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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娘家 文 / 綠野千鶴

    這話是什麼意思?蘇譽聽得一頭霧水,還待再問,皇上已經批完了奏折,抬手拉了拉龍椅邊的絲絛,汪公公應聲而入。

    「可做好了?」皇上語調嚴肅地問道。

    「啟稟皇上,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汪公公躬身答道。

    不知道皇上與汪公公在說什麼,蘇譽無聊地瞥了一眼方才皇上批的奏折,頓時瞪大了眼睛。

    且不說公允不公允的問題,這要斬的可是路家的嫡系。路家在朝堂盤亙多年,根深蒂固,單看路貴妃就知道,這些人敢這麼囂張跋扈,定然是有所依仗,皇上這麼大刀闊斧地收拾他們,不怕出亂子嗎?

    「走吧,」安弘澈拉著蘇譽起身,「東西給你準備好了。」

    「什麼東西?」蘇譽愣愣地問道。

    皇帝陛下皺了皺眉,「不是說要做烤全魚嗎?」

    之前帶了鯖魚回來,卻發現沒有可以下面放炭火上面放烤魚的鐵盤支架,巫山烤全魚的事也就暫時擱置,皇上聽說之後,連夜讓人趕製了一套。

    「飛石處的人沒做過這個,不知合不合用。」汪公公端出一個托盤,上面蒙了一層絨布,看起來很是隆重的樣子。

    蘇譽伸手揭開絨布,乃是一個一尺見方的雙層鐵盤,上層的盤子雕工精湛,盤子中央竟還雕有暗花,而下層的凹槽更是讓人驚訝。凹槽是用來放炭火的,製造鐵盤的人十分用心地做了風口、水槽,還細心地加了一層細網,防止炭灰亂飄,若是去了第一層鐵盤,還可以在下面直接做燒烤。

    「飛石處平日是做什麼的?」蘇譽十分滿意地捧著這鐵盤上下打量,暗歎這些人的手藝真好,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廚具就托他們做好了。

    汪公公抽了抽嘴角,看向皇帝陛下。

    「給皇家做暗器的。」皇上無所謂道。

    「咳咳……」蘇譽被口水嗆到了,求證地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盡職地闡述了飛石處的由來。安家人善使暗器,便搜羅天下有名的兵器大師,在皇宮裡成立了一個飛石處,專門給皇室和暗衛們打造趁手的暗器。他們不僅手藝精湛,做工也很快,「娘娘若是有甚不滿的地方,可以讓他們拿去再改。」

    蘇譽咳得更厲害了,讓暗器大師給他做廚具……

    看了看桌上的奏折,再看看手中的鐵盤子,果然,皇權這種複雜的東西,以他一個廚子的腦子,是參悟不透的。

    頭天殺的魚,一直在冰窖裡鎮著,拿出來解凍之後,那鯖魚的魚肉依然鮮嫩如初。蘇譽很是詫異,他都做好了換種魚來烤的準備了。

    「此類海怪,鮮肉三日不腐。」無所事事的皇帝陛下又在廚房裡繞來繞去,見蘇譽想把魚肉扔了連忙阻止。

    蘇譽懷疑地看了看手中的魚肉,三日不腐,聽起來像是加了防腐劑,這種不明生物真的能吃嗎?

    雖然很擔心,在皇帝陛下的堅持下,蘇譽還是把有防腐劑的鯖魚給烤了。

    鯖魚去鰓就骨肉分離,但沒有骨頭就不叫烤全魚,叫烤魚塊。蘇譽只得輕拿輕放,讓魚肉和魚骨保持放在一起的姿勢,在炭火上刷油炙烤,待烤得差不多,再裝盤放料。

    干辣椒配上足份的花椒,鋪滿整個魚身,烤得焦黃的魚肉在盛滿辣油的鐵盤裡咕嘟作響,鯖魚本身的肉香加上配料在熱油中爆開的麻辣,使得整個膳食殿都籠罩在濃郁的香味之中。

    因為懷疑魚肉的肉質問題,蘇譽先自己嘗了一口。烤全魚他上輩子做過不少,各種各樣的魚都嘗試過,卻從沒有哪一種魚肉能比得上這怪魚。因為鯖魚肉本身油膩,不能煮湯,做燒烤類卻是上選,更妙的是,那「堅硬如石」卻「入湯即化」的魚骨,在油湯中慢慢熬化,浸入魚肉之中,在魚肉上形成一層焦脆的外膜,十分美味。

    這時候也顧不得新鮮不新鮮的問題了,兩人就著白米飯將一尺長的大魚連同配菜都吃了個精光。

    皇帝與寵妃在大快朵頤,後宮中卻有許多人還在食不下嚥,比如路貴妃。

    自打上次沉香的事之後,不僅她被禁足,路家也連連遭受打壓。儘管路丞相想盡辦法轉移皇上的注意力,比如驅逐牧郡王、拖長春侯下水等等,皇上卻一點也沒有被糊弄住的跡象,反而是參奏路家的奏折越來越多。

    而路丞相手中的權利在逐漸被架空,就比如今早有人參奏路貴妃的二叔作奸犯科,那折子就直接遞到了御書房,路丞相連半分阻攔的機會都沒有,甚至不知道那折子的具體內容。

    路貴妃心急如焚,恰巧這時,大宮女玉蘭來報,說妃嬪們為太后織造的生辰禮物完工了。

    「真是天助我也。」路貴妃欣喜不已,這絨毯是她提議讓妃嬪們共同製作的,那麼就該由她去進獻,藉著這個由頭,也可以見一面太后。

    雪雕細絨織就的絨毯,入手細滑輕柔,乃是絨毯之中的上上品。雪白的絨毯之上,散落著許多黑色的梅花爪印,相映成趣。

    太后捧著滿是貓爪印的毯子,愛不釋手,「真是有趣,往後給太子做褥子,也要繡上這爪印。」

    「說的是呢,」林姑姑跟著湊趣,「最好也用這種料子,毛茸茸的包著小太子,哎呦,奴婢都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皇上如今獨寵賢妃,太子也不知何時才能生出來。」路貴妃陰陽怪氣地插言道。

    太后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太子之事,不是你該操心的。」

    路貴妃臉色變了變,立時跪下請罪,「臣妾失言了。」

    安家的太子,向來是由國師定的,無論妃嬪所生,還是親王妃所生,只要國師說此子堪當國之重任,就算那是親王的庶子,也能登基為皇。所以路貴妃才會時不時地提醒太后,不能讓親王們趕在皇上之前誕下子嗣。

    作為一個妃嬪,提醒太后子嗣之事無可厚非,但若提及太子,就是在挑釁國師的權威。

    「這毯子哀家很喜歡,你有心了,且回去吧。」太后不願多談,讓林姑姑把毯子收好。

    「太后!」路貴妃膝行到太后腳邊,垂淚道,「侄女自知做錯了事,這些時日實在沒臉來見姑母,只是如今路家遇到了大難……」

    「路妃,慎言。」太后打斷了她的話語。

    聽到「路妃」這個稱謂,路貴妃的臉色不由得蒼白了幾分。她已經被削了貴妃位,太后特意點出來,就是在提醒她,如今還自顧不暇,就別瞎操心了。

    「太后,路家也是您的娘家,您不能就這麼棄之不顧啊!」路妃尖聲道。

    「哀家不過是深宮婦人,哪裡能參與前朝之事,」太后皺了皺眉頭,依舊慢吞吞地說道,「你即嫁入皇家,就該為皇家著想,總想幫著娘家,會讓皇上寒心的。」

    以前路妃最是喜歡太后這溫吞的性子,不急不躁又好說話,如今卻是恨死了這慢性子,把她急出了一頭汗,繞來繞去卻還是那幾句話,不疼不癢地撥回來,幫不上任何忙。

    「總想著幫娘家?這宮裡哪個不幫著娘家!」回到玉鸞宮,路妃抬手就砸了一個大花瓶,「太后說得輕巧,還不是因為路家不是她正經娘家!」

    「娘娘!」玉蘭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拉了路妃一把,「這話可說不得!」

    「讓皇上寒心?本宮就不信,娘家出了事,那妖妃會不幫著娘家!」路妃尖聲叫嚷,不讓她幫著娘家,那就誰都別幫,否則,她在太后面前就有話說了。

    過了幾日,袁先生進宮來給蘇譽匯報近日的生意,順道帶來了一個緊急的消息。

    「蘇名打死人了?」蘇譽從賬冊中詫異地抬頭,他那個只會窩裡橫的堂兄,竟然有勇氣殺人?

    自打蘇譽進宮,大伯一家就不敢再找茬,嫡母趙氏也在府中過得安好。這些時日在宮中太過忙碌,蘇譽都快把大伯一家給忘了。敢情這之前的安生,都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蘇名與人爭搶一個歌女,一言不合,失手將人推下台階,那人運氣不好,腦袋磕到了石階,直接歸西了。人們見勢不對要報官,蘇名慌了神,大聲嚷嚷道:「我堂弟是宮裡的寵妃,誰敢動我!」

    蘇譽揉了揉額角,這殺人的手法怎麼這麼眼熟呢?

    「東家如今是寵妃的事,京城中可謂是人盡皆知,京都府把蘇名給抓了,卻不敢開堂定罪。」袁先生歎了口氣,如今謠言四起,都說蘇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蘇家仗著蘇譽得寵,為非作歹。

    「東家的大伯托我給東家捎了封信,您看看。」袁先生有些猶疑,不知該不該給蘇譽看這東西。他本是聽命於皇上的,但皇上交給他的任務向來是語焉不詳,沒有具體指示。就比如給賢妃當跑腿的這件事,什麼事該讓蘇譽知道,什麼事不該,皇上一概沒有說過,只讓他一切聽蘇譽差遣。

    蘇譽接過那信,想也知道大伯說了些什麼,既然拿來了,還是拆開看了看。

    蘇孝彰在信中,先說了蘇名打死人的事,把他兒子說得極為無辜,只是失手推了人一把,不知為何那人就死了,料想可能是有人想要針對蘇家,故意嫁禍的。並且指責,這都是蘇譽在宮中太過惹眼,才連累了他們,非但沒有得到好處,還比以前更加倒霉。

    數落了一通之後,又開始說好話,言說只要他跟皇上吹吹枕邊風,這麼點小事,皇上一句話就抹平了。若是這事鬧開,他娘家堂兄是殺人犯,對蘇譽的聲譽十分不好,皇上說不得還會因此而厭棄他……

    蘇譽看完,簡直被氣笑了,「先生且去回他,就說半年前若不是蘇譽命大,恐怕也跟這人一般歸西了,堂兄這般英武不凡,我一個宮中內臣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本來聽聞東郊莊子裡辣椒發芽的好心情,被這消息盡數給破壞了,蘇譽跟袁先生算了算他手中還剩下的錢,考慮著再買個宅子,把嫡母和庶妹接出來,跟大伯分家,免得再受連累。

    「要分家倒是無不可,只是如今還分不得,」袁先生勸解道,「蘇名剛出了事,東家就急急地分家,指不定會傳出什麼不好聽的。」

    「我要那好聽的名聲作什麼?」蘇譽無所謂道。

    「人言可畏,壞話說多了就有人信,伴君如伴虎……」袁先生無奈,看在跟蘇譽這麼久的情分上,忍不住提點兩句,話還沒說完,突然被一道冷冽的聲音打斷

    「這麼點事,要說到什麼時候?」一身明黃色朝服的皇上突然走了進來,抓著蘇譽的手腕一把將人拉起來。

    「草民參見皇上!」袁先生趕緊跪地行禮,頓時出了一頭冷汗,方纔的話也不知皇上聽到沒有。

    「告訴京都府,秉公處置,」皇帝陛下顯然什麼都知道,擺手讓袁先生收拾東西離開,「往後這些事,莫拿來擾他。」

    「遵旨。」袁先生行禮告退。

    看著皇上指使袁先生那輕車熟路的樣子,蘇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起當初在鮮滿堂,兩人裝作互相不認識,袁先生來宮中找他還神神秘秘地說背後的主人不能透露……

    安弘澈回過頭來,正對上蘇譽好奇的目光,不由得僵硬了一下。當初因為蘇譽缺錢,他讓蠢弟弟幫蘇譽打理海鮮酒館的事,但是蠢弟弟除了吃就不知道別的,皇帝陛下只能把袁策這個謀士扔給他假裝是昭王府的清客,這一裝就裝了這麼久,方才一激動竟然忘了,他在蠢奴面前應該與袁策互不認識的!

    「皇上怎麼來了?」蘇譽抿唇忍笑,並不打算戳破。

    下了朝,皇上見今日陽光正好,就想找蘇譽陪他去曬太陽,等了半晌也不見蘇譽回來,想到這蠢奴竟然跟別的男人聊到把他忘了,就怒氣沖沖地來抓人。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皇帝陛下沉默片刻道:「夜霄宮修好了,朕帶你去看看。」

    「夜霄宮修好了?」蘇譽很是驚訝。

    上次出事之後,蘇譽就搬到了北極宮,夜霄宮一直空著。

    御史為此已經上奏了無數次,連汪公公也被罵了一通,言說他不知勸誡皇帝,只知道阿諛奉承,夥同妖妃媚上。為了擺脫奸佞的名頭,汪公公讓人把夜霄宮重新整治了一番,下人被換了一遍,侍衛重新配備,力求讓皇上挑不出一絲錯漏,好讓賢妃早日搬回去。

    可惜天不遂人願,皇帝陛下去看了一圈,對夜霄宮依舊不滿,今日說寢宮裡不該設耳房,宮女住在耳房裡對蘇譽的清白不好;明日又嫌那池子太深,萬一蘇譽被人推下去就危險了……總之每當汪公公說已經整治完工的時候,皇帝陛下就會發現不合適的地方,不許蘇譽住進去。

    「院子修好了,寢宮還不能住。」安弘澈不高興道。

    蘇譽眨了眨眼,「那咱們去看看,用過午飯再回北極宮。」他很好奇夜霄宮被修整成什麼樣子了。

    聽到蘇譽說看完就回來,皇帝陛下輕哼了一聲,拉著蘇譽往夜霄宮走去。

    夜霄宮依舊奢華如昔,院子中的景物基本沒有大的變動,只是中央的水榭修得大了些,木製的板面上鋪了一層軟墊,只比水面高出一點點,躺在上面伸手就能摸到清涼的湖水,甚是有趣。

    皇帝陛下脫了朝服,拉著蘇譽躺在軟墊上,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醬汁兒也喜歡在這裡曬太陽。」蘇譽看著皇上瞇著眼睛的樣子,總覺得與那金色小貓的神情如出一轍。

    「嗯。」安弘澈懶懶地應了一聲,翻身側躺著看水中的游魚。

    「咦?那是什麼?」蘇譽注意到了水中的波紋,坐起身來往水中看去,他記得這湖裡之前沒有養金魚,只中了荷花。

    「朕讓養了些魚。」皇帝陛下答道。

    這麼漂亮的湖,是該養些好看的魚,閒來坐在湖邊喂餵魚,看那五彩斑斕的魚鱗,這才是後宮妃嬪應有的生活。蘇譽想著皇帝陛下終於知道些情趣了,伸長了脖子去看,想知道皇上養了些什麼魚。

    這一看不打緊,蘇譽差點栽到湖裡去。

    但見那清澈的湖水中,遊蕩著肥碩的鯉魚、鰱魚、草魚,最好看的大概也就那幾條粉色的江團,不過那一看就有三斤多的身材,也稱不上多好看。

    「這多好看,膘肥體壯,御花園裡那些個瘦不拉幾的金魚難看死了。」皇帝陛下趴在水邊,伸手輕輕劃了划水面,池水沾濕了指尖,又迅速甩了甩。

    蘇譽抽了抽嘴角,接過遞過來的一小碟魚食,這麼點東西,估計不夠這些大傢伙吃的,而且,坐在美麗的湖邊,優雅地喂草魚,實在是……

    皇帝陛下倒是絲毫不覺得煞風景,捻起一粒魚食,丟進水中。

    幾條大魚立時過來爭搶,一條大頭鰱魚還躍出了水面,甩了蘇譽一臉水。

    安弘澈出手如電,一巴掌拍向魚身,大鰱魚被拍中,「噗通」一聲跌進水裡,翻了翻肚皮才清醒過來。

    蘇譽目瞪口呆地看著皇上樂此不疲地玩著「丟魚食拍魚」的遊戲,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皇帝陛下帥氣地拍了一會兒魚,被太陽曬得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甩甩沾濕的指尖,把手背抵到唇邊,頓了一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順勢躺回軟墊上,抱著蘇譽的腰身蹭了蹭,瞇起眼睛準備打個盹。

    蘇譽看著又在他身邊蜷成一個圈的皇帝陛下,無奈地笑了笑,這傢伙,越看越像個大貓。明明不想讓他回夜霄宮,卻因為擔心他為了蘇家的事困擾,別彆扭扭地拉他來曬太陽。

    「要是醬汁兒也在這就好了。」把兩個彆扭的傢伙放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半夢半醒的皇帝陛下聞言,薄唇漸漸抿成一條直線。

    看著那輕抿的薄唇,在陽光下泛著可愛的粉色,蘇譽忍不住慢慢俯身,吻住了那暖暖的柔軟,接觸的一瞬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忽而在腦海中響起,「蠢奴,不許叫朕醬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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