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的空氣似乎變得粘稠了起來,容溪的神色在夜色中像是變得透明,明明清晰入眼,冷亦修卻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無論怎麼樣也無法真實的看清楚。
是啊,自己從來都是不懂她的,她的喜怒、她的愛好、還有她信手拈來的那些東西,和傳聞中的,和自己印象中的,沒有一樣是相同的。
而更是這樣大的差距之感,才一直吸引著自己的目光,而後才發覺自己徹底的愛上她,直到沉迷。
可是,她呢?
好像是中意自己的,為了自己隻身犯險,將自己那顆本來放著容秋的心一點一點的修整、剔除,最終一顆心完滿的屬於她,可是,現在她又如此決絕。
不留一絲的餘地。
「你真的……要走嗎?」冷亦修機械的張開嘴,艱難的問出心中的問題,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回鉤的箭,在他的心中狠狠的刺一下,再帶出絲絲的血肉來。
「是的。」容溪扭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清亮,彷彿穿過他的身邊,看向遙遠的虛空處。
她明明纖細清瘦,卻有一種睥睨天下的姿態,突然一陣溫風吹來,扯起她的發,在這黑夜中獵獵如飄展的戰旗。
冷亦修的心抖了抖,他突然意識到,這樣的容溪……或許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她真的……不屬於他了。
他輕
輕的閉了閉眼,心中的熱度散去,疼痛早已經變得麻木,如塞了寒潭凍了千萬年的冰,每一滴血液都凝結住。
「好。」
這注定是一個無眠的夜,王府裡幾位重要的人都沒有睡著。
容溪躺在床上,眼睛瞪著床頂的幔帳,盯著那些繁瑣的雕刻花紋,不停的數著上面鏤空的小洞,週而復始。
冷亦修把自己關在了書房,卻沒有點燈,他睜著眼睛,目光像黑夜中的星,「看」著書桌上的那些信件,其中包括容溪在東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由冷十五和冷十六每人整理一份,他已經看了無數次,彷彿從中能夠看到容溪的心,可是現在,他沒有了再看一次的勇氣。
容秋在別苑的房間裡走來走去,走累了就在鏡子面前坐下來,仔細的端詳著自己的臉,或輕笑、或柔情、或溫婉,在鏡子中不停的變幻著不同的表情,覺得每一個都比容溪動人百倍。
月光終於淡去,漫天的金光在東方噴薄而起,天邊的雲彩被染成了漂亮的桔紅色,寧王府籠罩著這溫暖的日光裡,卻讓不少的人心都跟著沉了沉。
新的一天,終於來了。
紅袖苑裡沒有多餘的聲音,比平時顯得更安靜了一些,誰都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個都小心謹慎,連呼吸都盡量的放慢放輕。
小廚房的嬤嬤
廚娘們更是費盡了腦汁,比平時更早一個時辰起床做早膳,王妃可不是好惹的,昨天晚上又生了氣,若是今天早上氣還順不了,萬一……把氣出到小廚房上怎麼辦?畢竟,這裡是有過案底的啊。
容溪坐在餐桌前看著愈發精緻的菜色,心裡自然明白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其實大可不必,吃過了這一頓,自己就要走出這寧王府,和這裡脫離關係了,而這裡的小廚房,也要不存在了,想必冷亦修連這些都懶得看了吧?
嗯,依他的性子,這紅袖苑也應該被封起來吧?
容溪一口一口認真的吃著,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虧待自己,何況還是這種特殊的時期,孝兒站在她的身邊,一言不發,垂著頭,耳朵卻豎著聽著外面的動靜。
「進來吧。」容溪吃完碗裡的最後一口粥,放下手裡的玉碗輕聲說道。
冷十五從外面磨蹭著走了進來,容溪沒有望向他,卻從他磨蹭的腳步上知道了他的來意,而孝兒扭過頭去,在看到他手裡的那張紙時,臉色微微一變。
冷十五迎上孝兒的目光,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頭,孝兒看到他的表情,整個顆心都跟著沉了沉。
「拿來吧。」容溪漱了漱口,淡淡的開口說道。
「王妃……」冷十五似乎歎了一口氣,手卻往後縮了縮,眼睛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
從紙的背面也能夠看到王爺的筆體,筆峰凌厲,大氣舒展,像極了他的個性,冷十五盯著那字,想起今天早上冷亦修的神情。
他的心裡有些酸,有些涼,王爺……估計以後都難得展顏一笑了吧?
「孝兒,去準備東西。」容溪扭頭對著愣在一邊的孝兒說道。
「是。」孝兒咬了咬嘴唇,眼睛又看了看冷十五手裡的紙,轉身慢慢離開了。
冷十五慢慢的抽了一口氣,王妃果然不同於其它的女子,她的冷靜、絕斷此刻更彰顯她的與眾不同,看她的意思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她當真是決意離開王府的!
那她有沒有想過,離開了王府要如何生活?即便……再強,也終究是一個女子啊。
「王妃……」冷十五忍不住想要開口提醒一下,可是要說什麼呢?事情已經成了定局,那紙休書由冷亦修親手寫下,此刻就在自己的手上。
「不必多說了。」容溪淡淡的打斷他,揚了揚尖細的下巴,點了點窗下的小几,「放在那裡吧。」
「……」冷十五垂下頭,慢慢的走過去,他從來不知道,這麼近的距離,有時候竟會走得如此艱難。
他把那張紙在指尖又捏了捏,彷彿每一次用力都可以改變上面的內容一樣,終於,他微微閉眼,抬手把那張紙放在了小几上。
紅木的小几打磨得光滑細膩,有木質特有的溫厚的手感,而此刻,冷十五隻覺得有一種滲骨的涼。
一如……自己在從王爺的手中接過這封休書時,無意中碰到的他的指尖的溫度一樣。
「好了,你先下去吧。」容溪看他放下,轉頭望著窗外,珍珠落的葉子長得更大了一些,顏色也更深,密密的遮住了照射過來陽光,「等下我會帶孝兒離府,李老先生也會跟我走,那些東西,你可以去回稟他,需要檢查我會配合。」
「王妃……」冷十五艱難的轉過身,這種話讓他怎麼傳?讓王爺聽了還不等於在他的心上補上一刀?
怎麼會成了這樣?明明兩個人都彼此有情,願意為對方拼盡所有,但是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成了這樣?!
冷十五想要揍人,卻找不到出氣口,他感覺自己快要炸了,看了看容溪依舊淡淡的神情,他重重的呼吸了幾下,捏著拳頭大步「咚咚」的走了出去。
容溪慢慢的站起身來,轉身走到那張小几前,一線陽光從窗子裡跳躍了進來,靜靜的鋪在深紅色的小几前,細膩滑潤的木質紋理在眼前輕輕的展開,那一線金色的陽光又給了它一層暖意。
只是,那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休書輕輕的躺在那裡,如一片冬日的落雪,帶著鋪天蓋地的寒意,衝散了那一線的溫暖,躍
進容溪的眼睛裡,滲進她的心裡。
冷亦修……就此別過吧!但望你不要後悔。
「小姐……」孝兒輕輕的喚道,聲音有些微微的發抖,雖然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是這種事情真的到了眼前,孝兒還是有些發慌。
腦子裡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她實在不敢去想小姐被休之後要開始怎樣的生活,如何去面對那些流言,以後……難道就要如此孤獨終老嗎?
「收拾好了?」容溪回頭看著她,孝兒換了一身小廝的衣服,這是兩個之前就說好的。東西並不多,只是兩個小小的包袱,裡面是幾套兩個人的換洗衣服,懷裡還有一個小小的木盒,裝著她賣首飾換來的銀票。
孝兒點了點頭,其實東西早就收拾好了,大部分的東西都沒有拿,只收了幾套前些天訂做的男裝,還有銀票和一些碎銀,幾件賣剩下的首飾,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了。
「好。」容溪笑了笑,「你去外面等我。」
孝兒低頭離開,容溪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容貌是之前的那個容溪的,只是眉眼間的神情,眼神裡的光華已經改變了之前那個人的氣韻。
而從今天開始,這個容溪也和寧王府再無半點關係了,她將從這裡走出去,踏足於山水之間,去開啟另一個未知的將來。
孝兒轉頭望著走出來的
容溪,她已然換了一身男裝,深藍色的錦袍,領口和袖口繡了精緻的竹葉暗紋,清雅絕倫,在陽光下閃著絲綢特有的溫潤的光,腰間紮了一條月白色的腰帶,如海上的一線月光,整個人就像是從海中走來的優雅公子。
縱使心情不好,孝兒也不禁笑了出來,「小姐,您這身打扮,可是要迷倒無數女子了。」
容溪也不禁笑了笑,「那也要先迷倒了你再說。」
「小姐,你忘啦?奴婢現在可是您的貼身書僮兼小廝了。」孝兒調皮的說道。
「那好,書僮,咱們出發吧。」容溪擺了擺手,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主僕二人剛出了紅袖苑,就看到了氣喘吁吁跑過來的李海江,手裡拿著一個包袱,看到兩個人眼前一亮,立刻又快步奔了過來。
容溪點了點頭,她帶著兩個人離開了寧王府。
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