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不用了吧?」容溪手按了太陽穴,「畢竟我只是一個大夫,你這樣做,會不會……」
「不會,」郝連紫澤打斷她的話,心裡有些微微的竊喜,她這是在為他著想嗎?「你放心好了。」
「其實,我是想說,人手足夠多了……」容溪本來是想說,人太多了給了自己的壓抑感也會增加,但是看到郝連紫澤那張笑意濃濃的臉,他的眼睛裡閃爍著真誠的光,她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好吧。」容溪最後歎了一口氣。
郝連紫澤立刻歡欣雀躍的去安排了,孝兒看了看容溪的臉色,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說話。
「報公子,」容溪還沒有來得及喘一口氣,外面跑進來一個護衛,「外面有人求見。」
「什麼人?」容溪的心裡閃過一個人影,不會吧……可是,除了他之外,自己在這裡並沒有什麼認識的人啊。
「他說,您見了他自然會知道,」護衛有些為難的說道:「而且他說有重要的東西要送給您,希望能見您一面。」
「讓他進來吧。」容溪語氣有些無奈。
「公子,咱們在這邊並不認識什麼人啊……」孝兒也有些疑惑了。
「怎麼會不認識呢?」容溪眼前浮現冷亦修被孝兒一個大冰糖葫蘆甩過去的情景,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上起了無數的黑線,回
頭看了看孝兒那天真的模樣,心想,也不知道這丫頭知道了冷亦修的真實身份之後,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們認識誰……」孝兒還想追問下去,已經人有跟著剛才報告的護衛走進了院子,她抬眼望去,頓時瞪圓了眼睛。
「啊哈!」孝兒響亮的、抑揚頓挫的叫了一聲,一邊挽起袖子一邊往外走,「你們還膽敢跑到這裡來?怎麼,挨打沒挨夠是吧?」
「……」容溪突然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疼了。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冷亦修,帶著面具看不出臉紅還是臉紫,估計怎麼也不會是正常的膚色,又偷偷瞄了一眼正義凜然的孝兒,目光抱以同情的問候。
頭前引路的護衛一見孝兒的模樣,不禁微微變了臉色,滿眼儘是戒備的看著冷亦修和冷十五,手指按在了刀鞘上,他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七皇子下了死令,務必保得住在這裡的貴客平安,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容溪一見氣氛不對,不禁站了起來,畢竟冷亦修的身份特殊,如果有什麼意外,可不是小事,很容易就上升到兩國矛盾的程度,萬一因此起了戰亂禍及無辜百姓,那可就不好了,她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個偉大的理由。
「孝兒,不得無禮,」容溪示意孝兒退下去,對著那護衛說道:「沒事,是故人,之前有點
小誤會,現在沒事了。」
那護衛的臉色才略微緩和了一些,施了個禮便退到了月亮門外,卻並未走遠。
「二位前來有何事?」容溪看著走過來的主僕二人說道。
「自然是給修公子送東西來的,」易容成寧希的冷亦修笑了笑,目光深黑,眸子幽深,他看著眼前的修公子,陌生的一張臉,卻是熟悉的神情還有她身體裡的靈魂。
恍然似看到那一樹的珍珠落花下,鞦韆微微蕩起,她的白衣飄飛,臉上的笑意淡淡,在那一樹的繁花影裡,勾勒出牽住他的心一生的輪廓。
「噢?」容溪在廊下站定,臉上平靜無波,眼睛微微瞇起,如一潭幽冷的古井,「我有什麼東西落在閣下那裡?」
冷亦修的手指入懷,慢慢的從裡面抽出一樣東西,他的表情凝重,似乎那裡面是一件什麼珍貴的東西。
容溪盯著那東西看著,那上面還包了一塊紅色的布,她的心莫名的有些緊張了起來,看著那東西的輪廓,她隱約間猜到了那是什麼,但是一時之間又覺得不太可能。
冷十五看著冷亦修的動作,偷眼看了看他的側臉,臉上的神情讓他不忍去看,他慢慢的垂下眼瞼,遮住自己眼中的神情。
他無法忘記,在王妃出走之後的那段時間,王爺曾經瘋了一樣的在那個堆滿草藥的院子裡,看
著那些王妃留下的手記,他不懂醫理,卻仔細的去讀,去理解,然後,把那些隨手寫的東西,整理成了一本冊子,並讓那書局的人,連夜趕工,印了一本書出來。
王爺那種近乎瘋狂的狀態,他不忍再去想,心中酸澀難言,彷彿有一塊石頭,狠而硬的堵在了胸口。
那塊紅布薄而軟,輕輕的包裹住那件東西,輕柔的像是一團紅色的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容溪卻覺得自己有些喘不氣來。
冷亦修雪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塊布,然後,一點一點的抽離,布下包裹的那本書一點一點的露了出來。
天藍色的書皮,裝訂整齊,書皮上用黑色的字寫著:「寧王妃手記」,而那幾個字龍飛鳳舞,筆峰透出凌厲和霸氣,很顯然,是冷亦修的親筆。
容溪的目光一凝。
孝兒瞬間呆住,她張了張嘴,想諷刺那件東西不過是一本書,並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但是看到那上面的幾個字,她卻瞬間無言。
寧王妃……
孝兒也不是傻子,冷亦修的筆跡她也是見過的,電光火石般明白了什麼,她扭頭看向冷十五,對方似乎感應到,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算是對她這幾次衝撞王他的一個懲罰。
孝兒幾欲驚叫出聲,但是她卻什麼也喊不出來,她突然回想起自
己一根糖葫蘆扔過去的英勇氣概,現在恨不能抽自己幾個耳光。
她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碰糖葫蘆!
她發完誓,偷偷看了看容溪。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容溪。
容溪的眼底閃過一絲意味難明的光,似有沉湎的笑意,又似有難言的憂傷,還有一絲纏綿的怨恨,然而,這一切,不過一閃而過。
「噢?」她語氣淡淡,像是一陣輕風柔軟的刮過,「這本書的名字倒是新鮮,寧王妃……是什麼人?真是抱歉了,在下雖然區區一介庸醫,但也向來只看醫書,而且需要是孤本,這種手記之類的……在下沒有興趣。」
冷亦修的目光一凝,如沉冷的雪遇到了熱烈的火光,突然間冰冷散去,隨即而來的就是春風,沐浴了一身的溫暖春光。
容溪的話雖然說得不留情面,但是她的語氣,她的言談間,無一不透露出她的心緒,別人或許聽不出來,冷亦修卻是真真切切的聽出來了。
她可以不承認她就是容溪,但是,他已經確認了。
「這不是普通的手記,」冷亦修的手指輕輕撫著「寧王妃」那三個字,「寧王妃也不是一般的王妃。」
「她是一個奇女子,」冷亦修低下頭,只看著那三個字,彷彿可以從那三個字中看到依稀舊日容溪的容顏,淡淡的笑意,微彎的眼睛,
飛揚的眉角,哪一樣都讓他心動。
「她自立、自強,更有……自尊,非尋常的深閨女子可比,可惜,是……寧王的過錯,」冷亦修的聲音裡添了幾分寂寥,陽光被一朵飄過來的雲籠罩住,光線黯淡了許多,似乎是不忍打擾他,他的身影淡淡的投在地上,拉得瘦而長,如一株孤獨的樹。
「他沒有充分的相信她,被憤怒和悲痛沖暈了頭腦,又輕易的相信了別人的話,以至於她……離家出走,現在都沒有消息,」冷亦修緩緩的抬起頭來,目光深深的鎖定了她,堅定一字一句說道:「寧王很後悔,也很自責,他已經深深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也認清了自己的心。」
他抬起手,手指尖對準自己的心臟,眼神微微有些迷離,不同於平時的冷銳凌厲,彷彿一瞬間越過了千山萬水,「自從年少時,於那個夏日驚鴻一見,此心,便不曾移過,直到寧王妃離開,寧王才知道,原來這許多年來的癡心,錯付在一個冒名的人身上,卻……忽視了那個一直在他自己身邊的人。」
「他就是一個大傻瓜,天下第一號的大傻瓜,」冷亦修輕輕的笑了起來,笑聲悠長,他的笑聲裡似乎有激烈的長嘯,讓人的心跟著一縷一縷的疼,「他傷害了她,甚至以為她和別的男人有私情,懷疑她想打掉他們的孩子……」
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如在風中瑟瑟的落葉,飄飄蕩蕩,散在了風裡,「你說……她能不能原諒我?」
能不能原諒?
容溪也無數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在自己半夜時分,夢中醒來,無數次的問過自己。
答應是否定的。
她無法忘記冷亦修當時憤怒的表情和冰冷的眼神,那眼神如薄而利的刀刃,涼而痛的刮在她的臉上,刺入她的心裡。
容溪看著站在廊下的冷亦修,她微微挑起長眉,如一把凌厲的寶劍鏘然出鞘,然後衝他一笑嫣然,輕輕說道:「對不起,我想……她不會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