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溪目光淡淡的看著四周,負手而立,耳朵裡卻把兩個人的談話聽了個清楚,腦子也在飛快的思索,很明顯,這兩個人都沒有說真話,自己不是什麼員外的舊友,而想必轎中人也不是去碼頭裝貨那樣簡單。
這裡的關係,很微妙啊……容溪一邊盤算著,腦子裡一邊想著臨出發之前惡補的那些冷亦修給她的資料。
如果沒有錯的話,這位總管應該是姓胡,是容家的家生子,他已經是第三代了,對容家極為忠心。而從他剛才和這位習軍師的談話上來看,兩個人看起來客客氣氣,但是暗裡卻是暗湧不斷的感覺,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啊,二位,請。」習軍師重新走上台階,引著容溪和冷十六走進了大門。
一踏進門來,容溪的第一感覺就是別有洞天,雖然大門看起來十分氣派,但是裡面卻更加精巧。
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那水居然是藍色的,還有淡淡的腥氣,習軍師臉上微微有些得意之色,「這是從海中引來的活水,乾淨清澈,可是獨一份兒。」
「噢?」容溪笑了笑,「果然好心思。」
房屋的建築與京城的大氣富貴不同,這裡更強調的是精巧,屋角的屋簷都貼上的琉璃精石,在陽光上下閃七彩的光芒。
走廊的紅柱上雕刻著精緻的紋路,又細細的打磨光
滑,塗沫上朱紅油亮的漆,一根根彷彿被賦予了生命,閃著油潤的光。
廊下站著一個微胖的男人,一身綢衣,看到習軍師帶著兩個人回來,轉身迎上前來。
習軍師卻更快一步迎了上去,施了一禮道:「員外,這二位是新來的武師護院。」
那員外怔了一下,隨即想笑,然而還沒有笑出來,笑意就僵在了嘴角,臉色卻微沉了下來,一張臉的表情一瞬間變了幾變,讓人看著十分怪異,「噢,既然如此,就帶到後面去吧。」
「是。」習軍師應了一句,轉身帶著容溪等人離開,那員外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讓了讓路。
他剛才怪異的更替這一個下意識的小動作讓容溪的眉心跳了跳,這位就是員外?溫員外?這地位似乎……
思索間,習軍師已經帶著她們轉過了第二道門,和第一道的精巧不同,這裡的風格有幾分粗獷,周圍的院牆和月亮門都用石頭雕刻而成,還保留了石頭原來有的突起和紋路,只是做了簡單的打磨,簡單有幾分氣勢逼人。
這裡的植物也不似前面那般花花草草的嬌艷可人,而是以成年大樹居多,還有一些冬夏常青的樹木,堅硬裡更添了幾分森然。
月亮門前左右各分立一人,身子站得筆直,眼睛注視著前方一眨不眨,腰間挎著彎刀,手中還有一桿鐵槍
,槍桿放在地上,黑亮堅冷,槍尖鋒利雪白,昂頭向天,一簇紅纓在風中飄展。
「請,請!」習軍師面帶著微笑,卻站在了月亮門前不肯動了,只是側身伸出手臂,請容溪和冷十六先走。
大亮也站在他身邊,雙手抱著肩膀,臉上帶著有些詭異的笑,眉梢得意的挑起,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
容溪知道,真正的考驗開始了。
果然,她抬手一提袍子,還沒有邁開步子,習軍師扯著嗓子衝著院子裡喊道:「有客到!」
「呼啦啦!」院子裡立刻湧出來幾十號人,快速而有條不紊向著月亮門跑來,手中都舉著鐵槍,腰間挎著彎刀,腳上穿著軍靴,踩在地上發出沉而整齊的聲響。
人群左右一分,整齊的站在了門口兩側,一條青磚便道的兩旁,然後「嚓!」一聲響,所有人手裡的鐵槍都向前一探,呈四十五度角的互相架在了一起,一條被槍尖佈滿的通道。
若有任何的差錯,想逃都不可能。
冷十六的臉色更加沉冷,神情更加僵硬,然而他卻沒有動,也沒有表態,他知道此刻是關鍵,必須等待容溪的決定。
容溪面不改色,靜靜的等待著,果然,槍道剛剛架起,一個中年男**踏步而來,他穿一身藏藍色的長袍,腰間紮著一條同色的寬板帶,虎背熊腰,兩條腿
堅實有力,腳上穿著一雙黑色錦緞快靴,走路的時候地磚都在微微的發出聲響。
他皮膚有些黑,臉部的線條看上去有些硬,一雙掃帚眉長而粗,下面一雙眼睛更是大而黑,骨碌碌一轉像是兩隻牛眼,只是眼中的光華閃爍,如一隻空中盤旋的老鷹,只是走路的功夫眼睛已經在容溪的身上打了幾個轉,並再三的在她頭上的玉冠上落了落。
看罷之後,嘴角微微一撇,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卻清晰的落入了容溪的眼中。
這位頭領,似乎對自己這位接班人並不太滿意呢,不過,沒有關係,對於一個注定死去的人,他的意見,沒有任何的意義。
「有失遠迎啊,」中年男人在那邊拱了拱手,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過了,「請!請!」
習軍師依舊伸著手臂側著身,大亮依舊抱著肩膀,只是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一些,長長的槍道兩邊,都是詭異的笑臉和等待著看好戲的表情。
東疆特有的帶著腥味兒的暖風從院中刮過,兩邊的樹木輕輕的晃動,樹葉輕輕的碰撞發出聲響,四周突然只餘下這沙沙聲,安靜有些讓人心中不安。
天邊的一朵雲突然飄了過來,擋住了燦爛如金的陽光,四周的光線暗了暗,地上的樹影變得更濃,沉沉的壓在地面上,似乎要在青石磚面上鏤刻下痕跡,那條路兩邊
站滿了人卻無一人發出聲音。
雪亮的槍尖交映在一起,血紅的槍纓在風中飄舞,似因為這無聲的森然和煞氣而有些瑟瑟發抖。
冷十六冷冷的一笑,用這種小陣仗嚇唬誰?
容溪面不改色,昂頭,向天,抬手,提袍,坦然而入。
冷十六跟在她的身後,容溪走一步,他就一下不落的跟上,手中的鋼刀出鞘,亮光一刀,照亮人的眼眸,只聽「卡」一聲兵器相撞的脆響,第一人的鐵槍斷!
眾人抽了一口氣,頭領的笑意僵住,容溪的步子加快,冷十六跟隨的步伐和手中揮刀的速度也跟著加快,「卡卡」聲不絕於耳,彷彿一瞬間掩去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連風中的樹葉聲響都停止。
冷十六手中的鋼刀是沾染過鮮血,奪取過人性命的殺器,震懾人心的力量早已悍然融為一體,那一條殺氣騰騰的槍路突然在他的面前就失去了顏色,那一把把讓人心驚的鐵槍轉眼間就成了廢鐵殘骸。
大亮早已經放開了肩膀,瞪大了眼睛看著地上那些散落的半段槍,剛才還英發勃勃在空中飄展的槍纓早已經癱軟在地上,如一灘死血失去了生機。
習軍師僵立在那裡,收回了手臂,站直了身子,呆呆的看著容溪的背影,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少年,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啊……
站
在那一邊的頭領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銳利的眼眸中翻捲如不遠處的浪潮,最初的鄙視和傲慢隨著那些斷槍的落地轉換為震撼,斷槍上的紅色槍纓一跳一跳如跳入他心中湧動的血液。
他還沒有回過神來,這邊容溪已經到了跟前,卻沒有停下與他見禮,反而步子更快,身子如靈貓般突然一躍,手中的烏光一閃,閃過他帶著震驚的眸子。
根本沒有想到容溪會突然動手,心中再有不滿也要和舊頭領打過招呼寒暄幾句的,哪裡料得居然就這麼衝上來了?
他一怔之下,那道烏光恍了他的心神也讓他著實嚇了一跳,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來,伸手手臂一架,想要擋住對方的攻擊。
容溪並沒有現在就要他死,只是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壓下眾人的氣勢,徹底把他們心中的疑惑、不屑、挑釁所有的不良情緒給壓下去,壓入塵埃裡,讓他們對自己將來的所有的決定都不能發出任何不同的聲音。
所以,此刻,一定要見血。
「哧!」一聲微響,卻如驚雷一般在眾人的耳邊炸開,手持著半段槍桿的眾人霍然回首看向頭領那邊,只見那個黑衣少年手中的烏光閃動,然後便是一聲鐵器入血的聲音。
「啪!」極輕的一個聲音,一個染著血的東西輕輕的落在了地面上,圓柱形的,還在輕輕的跳
動。
一截手指。
頭領痛得牙關一咬,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流了下來,他的眼睛看了看地上掉落的手指,似乎一時間無法相信那是從自己的身上掉下來的,眾人都驚得忘記了聲音,後背上的冷氣嗖嗖,粘膩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突然,天上的那塊雲朵飄走,金色的陽光又照入了院中,那黑衣少年手中的烏鐵匕首抵著頭領的脖子,他肌膚如雪,紅唇如血,臉上的笑意微微,眸中的光彩似集了燦爛的輝光,只聽他微微偏首,雲淡風輕的說道:「這就是你迎接新頭領該有的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