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修的話說得很巧妙,既表了容浩的功勞,又提到了皇帝的仁厚恩澤,如果你堅持說容浩有謀反,那麼……他的理由是什麼呢?難道是皇帝的恩澤不夠?
皇帝看著在下面跪得筆直的冷亦修,目光沉浮不定,他的手緊緊的扣著身邊的木椅扶手,袖口的金色祥雲閃著耀眼的光。
良久,他的目光轉向了斬台,那裡,容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面帶希冀,眼睛裡有一線希望的光,容浩揚著臉,眉頭微皺,他的目光熱烈,眼底泛著晶瑩的淚光,亂糟糟的鬍子粘在一起,在唇下微微的顫動,他的發居然變得灰白,額角的髮絲如冬日失去了葉子和生機的枯條,不停的抽動著。
皇帝突然想起以往容浩得勝歸來的意氣風發的模樣,還有在朝堂在威武的形象,那耀眼的古銅色盔甲戰袍散發出鐵血般的氣息,那個時候,他是那樣的堅韌挺拔,驚濤駭浪於眼前而面不改色。
強烈的對比和空氣中逼人的沉默,讓皇帝突然閉了閉眼。
太子心中大急,他剛想上前再澆把油,突然只聽到皇帝開口道:「寧王、寧王妃聽旨。」
容溪的目光一凝,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她知道,這是最後的一線生機了,成敗在此一舉。
冷亦修上前一步,腳步堅定如石,目光清亮的盯親睹皇帝的唇,一眨不眨。
陽光似乎更熱烈了一些,把在場人的心都灼了灼,容浩額角有一滴汗,「啪」的輕輕落下來,滴到眼睫上,如一滴晶瑩的淚。
「容浩叛國案另有隱情,著你二人重新查案,」皇帝的聲音似來自九宵,空而遙遠,但是卻載了容家生存的希望,「三天為限。」
容溪的心突然鬆了下來,腦海中的轟鳴遠遠離去,狠狠的一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對著太子的方向亮了亮。
太子的眸光縮了縮,心中恨意湧動卻並沒有什麼擔心,三天?三天能查出什麼來?再說,小路子已經死了,屍體都拖去了亂葬崗,誰還能指證自己?
冷亦修的第一道目光則是望向了容溪,她筆直的跪在那裡,纖細的身體像一株在風中掙扎的竹,那般弱卻那般韌。
斬台上傳來低低的沸騰和驚喜的呼聲,容浩高高舉起手,黑色的鐵鏈呼啦啦的發出聲響,他用力的俯倒在地上,聲音顫抖的高呼道:「多謝聖上隆恩!」
皇帝擺了擺手,空中又安靜了下來,他的目光在容溪身上停了停,「寧王妃,你罵朕是昏君,朕給你記著,三日後如果查出了端倪,那麼就一同免罪,如果查不出……」
他的聲音一停,目光有幾分意味深長,遙遙的看來,裡面的意味看不分明,冷亦修卻上前一步道:「父皇,如果查不出,兒臣願意和王妃一同承擔!」
他的聲音堅定而清明,沒有人知道,這一刻,在生死之間,他心海翻騰,那一夜醉酒之後的強要……她狠辣的回擊……面對容家二夫時刁難時的淡定……得知容府出事後的怒力……看穿桃紅苦肉計之時的隱忍……揭穿蘇婷時的智慧……獨入東宮的膽量……還有,自己的心,一日一日在淪陷。
這一切,都因這個女子而改變,而當他聽到她說,願意捨棄寧王妃名份的時候,心裡突然亂糟糟的,彷彿一把草混合著粗糙的沙礪,狠狠的揉進了自己的心裡。
然而,就在那一剎那,他恍如被雷電當頭擊中,瞬間明白……
自己的這一生,是不能再和這個女子分離了。
他望著皇帝,眼底突然泛上淡淡的潮意,心中的情緒翻滾,如一波一波的浪潮衝擊著他,每個細胞都攜帶著她,從四面八方鑽進自己的心裡。
皇帝只是微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隨即太監一聲叫喝劃破天空:「皇上起駕回宮……」
冷亦修望向容溪,容溪感覺到他的目光,正要側頭看他,只聽容浩大聲喊道:「溪兒……溪兒……」
容溪轉過頭去,看著一臉激動的容浩又被打囚車裝進了木籠,他不斷的揮著手,手上的鐵鏈不斷的揮舞出響,她淡淡的笑了笑,目光清明,聲音清脆,「父親,相信我。」
「溪兒……為父相信你!為父無憾了!」容浩的熱淚終於在這一剎那流了出來,滴滴嗒嗒打濕了前襟。
周圍的人群也議論著慢慢散去,只有一人,依舊靜靜站立在那裡。
陽光投在他身上,熱烈鮮明,金甲燦然,卻給人一種如光灑冬日堅冰的冷,腳下的影子拉得很長,帶著無限的寂寥。
容溪側首,望了望。
冷亦修看著她側過來的目光,無聲的勾起嘴角,笑了笑。
馬兒一聲嘶鳴,夾雜著容溪的一聲驚呼,馬蹄翻飛開來,冷亦修一聲輕笑,聲音裡夾雜著微微的冷意,「跟我來!」
容溪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橫著趴在馬背上以及……某人的懷裡,她感覺腹部還有一股微微的痛,剛才自己是怎麼上來的?
噢……好像是被這個傢伙拋上來的,剛看到他的笑意時,心中突然有些愧疚,沒有想到這傢伙飛快的一伸手,把自己整個拋了起來,自己在空中劃起的弧線估計能夠讓現代的運動員驚歎,然後聽到「啪」的一聲響,自己就掉到了馬背上。
再然後,金光一閃,那傢伙飛身一躍,也跳了上來。
耳邊馬蹄聲響起,揚鞭飛馳!
呃……當街之下,寧王妃被寧王「挾持」了……
眼邊的人和物都飛快的向後奔去,風聲不斷的從耳邊掠過,急而猛,似呼呼劃過的刀,由此可見奔馳的速度非常之快,而眼邊掠過的人也越來越少,好像……往城外奔去?
這傢伙想幹嘛?
容溪趴在馬背上,並沒有想像的那麼顛簸,她感覺到冷亦修的手扶著她腰,還略略往上提了一些,避免了她被顛暈過去的下場。
她的頭髮垂落,在空中獵獵飛舞,眼前的那些景物消失得越來越快,不停的向後奔去,她恍惚間想了想,如果就此回到現代去,那該多好?自己依舊過著原來的生活,而這裡的人和事,都與自己無干,也不必……與這個男人相遇、糾纏。
隔著衣服,她依舊能夠感覺到他手掌的熱度,彷彿那手掌心的紋路都在自己的腰間細細密密的鋪展開來,慢慢延展到自己的心裡。
她呼了一口氣,側首看了看他,卻只能看到朦朧中的金光一片,還有他的下頜,那一弧線條流暢華美卻透著冷意,紅潤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容溪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個男人雖然平時大多時候也是繃著一張石頭臉,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好像隱約有一絲怒氣,如冰冷刀尖上劃過了火海,冷氣中帶著翻滾的熱浪。
馬兒快速向前飛奔,靠近城邊的街道寬闊而空曠,護城河的河水遠遠望去如一條光亮的絲帶,那細碎的光芒反射過河水,亮如碎鑽,射入容溪的眼中,她又垂下頭去,看著在馬蹄下一閃而過的青磚地面。
蹄聲清脆,敲擊在磚面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城門,無需什麼路引令牌,冷亦修那一身的金色盔甲朝服就是令牌,眾人只覺得眼前金光一閃,疾風一掠,一人一馬就躍了過去。
「咦,你剛才看到沒有?寧王的馬上似乎趴著什麼東西?」
「許是一條口袋?」
「口袋哪有放在身前的,應該是放在身後吧?」
「也許是重要的東西怕丟了也說不定……」
那些聲音被風聲割碎,散在了身後,容溪氣得想發笑,口袋?貴重的東西?這些古人的想像力還真是不差啊……
反正他也不會把自己給丟出去,索性就不必去想了,她安穩的趴在馬背上閉起眼睛養起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的風聲溫和了起來,不再似剛才那麼凌厲,「吁……」冷亦修一抬手拉住了馬韁繩,然後身子一轉,跳下了馬,手臂一抄,容溪也被他從馬上抱了下來。
容溪睜開眼睛看著四周,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原綠地,上面開著一團一團的不知名的小花,或白或黃,在風中輕輕擺動,柔嫩的花瓣、綠色的枝葉,都在風中盡情的舒展。
容溪的心突然也展了展,她長呼了一口氣,目光看向更遠。
更遠處是有一片連綿的山脈,蒼翠如蓋,腳下的平原向山脈熱烈的奔騰開去,延伸到山脈的腳下。
風聲掠過耳邊,比起剛才在馬上的凌厲溫和了許多,如人在耳邊輕輕的低唱,腦海中的那些煩惱似乎也隨風散了去,心空了空,只餘下這綿綿柔柔的風和眼前雄渾開闊的大自然景色。
容溪用眼角看了看站在身邊抿嘴不語的冷亦修,臉上的線條繃得更緊,往日本來就不怒自威的臉此刻更是冷得如石雕刀刻,他的眸子明光閃爍,眼底如千里冰封湖面,無波無瀾,只有無邊的冷意,在眼前慢慢的鋪展開來。