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陳淑芬知道,現在是眼前這個女人用得上自己母子的時候了。
陳淑芬依然記得,在很多年前一個大雨交加的夜晚,自己挺著大肚子,絕望地站在公交車站,獻血從雙腿之前流下,這個女人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當時她還是一個少女吧,她騎著一輛大二八自行車,後邊有一個拖車,她讓陳淑芬坐上了拖車,然後冒著大雨把陳淑芬送到了附近的一個小診所,讓她生下了曾武。
陳淑芬十分感激她,至少當時是的,但是在後來漸漸地明白,她並不只是單純地做好事,而是準備利用她時,陳淑芬的感激就淡了許多。
可畢竟還是有的,自己生下曾武之後,身體虛弱,又是辭了工跑到平京,身上根本沒有多少積蓄,也是這個女人請了月嫂照顧她,一直到她身體恢復。
可以說在最開始幾年,都是這個女人在養著自己和孩子,然而一直以來她都搞不清楚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她到底想幹什麼。
等到孩子稍微大了一點以後,她就來的少了,每次都是放下一些錢就走了,彷彿一個重要但是並不親近的親戚。
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母子也跟著她從平京來到了郡沙,她許諾過有朝一日會幫她們母子還一個公道,然而陳淑芬並沒有太當回事,畢竟那個男人雖然無情,在短暫的溫存之後,毫不猶豫地就拋棄了她,可這個男人的家世顯赫,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面對的。
這也是陳淑芬一直小心翼翼的緣故,她接到過死亡的威脅,她很清楚如果只是自己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打工妹,很容易就被人直接人間蒸發。
好在這個女人至少能夠保護好她們母子,並沒有讓這對母子遭遇什麼危機,但是陳淑芬也依然不敢高調現身,那個男人的家族勢力在這些年來越來越大,這一點陳淑芬是有關注的。
可是這個女人一直很神秘,她總是毫無痕跡地來,毫無痕跡地去,根本不給她瞭解的機會。
這種神秘和長久以來接觸中的淡漠,讓陳淑芬對她並沒有太多的感激,對方的態度毫無疑問在**裸地宣示一個事實:她只是在利用她和她的兒子,她並不需要對方的感激和感情。
她最近一次來找自己,已經是好幾年前了,她讓陳淑芬帶著孩子來到郡沙,給她安排了一份在百貨商店的工作,把孩子轉入了郡沙中學。
陳淑芬知道這個女人有錢有勢,否則就算是在現在,憑藉著百貨商店的優厚待遇和高工資,普通人也沒有辦法隨隨便便就把她一個在本地毫無根基,更無化的女人塞進去,也沒有辦法把曾武送進一所全國聞名的省級重點中學。
在那之後,除了會打一些錢過來,她就再也沒有直接聯繫過自己母子了。在接到今天會見面的通知之前,陳淑芬一直有些忐忑,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和這個女人的關係,什麼時候會真正斷開。
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依賴這個女人,更加寄托希望在她身上,陳淑芬擔心如果有朝一日,她突然不管自己母子了,那該怎麼辦。
好在今天她的到來,似乎並不是因為太過於長久的等待而決定放棄她們母子,卻是她用得上陳淑芬和曾的時候了。
陳淑芬的心有些激動起來,這些年她一直恨著那個男人,恨得多了就越發放不下了,她更加期待著自己這麼多年的隱忍和痛苦,得到回報。
「這麼多年以來,我們很熟悉了,但其實也不熟悉,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你卻完全不知道我的事情,這不公平。」唐嫵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溫和地說道:「我姓唐,唐嫵,嫵媚的嫵。」
認識了十幾年後,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對方的名字,陳淑芬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只是她知道自己和對方的層次很遠,根本無從打聽到對方的資料。
唐嫵,普普通通而略微有些女人柔媚味道的名字,在她口中說出來,陳淑芬卻感覺到了份量十足。
自己的名字似乎天生就是打工妹的名字,而對方卻是高人一等,憑什麼?難道自己叫陳淑芬,就不能是有錢人家的闊太太了?
「名字很好聽。」曾武大著膽子說了一句,眼前的這個女人太漂亮了……只是為什麼有些眼熟?曾武倒是記得小時候,似乎有一個阿姨隔一段時間就會來看自己和母親,每一次她來,都會給曾武帶來一些好吃好玩的,母親也會在那一段時間裡花錢更加闊氣一些。
不過是這個阿姨嗎?曾武記得很多年前那個阿姨就是很年輕漂亮的樣子,難道這個阿姨這麼多年以來竟然從來沒有變化過?只是聽媽媽的語氣,這個年輕的姐姐似乎就是那一位阿姨……她難道容貌從來不會老去的?想想自己的媽媽,雖然和其他的同齡中年婦女比起來還算保養的不錯,但是完全沒有和眼前的這位相比。
有時候所謂的環境影響人,真的是很扯淡的東西,終究是曾紹青的種,哪怕東躲西藏的過著日子,似乎也還是很不安份。
唐嫵沒有理會曾武,她需要的就是這樣不安份的狼崽子,不然怎麼派得上用場?
「我的丈夫叫李華明,如果你有關注過地方的新聞聯播,應該對他的名字比較耳熟。」唐嫵接著說道,今天是有必要讓陳淑芬瞭解一些事情的時候了。
「李華明……難道是湘南省的省長?」不等陳淑芬反應過來,曾武倒是驚呼起來,李華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名字,可如果不是大人物,怎麼會出現在湘南的新聞聯播中?
一個高中生有關注
新聞,知道本省省長的名字,倒也不算奇怪,多多少少說明有一點兒某方面的潛質。
和趙安比怎麼樣?這個念頭稍瞬即逝,因為唐嫵覺得這樣的普通高中生,根本沒有拿來和趙安比的必要,沒有可比性,不是一個層次。
看到了曾武,唐嫵突然感覺到了自己沒有辦法將趙安當成普通高中生看待了,他哪裡像高中生了?哪個普通高中生會半夜三更陪著一個老女人在屋頂講一晚上故事?想想就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唐嫵嘴角翹起了一絲弧度,隨即收斂,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個李華明。李華明是曾紹青的發小,也可以說是好兄弟,我們年輕的時候,就是很好的朋友。」
年輕的時候就是很好的朋友?什麼樣的好朋友,會用十幾年的時間這樣持之以恆地準備對付對方?
陳淑芬十分肯定唐嫵對曾紹青或者說對曾家是不懷好意的,不然她要是為了陳淑芬和曾紹青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早就會讓陳淑芬和曾紹青見面了。
唐嫵沒有這麼做,這麼多年來,她只是把陳淑芬和曾武養在自己的身側,不遠不近,卻讓陳淑芬和曾武無法脫離她的控制。
或者說她是培養出了自己對她的一種依賴感,沒有那種脫離她的幫助而讓自己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的依賴感。
她終於說出了她的身份,陳淑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儘管曾武比她更加關注新聞一些,陳淑芬卻更加清楚唐嫵的身份地位和自己有多大的差距。
哪怕自己是曾紹青的妻子,說出去也沒有人覺得她能和一個省長夫人相提並論,更何況自己現在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連外室都算不上,這麼多年來那個絕情的男人從來沒有尋找過自己和曾武,更加沒有一點照顧。
她現在只是一個百貨公司的普通員工而已。
管她是誰,至少她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陳淑芬想著,唐嫵越是有身份地位,對自己和曾武就越有利。
「曾武,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嗎?」
唐嫵終於正眼看了曾武一眼,曾武有點兒激動,眼睛轉了轉,直覺告訴自己,現在是自己表現的時候了,這個女人對自己母子十分重要。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會讓我知道的。」曾武冷靜地說道,壓抑著心中的情緒,小心地觀察著唐嫵對自己表現的反應。
很可惜,唐嫵的眼神和表情中並沒有流露出讚賞來。
曾武覺得自己表現的不錯了,沒有像普通同齡人那樣怯懦靦腆,也沒有自以為是的不知方寸,至少應答是很得體的,還表現出了一份對人心的揣摩能力。
「說說你對你父親的印象,或者是想像吧。」唐嫵漫不經心地問道,手指摩挲著咖啡杯的邊沿,感受著那絲溫潤,壓抑住了心中的幾絲反感。
「我從小就沒有見過我的父親,但是作為一個男孩子,怎麼可能對自己的父親沒有一絲念想?」曾武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感情:「對於男孩子來說,父親是一座山,既是應該背負自己的人,也應該是自己超越他的人……」
唐嫵耐著性子聽曾武說著,看了一眼陳淑芬,曾紹青拋棄你們母子,甚至連你們母子遭到人身威脅都不聞不問,你的兒子現在發表這樣的言論,作何感想?
「我也曾經恨過他,恨他對我不聞不問,恨他讓母親遭遇不幸,恨他讓我沒有辦法像普通男孩子一樣享受父愛,也恨他讓母親得不到家庭的溫暖,年紀輕輕已經有了白髮和皺紋。」曾武長歎了一口氣,「可是我現在已經看開了,或者這麼多年來我們已經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獨立堅強的生活……沒有他,我們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是,我依然希望能夠見他一面,問問他為什麼,或者他有他的苦衷,親人就是要彼此原諒,更何況是至親血脈,不是嗎?」
聽著曾武說完,陳淑芬卻是很滿足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緊緊地握著兒子的手,流露出驕傲的神色來。
想想自己家任性彆扭的小女孩,唐嫵突然覺得自己的家庭教育並不算失敗,無論如何她都更加喜歡那個連自己媽媽的醋都吃的小公主。
都說逆境更能夠培養人,讓人成長,如果逆境早就的是曾武這樣的孩子,那還是讓孩子在順境中成長吧。
或者說這就是窮兒富女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