掛,倒是你自己,身邊·····」
一句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有些事情已經在明瞭不過,此次前往明月山莊,看似和睦,但如此大家族之中,血濃於水四個字到底有多大的份量,或許真的經不起最微小的試探,如今秦國勢力龐大,當然一致對外,但往後就不好說了。
「我知道你性子沉寂,不願計較一些細枝末節,但你要記住一點,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
雙手背負,面色雖然平靜,但是眉宇間卻不自覺染上了一抹凝重,轉過身,原本沉寂的目光卻忽然變得銳利無比,章旭直視著燕弘問道。
「他們都是我的嫡親叔伯兄弟,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
同樣的銳利的目光。卻是流連於雲海山水之間,目光閃爍之間,卻說出了記憶深處的一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記住我的話,我相信你早晚會明白!」
下一刻,章旭的臉色猛的一白,兩隻修長的手掌,緊緊的抓住船舷,「若是真的·····我。」
「若是真的,我希望你,能夠以雷霆手段,血腥鎮壓。」
章旭的話說到一半,卻是被燕弘一陣搶白,一瞬間竟然有些錯愕。「為什麼?」
「因為在將來風雲聚會之際,我希望我的身旁能有生死兄弟,陪我征戰天下!」
一句話,說的擲地有聲,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出了,那金戈鐵馬,血戰天下,斬將奪旗的壯闊場景,這一刻章旭的眼中迷茫盡去,剩下的卻是強烈的戰意,與濃烈的自信!
「將來——你就不怕,我成為你隆登九五的最大障礙!」
一句話說的鏗鏘有力,一股殺伐之氣悠然而生,明月山莊少主,執掌權柄多年,豈會真的是庸碌之輩!
「哈哈————」
一陣豪邁的大笑,其中有無盡的暢快,無比的自信!
「若真的有那麼一天,我想我會比現在更開心,畢竟,君臨天下,卻高處不勝寒——」
「哈哈——好一個高處不勝寒,妙哉!」
一句話,兩人之間,似乎真的不再有一絲隔閡,眼神之中清朗一片!
——————————————————————————————————————————————————————————————————————————————————————
一月之後。江州城外,燕弘一襲黑衣,又一次獨自踏上了行程。一襲水紅色百褶長裙的尚丹筠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兩人的離別,燕弘漸漸走遠之時才問道。
「公子,燕弘——」
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小跟在自己身旁的尚丹筠道:數年前,我將你送到,你可曾怨我,不信我?」
一句話,眼中閃過一縷沉沉的愧疚,但是此刻已經跪在地上的尚丹筠卻沒有看見,「奴婢自然知道公子的苦,從無半點怨言,自始至終都是信任公子。」
修長的手,將這位紅顏拉起,「此刻的我,就如那時的你,我信他——」
「為什麼!」雖然只有簡單的三個字,但是秀麗的臉上卻帶著濃濃的不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是因為這十個字,我信他。
最是無情帝王家,原本迷霧重重的思緒,被這十個如利劍一般的字眼,刺激的粉碎,過去也許真的太過寬容了,要復興,鐵血手段已然不可或缺。
平生第一次,眼神之中的殺意不在掩藏,陣陣肅殺的劍氣,在這一刻猛然擴散至章旭三尺之外,下厚德載物,上劍指蒼穹,這一刻,章旭真正突破了架構,成為一名真正的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